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深夜时分，亡者关押处。
夏油杰正勉强忍耐着与非术师亡者们同处一室的不愉，蹙眉睡去。
这里是距离阎魔殿不远的一处厅室，装潢和现世的牢房没什么区别。亡者们白日在殿外排队候审，如果有还未轮到者，晚上就暂时在此休息，外间有值班的狱卒轮流看守。
自从来到地狱后已数不清过了几个日夜，夏油杰的心情也从浑浑噩噩时睁眼的“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地狱……”，到怅然酸涩的“啊，果然这里才是我该来的地方”，最后变为一潭死水的“赶快让我受审服役行不行”。
而偶尔，非常非常偶尔的时候——
【杰，——，——】
他会感到一点幸福和歉疚。
不过，不用担心的吧，是那个家伙的话，一定可以继续摆出一张气死全世界的嚣张笑脸坦率又无畏地走下去。
至于夏油杰，现在只想久违地放空脑子睡一觉，然后早日审判，罪有应得地服刑去。
可惜，即使是前半个小小的愿望似乎都没法实现——耳畔，从后半夜起就一直传来窸窸窣窣小老鼠般的声音。
“起来。”
“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
夏油杰：“……”
在发觉他始终不为所动后，骚扰持续升级，小老鼠们开始拉拉扯扯起了他的头发和衣领。
“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夏油杰：“…………”
他终于不堪其扰，一下翻身坐起！
咕噜咕噜～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滚落了下去。
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一黑一白的妹妹头，两个像市松人偶一样穿着可爱和服的小朋友正头朝下脚朝上地仰倒在他被子两边。她们睁着鬼一样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齐声开口，“鬼灯大人找你有事。”x2
夏油杰一顿。
如果来的是别的什么家伙，他可能又要去隔间抡起亡者赶客了，但——偏偏是这样的两个小女孩——她们有着不一样的发色，一样的发型，长着相同的面孔。
“……”
夏油杰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起身，顺便把两个依然瘫倒的小朋友随手一一拎起来。
“去哪儿……”
*
阎魔厅。
夏油杰推门而入时里面的灯光已经全部打开，亮如白昼。主座上，身形庞大、蓄着毛茸茸胡子，像只龙猫一般的阎魔大王正衣冠整齐地坐着。他的下首则站着白日里见过的那位不苟言笑的辅佐官大人。
两个市松人偶小朋友——实际上是地狱中的两个座敷童子——从夏油杰背后一下窜出来，“哒哒哒”地径直朝鬼灯小跑而去，灵活地攀坐到他肩膀上一边一个。
“鬼灯大人——”
“鬼灯大人——”
“他来了。”x2
“嗯。”鬼灯摸了摸她们的脑袋，看向夏油杰，“请来这边说话，夏油先生。”
“……”
夏油杰徐徐踱步至近前，座上的阎魔大王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夏油杰亦礼貌地颔首，轻轻一哂，“半夜扰眠，是要给我安排绿色通道提前受审了么，阎魔大人？”
“呃，这个……”阎魔大王语塞，不停向鬼灯使着眼色。
鬼灯则视若无睹，兀自淡定地开口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见不得自己半夜矜矜业业工作时阎魔大人却可以悠闲地倒头就睡，所以鞭策他在此坐镇而已。您可以直接忽略阎魔大人没关系。”
阎魔大王：“……”
鬼灯君，在亡者面前就不能给本王留点面子吗，这样让别人怎么看。
“啊，这样。”夏油杰一点头，果断地收起笑容无视了阎魔大王，转过身朝鬼灯道，“所以是你找我。什么事？”
阎魔大王：“……”
看吧！果然亡者也不尊重本王了！
鬼灯开门见山道，“还是白天那件事，我希望您再考虑一下来担任辅佐官助理一职。”
“……”夏油杰很想转身就走，“我应该说过了，没有兴趣。”
鬼灯：“我也不会对您死缠烂打，姑且再听我最后一言，不行就算了。”
夏油杰：“可以不听么。”
“当然。”鬼灯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道，“鉴于您的见义勇为之举，明日审判时阎魔大王会尽量缩减刑期，争取让您就地转世投胎，忘却前尘，再回现世体验全新的人生。嗯，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两只座敷童子配合地鼓起掌来。
夏油杰：“……”
他嘴角微一抽动：“喂，这完全是恩将仇报吧。”
“怎么会。”鬼灯道，“赛河原上每天不知道多少亡者想被地藏大人带去投胎呢。”
见鬼灯摆明了装傻到底，夏油杰只得斜睨了他一眼，“……你说。”
鬼灯于是上前一步，再次摆出了那副认真的招聘表情，“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基于夏油先生您对减免刑期无意，那么，换个更符合地狱风格的狱卒福利如何？”
