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被收拾得整齐,侍人全数被遣散了去,一时屋内空空荡荡。
沈棠雪沉默地坐在床榻边,看着窗外飘雪。
“吱呀——”
只听轻缓的一声推门声响起,他缓缓转眼望去,对上了一双清冽的同他对视的眼睛。
谢将时缓缓进屋,看着依旧空旷的屋内,神情未改,款步走近问道:
“他的东西你没收吗?确也都是些好东西呢。”
沈棠雪一愣,沉默片刻,本想说那般引人注目的架势实在不妥,却又在想起那事是徐公公自作主张后,没了理由,又将话咽了回去。
最后只闷声说道: “没有。”
谢将时坐到了他的身旁,没再言语。他侧过头时,沈棠雪正低垂着眼睫缓缓看着自己的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平静着沉默了许久,早便看穿了沈棠雪的心思,又往他身旁凑了一分,缓声问道:
“还在怪他吗?”
沈棠雪身子一僵,低垂下头缓缓微蜷着指尖,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
见着他眼神黯然,谢将时沉默地看着,似也心有不忍,轻叹了一口气劝道:
“阿雪,也许李妄迟曾经对你的那些事儿……另有隐情呢?
沈棠雪一顿,猛然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谢将时定定地看着他,回想着他们二人近日的情状,斟酌着字句道:
“也许他也并非有意要伤你的心,也并非要模仿当初那些恶人的作派……他恐怕确是不知晓有关草原的那些事。”
沈棠雪的眼神凝定,不为所动地反驳道:“但他亲口对我道出他知晓那些……”
“他知晓的真的是全貌吗?”
沈棠雪的话语被他打断,微微一顿,定定地看着谢将时……
不知他何出此言。
他的眼神凝定,还带着一丝脆弱的倔强,谢将时放缓了声调,好似知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
“阿雪……我不是在帮他说话,我是在为你考虑。”
沈棠雪微微皱眉,眼神中升起一丝不解。谢将时接着道:
“你曾经为李妄迟做这么多……爱这么深。甚至因此……变成如今这样,真的说不爱就不爱了吗?我不信。”
沈棠雪微微一愣,眼睫微颤,没有说话,便听他继续道:
“爱也是会消磨的……阿雪,不要这样。”
这一句话宛若一击轻锤,端得玲珑轻小,却好似直直地敲进他的心里……
叫他这些时日的思绪敲得分崩离析。
他不由得将呼吸放得轻缓,低垂下眼眸来沉默了很久,半晌,迟迟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转眼看向被随意放置在花几上的玉佩,有些恍然。
视线之下,那枚玉佩色泽剔透,金线穿针精致,于阳光之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他缓缓将其拿起,入手之时触感温润,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暖意,温暖着他的手心。
低垂下眸子,想起李妄迟进屋时递给他此物的期待眼神和藏不住的笑意,眼神微动。
……
次日,李妄迟听侍人来禀说有人求见,又说是谢将时叫他来的,说的是极重要之事。
他微微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却是颔了颔首,平和道:“让他进来。”
不过半晌,一名面容贫苦的百姓哆嗦着身子走进殿中。那人瞧着衣食无忧,衣物都是上好的棉布,神情却粗鄙。
瞧着不像是同谢将时会有所关联之人。
李妄迟皱了皱眉,带着些探究端看着。面前人冥思苦想地皱眉,半晌蹩脚学着朝堂礼仪向他作了个揖,大声道:
“陛下!草民有一件三年前的事**要禀报!”
三年前?
李妄迟半信半疑,不解三年前有什么事需要一百姓来说,也不解有何要事三年都翻篇不得,非得今日旧事重提。
但此人到底是谢将时找来面圣的,他便也没驳了人的面子,缓缓吐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
“你说。”
那人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来,急忙从兜中捧出一条被洗得干净的帕子小心地递给他,一面解释道:
“陛下,草民三年前是长信宫办事的伙计,三年前因着家中钱财吃紧,答应了一位漂亮公子替他干一小事。”
他一面说,李妄迟一面接过帕子来,微微垂眸端详着。
这枚帕子通体是白,上头绣着一只云鹤,高昂着头,形状独特……好似有些眼熟。
他一时有些想不起,又不知这百姓同他说此事的用意为何,便想问个清楚些,顺嘴问了一句,
“你可知那公子姓甚名谁?说清楚些。”
那百姓摇了摇头,似是不明其中内情,只是思索着道:
“草民不知那公子具体身份,只知他的名字中似有棠字,只叫草民唤他‘棠公子’。”
李妄迟身子一僵。……沈棠雪?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将那帕子翻来覆去地又看了看,最终指尖都有些颤抖了,恍惚地确认着:
这是当年沈棠雪下毒那日带的帕子……他曾见过。
他的心猛地揪紧了,不由得怦怦直跳,又暗自定了定心神,强装出一分平静模样,眼神定定地急急问他道:
“他让你干什么了?”
