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过于清奇的脑回路瞬间烧干了于声运转良好的CPU,引得他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了句, “节哀顺变。”
此言一出,灰双目微睁,也跟着沉默了。
于声顿觉不妥,烦躁地挠了挠头,乌黑的头发被扰得发起了抗议,略显炸毛之态。他侧目睨灰一眼,却见灰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蓬松的发型发呆,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察觉于声的视线,灰礼貌地回以体面的微笑,表示,“感谢您的安慰,我觉得好受多了。”
于声无言,他可以很肯定的说,对方的情绪与“难受”二字相去甚远,更不存在被安慰了的宽心,反倒是自己刻意的避讳显得十分多余。
灰诚恳地强调,“真的。”
于声,“……”
沉重的话题经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紧绷的空气松散了下来。
于声冷不丁发问,“你还剩多少时间?”
灰,“嗯?”
于声,“这游戏是实时结算还是通关结算,你知道吗?”
实时结算,游戏中所有的伤害都会及时反馈给玩家自身。如果玩家始终安然无恙,那么离开游戏时毫无疑问不会有所损伤。如果玩家比方说擦伤或者断手断脚,那么在这个模式下,已经造成的伤害会被固化在玩家身上,即便离开了游戏,玩家也会带伤。而玩家一旦在游戏的任何阶段死亡,便会导致□□的同步死亡,不会再有任何重来的机会。
通关结算,所有伤害会在可承受范围内积累。打个比方,如果把玩家的体力数值化为100,玩家受到的每一次伤害会扣除一定体力,那么通关结算就意味着,玩家当下的生命值仅仅就是当前的生命值,它不会同步给自身。玩家即便不断受到伤害,生命值从100跌落到80,60,40甚至更低,只要不通关,就不会进入结算环节。在多人通关结算的游戏内,即便个人生命数值归零也不等于死亡,必须有人通关才会触发最终结算。
简言之,实时结算,意味着数据不会重置,不会积累,任何时候归零等于□□死亡,脱离游戏后无法恢复。而通关结算则不同,只要游戏没有进入最终结算环节,无论受伤程度轻重,玩家仍有挽回的余地。
目前为止,他们所在的这个游戏没有给病人赋予明确的生命值,只有治疗进度以数值的形式显示,看起来更像一个实时结算的游戏。
只不过至今为止的经历悄悄给出了指向另一种可能的线索。
首先是灰。
即便治疗进度能类比剩余生命值。
灰的数值是10%,没有归零,而他已经承认了死亡。
这说明什么?
他要么不是人,无论如何死不了。随时会有一模一样的NPC作为替代品出现。
要么他就是人,但是由于游戏的结算机制,他死了但没死透,仍然能作为玩家参与游戏。
其次是严露曦。
她处在既是玩家又非玩家的矛盾游离状态。
假设这是实时结算游戏,根本不该出现这种模糊不明的中间状态。但只要换个思路,将游戏看作一个通关结算游戏,她遭遇的异常现象就能够用通关机制来解释。
她很可能也已经死亡,只是被困在通关结算之前,死了但没真死,因而进入了类似幽魂的状态,既无法继续像其他玩家一样参与游戏,也无法离开,在有人达成通关前不会死去。
虽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认定这个游戏属于通关结算类游戏,于声仍然打算往好的方向去想,去筹备接下来的对策。
于声,“我们得抓紧时间。”
想要避免灰和严露曦这样的玩家被通关结算为死者,就必须阻止所有人通关。
越快越好,每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钟风险。
灰挑眉,“您现在知道赶时间了?”
先前怎么催您您都满不在乎。
于声吃了一记回旋镖,沉默认栽。
我赶不赶时间不知道,你肯定赶时间。
如果你是人,你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
阻止他人通关只是第一步,治标不治本。
一个永不通关的游戏只会沦为一座困死活人的牢笼,没有意义。
第二步,才是治本。
自己必须想方设法破坏游戏的核心,毁掉它的结算机制,让系统自我消解,只有让游戏土崩瓦解,才能扰乱走向通关结算的结局,才能避免完结被最终结算为死亡。
于声,“……”
自己毕竟失忆,且身负随时失控的杀人魔身份,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想与系统单挑多少有些困难,有些不自量力之嫌。
但值得一试。
他自己没有强烈的求生欲,随遇而安的混到了现在。
在哪里结束,身处哪一个世界,真实还是虚假,出去还是留下,根本无所谓。
哪儿看着都不一样,其实哪里都一样。
但他不指望别人跟自己共享同样的看法,过同样的日子。
其他人应该回到真实里,生活在真实中。
思索间,于声瞳孔深处长眠的底色像是终于得见天日,落了光,起了灵。
至于要如何毁去游戏的世界,他有一种直觉,自己已经积累了超乎寻常的丰富经验。
灰觉出于声细微的心态变化,转头看着他,“?”