“福利？”夏油杰轻轻挑眉，“什么？”
“复仇。”鬼灯道。
“……”夏油杰道，“我没有想要复仇的人。”
“不，您有。”鬼灯笃定道。
下一秒，座敷童子们便从鬼灯身上滑下，“哒哒哒”地跑去将案边的一面自带撑脚的镜子推至中间，一边插上电源。鬼灯则配合地伸手介绍道，“这是可以照出所有亡者在现世所作所为的净玻璃镜。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超高级监视摄像机。”
语毕，四只小手齐齐高举一只遥控器并“啪”地摁下播放键。
滋滋滋——
画面中出现了一条暮色晕染的小巷。
【来的真慢啊……悟。】
滋滋滋——！快进——
【……还有什么遗言吗？】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打心底厌恶非术师。但我并不恨高专的家伙们。只是……】
滋滋滋——！快进快进——
【哈……最后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啊。】
【扑哧！鲜血溅射！】
影像调来调去并且手动循环播放了三遍，最后停留在高大的白发男人那张“冷酷无情”的面孔上。
座敷童子们迅速伸出小短手犀利地指出“凶手”。
鬼灯也站在一旁十分有经验地总结道，“请看——像这样杀害自己的人，一般来说可以称之为复仇对象。”
夏油杰：“……”
夏油杰：“…………”
他目光阴森地瞪着那面破镜子，恨不能用视线将其洞穿。
鬼灯恍若不觉，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解道，“虽然身为狱卒不能直接对现世中人动手，但是可以一边工作一边阴暗地数着日子等待对方下地狱后正大光明地复仇。比如绑在石柱上日日用地狱火燎烧供大家观赏……或者丢进沸水大镬中跟阎魔大人一起煮熟……”
“不用。”夏油杰面无表情地打断，“我一点也不想在地狱里看见他。”
“哦？阁下之间的恩怨已经到不能共处一界的程度了么？”鬼灯问道。
“哈……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夏油杰勾了勾嘴角。
“这样啊——”鬼灯侧头看他一眼，仿佛不经意道，“那您可能要失望了。”
“什么？”夏油杰抬眼看去。
“他大限将至。”
夏油杰猛地心脏一跳。
好一会儿，他才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我说了——我没有想要复仇的人。就算你把那家伙的死期说到明天说到下一秒，我也不会一激动就答应的。”
鬼灯却否认道，“那倒不是。我是想要招揽您，但也不会因此就做出蓄意诓骗的行为。”
两只座敷童子亦面无表情地仰起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夏油杰，“鬼灯大人没有胡说。”x2
“……”
“迎接科的主任，荼吉尼天，是一位有着「探测死期」并「发出指示」能力的恶鬼。这是她在检视现世东京区域时探测到的。”鬼灯解释道，“一般来说死期越近的探测反应越强烈，这个人类的话——据说不算太强烈，按现世时间流速算的话差不多还有半年。”
话落的瞬间，周围的温度仿佛一霎降至冰点，仔细去感受时，又依稀只是错觉。
殿上一阵寂静。
须臾。
“……啊，说完了？”夏油杰问，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辅佐官大人，你的’最后一言’我已经听完了，可以走了么？很晚了，我赶着去睡觉。”
＊
这是比深夜还要深夜一些的时候。
白日里“劳苦功高”，在全武行的越狱拦截行动中“居功至伟”的瓜子亡者正埋头呼呼大睡。梦里，他似乎还没有摆脱当时的场景。
这一次，被拽着提起来的不再是脚踝而变成了衣领，他感到脖子被紧紧勒住一般，在呼吸逐渐困难的同时还被揪着领子疯狂摇晃——摇晃——摇晃——
嗬……嗬……嗬……唔呃？！
瓜子亡者一下惊醒。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衣领居然真的在被揪紧使劲摇晃！
漆黑不见五指的隔间内，一双像鬼一样的金色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发现瓜子亡者终于醒转后，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
“喂，你知不知道……该怎么越狱。”
瓜子亡者：“……”
瓜子亡者：“！！！”
刚刚拦截完越狱亡者的教祖：屠龙者终成龙！XD[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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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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