见着李妄迟锐利的眼神,那人还以为他要怪罪,连忙一股脑拖出,为自己开脱道:
“陛、陛下!草民也只是给给他往宫里送了一只野猫而已啊!棠公子给了许多钱财也只为了办这一件事——其余的事草民也全数不知啊!”
送一只野猫?
此人哆哆嗦嗦地说得凌乱,李妄迟却于这语序中抓住了其中内情。
他并未有同此人计较的打算,只是紧紧盯着字眼追问道:
“那猫是什么时辰送进宫的?他又是为何要你送猫来?”
他一字一句问得步步紧逼,那人冷汗直冒,结结巴巴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里有恐惧的胆怯,
“陛下……陛下此事草民一概不知啊!棠公子特地叮嘱草民‘午时将猫送来’而已!”
轰隆!
好似一道思绪于脑海中炸开,李妄迟怔怔地指尖一蜷,刹那间脑海中闪过当时他要喝药时沈棠雪提前找借口离开的动作和他衣物上的细小猫爪。
午时。
午时……
当初那只溺死在药罐里的野猫竟也是沈棠雪安排的?!
他的喉头一紧,仿若嗓子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阵古怪涌上心头,心中怦怦直跳。
沈棠雪宁愿暴露自己也不愿让他喝下那毒药?宁愿叫他发现端倪……自己找只猫也要来自导自演这一出?
可他喝了那药却根本就不会死……沈棠雪却是因为野猫的事被发现的!
李妄迟的手缓缓攥紧了,用力得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
想起这些年对沈棠雪的恨意和此时那人气若游丝的模样,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揉碎。
阿雪就算暴露自己……也不愿他有一丝风险。
自己又做了什么?
他的心中涌起密密麻麻的酥麻感,僵硬着眼珠缓缓转眼,想起了前些日子沈棠雪冷嘲热讽的模样。
沈棠雪说“当年之事是因着担忧李锦殊上位导致生灵涂炭而做”,又一字一句说得心狠,眼神淡漠而疏离……
好似与他早早撇清了关系。
……可哪怕是当初是为了百姓,他就当真没有因为他而犹豫一瞬吗?
李妄迟的心里怦怦直跳,突然有一种很想去见沈棠雪的冲动,急忙给了银子将人打发走,匆匆向殿外走去。
外头大雪纷飞,缓缓飘雪之时将人都灌得发冷。
他利落提起披风披上,喉头一滚,毫无停留,抬步欲向着谢家宅院走去。
脑海中却不知怎的,骤然浮现出沈棠雪那日看他的眼神。
那样残忍的眼神,那样冰冷的眼神……
记忆里的眼神好似像刀,一刀一刀划在他前进的路前,叫他踌躇着停了脚步。
他的呼吸一滞,又逐渐放得轻缓,想到他们二人如今不论如何都还是心存间隙,自己也……并无理由寻他这般勤。
思索片刻,李妄迟最终顿在了原地,沉默地侧过脸去问身边人沈棠雪的行踪。
……
大雪纷飞,沈棠雪将双手蜷在披风之中。他跟在谢将时身后,看着愈来愈近的谢府,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当年他见过谢父谢母。二人为人和善、待人得体,感情甚笃,是极好的一对璧人。
待他也如亲生儿子一般,如沐春风,让人心生亲近……
如今他与李妄迟的形势并未那般紧张,也能来见见了。
想到此,他不由得噙起一抹淡笑,穿过长廊,看着映入眼帘的厅堂,看见了早早便在门口等着的谢家父母二人。
他连忙笑着往前走去,便见谢母笑着将他一把揽过进屋去,一面寒暄,一面带到椅凳上给他沏一壶热茶,
“千盼万盼,总算把你给等来了。”
“我也思念二老得紧了。”
谢母才不信,“你呀……回京了也不同我们说,将时也帮着瞒。我们还是听宅边百姓提及才知晓此事。却万万没想到你也没来见我们一面。”
沈棠雪有些愧疚地笑了笑,“沈某无礼了……当时确是不太方便。”
谢母叹了口气,并未过多打探,只看了他半晌,凑上来摸了摸他的脸,轻叹道:
“怎么瘦成这样了?当真要好好地补一补。府中物什不多,但一些上好的补药还是有的,等会让将时一一帮你带去。”
沈棠雪眨了眨眼,笑着应了。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身子就算灌再多的补药也是无用的。
这些时日……李妄迟带来的太医也给他开了许多名贵药材,也无甚效果。
他的身子早已无力回天了,但他自己知晓便罢了,还是不要驳了他们的好意罢。
他生怕二人再问些他身子之事而招惹担心,只避开眼去,低头去喝茶。
茶水微微晃荡,入口是铁观音的清香。细细品来,还是上好的品种,是三年前……他喜欢的。
闻着熟悉的香味,他不由得眼睫颤了一下。谢父笑着问道:“喜欢吗?”