塞勒斯则悄悄挪到灰的身边,问他, “你们聊天能不能带带我?我跟不上了。”
“你们觉得他视力好吗?”
于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塞勒斯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赶忙兴高采烈地接话,“不好吧,眼球那么明显你看他在地上摸半天,血都给他涂了一地了。脏死了。”
瞎子也该找到了他非要摸索半天。
捡眼球的时候是这样,捡棒子时候还是这样。
于声,“嗯,他核对病人的回答时,每一次都必然伴随相当长的停顿。像是自己也不确定字母朝向,只能被动的等待测试表做出判断。”
回答错误,测试表里潜藏的诡异力量就会破纸而出袭击病人,回答正确,测试表则不做反应。
萨勒斯,“照你这么说,虽然它攻击人的时候看起来挺吓人的,其实是个半瞎?那一把把人拖走的气势,啧啧啧,原来中看不中用?”
于声,“那不属于他个人的攻击力。”
是武器的攻击力。
塞勒斯,“不是吧,我明明看见他一爪子呼地就把人给抓走了啊。”
怎么就不是他个人的攻击力了?
灰默默听着,适时加入讨论,“那位先生使用的不是自己的手。”
塞勒斯没看清,他看得一清二楚。
塞勒斯,“啊?不是吗?我看到爪子从他手上冒出来的啊?”刚说完,塞勒斯皱眉苦思,似乎越想越迷糊,笃定的说法又变得模棱两可起来,“等等,是他的手吗?我再仔细想想啊。”
他其实没有看得很清楚,事发突然,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只凭空出现的爪子,吓得他躲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情细看。
于声没打算卖关子,替他省去了思考的功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所见,“发出攻击的是他手上拿的金属棍。”
一般人看到巨大的爪子立刻就会联想到手,如果这手恰巧还是从人身上差不多的位置突然冒出来的,且当时没能仔细分辨,那么经验会先入为主,重构认知,自动将所见的不合理合理化,将攻击的来源错认成手臂储存在记忆里。
塞勒斯,“按你的意思,金属棍就是他的武器?慢着慢着,说这么多我们是要去抢棍子吗?别算上我,我现在一把年纪了不能打。”
衰老的症状让他提前四十年体验骨质疏松的烦恼,可不敢做伤筋动骨的剧烈运动,说不定咯嘣一下骨头就断了。
他听说断了的骨头就算重新长出来也容易出现高低长短不同的现象,到时候他高低腿,长短手,还怎么当光彩耀人的大明星,这不成了笑话了吗?
于声,“他手上的金属棍属于视力表的配件,我想,视力表才是他的武器。”
动手的从来就不是独眼NPC本人,而是视力表。
于声, “你们注意到……” 他难得说话结巴了一下,“病人刚才被挖走眼珠的位置了吗?”
考虑到病人特殊的身份,顾及受害死者灰的感受,他说话前偷瞥了好几眼对方的表情,见灰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才安心把话说完。
塞勒斯连忙捂住眼睛,“谁仔细看啊血淋淋的。而且被挖的位置不就是眼睛吗?还有其他位置?”
他,塞勒斯,一个可以戴隐形眼镜弄出浑浊白瞳故意吓唬人的假老头,自己却经不起别人的吓。
“他的眼皮被抓挠出了三条血痕。”于声说着指向屏幕的独眼NPC,“他的眼皮也有三道结痂的伤疤。同样的位置,相似的形状。”
是被同款爪子抓伤的疤。
“啊?真的假的?”塞勒斯把脸凑近屏幕,仔仔细细地瞅了半晌,“真的诶,你眼神太好了吧?不对,刚才那么血腥的场面你还有心思观察人眼睛?你心态更好。”
心态太稳了老哥,卡皮巴拉的心态都没你稳。
在一个遍布眼球画面的房间里,在感觉被恶意凝视的环境中,谁都会主动避开这种充斥着侵略性的恶意凝视,更不会发起直视眼球的行为,这几乎就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但显然,于声没有这种本能,或者说,出于某种原因,他克服了这种本能,并且形成了惯性,才能做到反直觉地冷静回视、观察。
灰顺着于声的思路想了想,问,“您认为他曾经也是玩家?”
也曾受到过视力表的攻击,因此留下了相同的伤疤?
