长乐殿下年少时,其顽劣之名堪称帝都一绝,乃至仙妖共愤、天地难容的地步。
今日不是揪了狐狸仙精心养护的千年雪莲子,作了弹弓,明日便是爬上了师傅的万年老槐树,掏了凤凰远亲的鸟窝,精准地算好时辰,将一团温热的鸟粪“啪”地一声投在了树下高谈阔论的同门师兄师姐的脑门上。
师傅丹姝的紫竹枝不知抽断了多少根,她却总能梗着脖子振振有词:“俞弛常说‘兵不厌诈’,我这是演练奇袭!再说了,圣人亦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偏要试试这青丘的鸟窝究竟比帝都的高多少!”
直把他那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师傅气得妖元震荡,连连骂道:“孽障!真是孽障!”
抚养她长大的妖帝从云更是头疼欲裂,眼见这小小魔星闹得帝都鸡飞狗跳,连几位古板的老仙君都吹着胡子来告状。
万般无奈之下,从云只得一纸书信修往青丘,近乎是将这小冤家“打包”塞给了狐族族长丹姝,美其名曰“拜师学艺”,实则是盼着那位泼辣爽利的好友能以狐族之法,好歹拘一拘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所幸,青丘还有一位“帮凶”。
土地仙俞驰看着她长大,深知其性,非但不以为忤,反觉有趣。每每长乐因闯祸被丹姝罚禁闭、抄书卷时,这位看似不着调的土地仙总会恰巧“路过”,或是袖子里揣着新搜罗来的玩意儿,或是知晓哪处又开了片极美的昙花,总能寻着由头偷偷将她捞出去,摸鱼遛鸟,畅玩一番。
他是这青丘里唯一一个不劝她收敛、反嫌她闹得不够欢腾的,横竖出了篓子,也有这位笑眯眯地帮忙兜着。
但是这两万岁的生辰宴一过完,她就感觉自己正面临着狐生最大危机——她可能要嫁人了。
好吧其实她不是狐狸,是一朵小灵芍。
总听青丘的小狐狸说对方是天上玉清境的什么帝少,名头挺响,叫江芜夜。据她打听来的情报,此龙性格古板,言谈无趣,活的像一本行走的《天规戒律大全》。
彼时阳春,天气正好,她姐姐永安正为自己的包办婚姻愁眉苦脸。
是的,不仅她要嫁人了,她姐姐,那位温柔娴静、从未让任何人操过心的妖族大帝姬永安,也被一纸婚约束缚着。
这两桩听起来就晦气的亲事,还得追溯到她们那死了一万多年的便宜爹——先仙族帝君灼华。
据说他临终前脑子一抽,为了维系那摇摇欲坠的仙妖和平,硬是给一双女儿定下了天家婚约。美其名曰“以姻缘系两界之好”,实则是将她们推出去,替他偿还那永世难赎的罪孽。
她姐姐永安,被指给了仙族二殿下颂宇,那位真身是雪狐、却自幼被仙帝墨霖收养的殿下。
这桩婚事透着十足的古怪,一只妖却长于仙界,身份尴尬,性子更是冷傲孤清,据说对这婚事也万分不情愿。
永安为此不知暗自神伤了多少回,她从小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连自己的姻缘都要沦为两界和平的牺牲品。
而她自己长乐,则更离谱——直接被指婚给了仙族小殿下,帝少江芜夜。
一想到未来要对着那块“移动冰山”过一辈子,每日对着他那张仿佛别人欠了他八百万妖力的冷脸,听他念叨天规戒律,长乐就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死一回,去忘川河里问问她那死鬼老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恰逢东海老君十万高龄大寿,仙妖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那两位“未婚夫”必定也在其中。
永安正对着一池春水蹙眉叹息,担忧着该如何在宴会上应对那位冷若冰霜的狐仙殿下。
长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抓住永安的胳膊:“姐姐,你先安心愁着,我先去替你探探这东海宴会的虚实,顺便瞧瞧那两位到底是圆是扁!”
结果这一探,就探出了大问题。
长乐捏着请柬,混在往来如织的仙客之中,一双明眸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东海仙宫的奢华陈设。珊瑚丛中明珠璀璨,鲛绡帷幔无风自动,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淡淡的海洋气息。
她瞧见东海老君正于主座之上,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仙翁推杯换盏,笑声洪亮,显然并未留意到她这小角色。
长乐心下稍安,扯住一位端着琼浆玉液匆匆走过的女仙,压低声音问道:“这位仙子姐姐,请问仙族来使位列何处?”
那娇滴滴的女仙伸出一截白玉似的胳膊,顺手指向远处一片氤氲着清灵仙气的席位。
长乐道了声谢,悄无声息挪了过去,躲在一根巨大的金碧石柱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只见那片席面上,果然坐着几位身着仙界服饰的年轻仙君。
只是……一位正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表情激动得近乎狰狞,另一位则埋头苦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毫无仪态可言,旁边一位倒是安静,可眼神飘忽,不住地整理着自己一丝不乱的发冠,透着股难以言说的矫饰之气。
长乐倒抽一口冷气,连忙缩回头,心中大惊:“莫非……那江芜夜和颂宇就在其中?仙族年轻一辈的风仪……竟是如此……别致?”