沈棠雪转过头去,真诚地笑着点了点头。
谢父满意地笑道:“这茶是陛下听说你要来府中,特地拿过来的。”
“他同我们说你喜欢这个,但这茶叶只有宫中还有,于是一次送了许多,等会你也一并带回去。”
沈棠雪一愣,低头看向杯里的茶水,有些诧异。
这茶……是李妄迟知晓他要来谢府,特意送来的吗?
他的喜好,他也还记得?
耳边谢父还在感叹,“听闻陛下前些日子还送了好些东西到你那儿,瞧着那副模样,阿雪,他依旧将你放在心上那。”
他一时有些无言,不知说什么好,忍不住指尖微动,缓缓蜷起。
“如果没有当初那事儿,你留在陛下身边那该多好啊,现下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沈棠雪眼睫微颤,也想象不到如果没有那事如今会怎么样。
但他不后悔,倘若他不这般做,结局不一定会是圆满。
谢父似是觉着自己戳到他的伤心事,干巴巴地补救道:
“如今李锦殊的党羽都被斩首示众,自己也两个月后便要问斩,一切都过去了……陛下又仍这般在意你,为何不同他和好呢?”
这下沈棠雪心头一荡,缓缓颤了颤眼睫,有些恍然。
这倒是真的。
草原已然化作虚无,李锦殊的计谋化为泡影……所有人也都在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只有他还被困着,觉得没过去,至始至终地在患得患失……
本以为李妄迟这三年变了许多,与草原那些人那般阴晴不定、若即若离……
可他好似还是纯粹的。
对他呵护有加、无微不至……
其实变了的人……是他。
他颤了颤眼睫,有些恍然,混沌之间也不知晓自己后来回答了什么。
只是想起谢将时前几日同他说的“李妄迟其实可能并未全数知晓当年之事”,思绪神游……
连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唇齿溢满的是铁观音的清香,感受着身子日渐虚弱无力,沈棠雪闭了闭眼,想着:
爱意是会消磨的……左右不过两个月了,有些东西,他是不是不要太执着了?
……
出府后,不知是否要入春了,下起了绵绵小雨。
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伞面,又顺势滑落成了雨帘,隐隐绰绰了面前的景象,显得雾蒙蒙的。
霎时温度骤降,周围好似冷得刺骨,潮湿的冬风直往他的披风里面钻。
沈棠雪转眼望着细密灰蒙的雨景,眼睫微颤,抬手去接雨。
只一秒,黏腻潮湿的雨水顺着指尖滴下。
他手指一收,掌心便被按上指腹残留的冰冷温度。
他没待很久,兀自上了马车,可好似还是把雨水的冰冷气息带进来了。
侧头去看,湿哒哒的帘子滴着水,水汽填满了整个马车,让人的心情都骤然沉闷。
沈棠雪轻叹了口气,转眼缓声向侍人要了暖炉,可好似还是没有缓解一分。
这一路的路途分明不远,他却觉着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头晕脑胀,闭着眼浅寐,眉心却始终是蹙着的。
下车时,已然昏昏沉沉。
沈棠雪揉了揉眉心,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进了屋。却不知怎的,思绪模糊之间,却有点照顾不好自己了。
他低声向侍人要了杯温水喝下,没想其他,便兀自睡了。却没想到夜半浅眠,时而惊醒,竟发起热来。
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有人风尘仆仆地进了屋,低声将沾满水汽的披风递给侍人,裹挟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轻声靠近,
“他还醒着吗?”
cp调节委员会快上线!
谢将时:我吗.jpg
谢家人没你们不行[可怜]
晚上还有一更 这是补昨天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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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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