于声,“嗯。”
塞勒斯,“啊?他那肚子跟癞蛤蟆一样,能是人?太丑了我接受不了。”
人可以丑,但不能这么丑。
“玩家NPC化不是特例,我们在训练室遇到的缝合尸体里,也有曾经在走廊出现过的玩家。”
于声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没认错,毕竟缝合的尸体最后全都四分五裂了。但“独眼NPC”与玩家身份相匹配的特征依然明显。
于声,“他的眼睛是被视力表挖去的。”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疤,这是其一。
塞勒斯,“不会吧不会吧,系统杀疯了,对自己的NPC都下狠手?”
我杀我自己人?
于声,“NPC不需要治疗进度,只有‘病人’才需要治疗进度。”
只有想离开游戏的玩家,才有夺取治疗进度的动机,这是其二。
于声补充道,“至少他以前是玩家,并且至今仍然相信,只要自己达成百分百的治疗进度,就能离开游戏。”
塞勒斯被说服了,全盘接受了于声的说法,“你是说他疯了,但没有完全疯?”
“不完全NPC化。”
塞勒斯像是个在学校接连挂科的学生,还是老年大学的学生。
“你开始说我不懂的词了。”
听得于声说出“不完全NPC化”一词,灰神情一顿,扭头问他,“您的记忆恢复了?”
公司的员工经常会用“NPC化”来形容沙盒内受到诸多因素影响后表现出NPC特征的人,而“不完全NPC”是对NPC化程度的阶段限定。
于声遗憾地摇头,“并没有。”他注视着灰坦言道,“我只是不像看起来的那般完全不记事。”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但知识储备可没丢。
一些关于游戏的词他信手拈来,对藏品这一说法也不陌生。
但他先前从不主动表现出自己懂得很多,至少在得知灰的死讯前他尚且盘算着在这个人面前有所保留,不愿轻易向他摊出所有的牌。
然而时移事易,比起自己微不足道的顾虑,挽回对方的命才是耽误之急,优先级更高,最高。
灰眉头微蹙,问于声,“您的意思是说,你一路上是在装傻吗?”
于声,“可以这么说?”
也不完全是。
灰用一种听着十分假惺惺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亏我这么担心您。”
于声,“……”
灰,“有一个成语用来形容您的行为十分贴切。”
于声配合地问,“什么话?”
肯定不是好话。
灰,“扮猪吃老虎。”
您就是那只诡计多端的猪。
话很难接,于声选择翻篇。
“时间不多,我们先干正事,我手不够,你们帮把手。”
手断了,单手太慢。
“……”
灰瞥他一眼,似乎在说:是谁害您“手”不够的?哈,原来是您自己呀。
于声,“……”
这人还挺记仇。
塞勒斯,“要干什么要干什么?要干那个怪物吗?找武器吗?”
找武器他愿意参加,找到了就是自己的,多一份保障总没错。
可惜,于声的回答打破了他的希望,于声说的是,“撕海报。”
“啊?”塞勒斯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贴着墙滑了下去,“不是,这东西看着就鬼气森森的你要朝它们动手?我们赤手空拳的,万一它们突然全活过来袭击我们怎么办?不是经常有那种画里蹦出个妖怪的鬼故事吗?”
于声,“鬼也得遵守基本法。”
塞勒斯,“什么基本法?”
于声,“它现在是纸。”
塞勒斯,“那又怎样?”
纸还能变纸人呢?
纸人也能是鬼。
于声确实“手”不够,即便能撕下海报,也无法单手撕碎海报。于是只能用牙齿配合手的行动,毫不留情地将海报哗啦撕裂。
他说,“是纸,就可以被撕碎。”
浓艳的海报半披在他身上,海报上密集的眼睛就在他嘴唇下方,被他撕扯的动作拉扯的细长,像是裂开了一抹妖媚的笑,足以颠倒众生,却又诡异非常。
塞勒斯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或许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正常。
于声,“撕的时候注意点,别把海报上的眼球撕坏了。有用。”
在于声的指挥下,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撕下了相当数量的海报,战绩分别是:
于声,146张;
塞勒斯,76张;
临时加入的写写画画青年,45张;
灰,10张。
塞勒斯,“我的手都要抠烂了。”
“你开玩笑的吧?这偷懒偷的也太明显了吧,为什么你才10张?我用脚都比你撕的多!”
灰耸耸肩,“我不擅长劳动。但我可以给诸位加油鼓劲。请加油。”
塞勒斯,“……”
要不是你身边有高人撑腰我可就要抽你了。
于声,“数量差不多了,给我吧。”
说着,他把海报上眼睛部分单独撕了下来,挑选的均是巴掌大尺寸的眼球,包起废纸握在手心团了团,团成一个球。
塞勒斯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你这是捏团子打算过年呢?”
你好吓人啊。
比你捏的眼珠子还吓人。
塞勒斯,“你到底要干嘛?”
“请客。”
请人吃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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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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