她脑海中那本《天规戒律大全》瞬间具象成了几张浮夸的面容。
“不行不行,此地煞气太重,恐伤我灵芍根本。”她抚着胸口,只觉得眼前发黑,急需透口气。
原本只是想散散步平复一下受到冲击的心绪,便沿着一条僻静无人的水晶廊道信步走去,越走越是安静,不知不觉竟忘了来路。
廊道尽头,雾气渐浓,一处与仙宫奢华格调截然不同的幽僻宫苑出现在眼前,门前一方玄冰碑若隐若现。
她心下好奇,也未细看,便被内里逸出的奇异光华吸引了心神,身子一矮便钻了进去。
方一踏入,便觉寒气刺骨,周遭仙灵之气凛冽逼人。
绕了几圈绕不出去,绕到偏殿,正弯腰拾起一颗不知谁遗落的莹润明珠,还未来得及对着光瞧瞧成色,身后便传来极为清脆又带着十足骄横的一声:
“小贼!”
她闻声回头,只见身后立着个白色影子,因她突然转身,那人像是被惊到,一连倒退了几步,迅速拉开了距离,动作间透着股下意识的矜贵与戒备。
她这才看清,眼前是个少年,并且,是个极为扎眼的少年。
他一袭白衣胜雪,姿容清冷,周身的气度愣是把这珠光宝气的偏殿衬得像个朴素山洞,乌黑长发高束,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偏偏那眉宇间凝着一团与他年纪不符的老成寒气,眼底没什么温度,看人像是看一件摆设。
他的眉梢极其细微地蹙起,染上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看够没?”
长乐实诚地摇摇头,非但没被吓住,反而歪着头,目光大胆流氓地痞般地将他从头到脚又慢悠悠地扫荡了一遍,半天才从齿间蹦出几个字:“……好看。但我不是贼!”
那少年似是没料到这般回答,一时语塞。他四下一瞥,神情复又端起来,带着一种天生的傲慢:“哪里来的小妖,如此不知礼数?今日东海老君寿辰,岂容你在此处胡窜乱摸?”
长乐一听,心下啧啧。这小公子瞧着跟自己年岁也差不了多少,怎的张口就是一副老气横秋的训人口吻?
论起拌嘴她可没输过。思及此立即挺直了腰板,十分硬朗地怼了回去:“你此话是何意?这珠子掉在地上,我捡起来便是逾矩了?那你又为何在此?莫非是同道中人?”
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明珠。
少年嗤笑一声,懒得与她纠缠:“蛮不讲理。速速离去,此地非你游玩之所。”说完抬步便要走。
长乐一个箭步蹿到他跟前,双臂一展,拦住了去路:“喂喂喂,这位仙友,你攀诬我还想走,我看你……”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狡黠的探究之意,“鬼鬼祟祟躲在偏殿角落,一见人就跳开八丈远……莫不是你偷了东西做贼心虚?”
心下暗忖,这人衣着气度不凡,定是哪家的世家公子,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点那两位“未婚夫”的消息。
似乎没料到她竟敢倒打一耙还拦路,少年好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哼了一声,绕开她便想走:“本少行事,何须向你交代。让开。”
这傲慢不屑的语气,这目中无人的姿态……长乐虽是不服,却愈发觉得此人有趣得很,像极了话本子里那些欠收拾的名门子弟。
她立刻又追上去,与他并排走着,欠兮兮道:“我倒要看看你去哪。”
小少爷面色一沉,不浓不淡的剑眉下,那双冷眸扫过来,似有无形寒芒射出,冻得长乐一个激灵,暂敛嚣张气焰,灰溜溜地跟在他后头,只盼着他能把自己带离这处,顺便指条明路。
只见他在前头左拐右拐,绕来绕去,周遭越来越安静,装饰也越来越朴素,甚至透出几分古旧。
长乐心中正疑惑这路越走越不对味,前方那白衣胜雪的身影忽地定住,骤然转身,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锁住她,唇角似笑非笑:“你确定,还要跟着本少?”
长乐硬着头皮点头。
她一向是运气不怎么好的,且对自己路障体质很有自知之明。
与其自己再乱闯七弯八绕,不如死磕眼前这个脾气坏但起码认识路的家伙。
横竖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
又行片刻,已彻底远离喧嚣,周遭雾气渐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威压。
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一座古老的石台上,阴影蠕动,缓缓立起一只庞然大物——人面虎身,獠牙森然,正是不久前才在《上古凶兽图鉴》里瞻仰过的梼杌。
梼杌是四大凶兽之一,被仙帝以法器净化后锁在东海,乃是东海的镇海神兽。
刹那间,那凶兽迈着地动山摇的步伐,裹挟着腥风直扑而来!
长乐汗毛倒立,惊呼一声,下意识侧身狼狈一滚,回头就想跑,四下探看,可周身哪还有小少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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