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好想的后背黏在睡衣上。
皮肤和睡衣之间隔着一层汗,稍微动一下,就能听到撕拉声,她翻了个身,床单上留下一个人形汗印。
感觉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汇聚成小溪,沿着脖子和脊背往下淌,痒痒的,想起了郑意哥哥带自己去公园里抓蚂蚁的那次,现在姜好想觉得无数只小蚂蚁在自己身上游行。
窗外蝉鸣不止,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探进来,不情不愿的照在堆着的一堆杂物上,那是她今晚刚收拾出来的东西,从原本朝南的卧室搬到这个朝西的小房间,只用了不到一小时。
继母王阿姨的妈妈来了,说是来照顾怀孕的王阿姨。于是姜好想的房间就成了继外婆的房间,而她则被塞进了这间西晒房。这个房间没空调。
“好想,你暂时搬到西边那个房间住几个月好不好?外婆要来照顾妈妈。委屈你了。”爸爸说这话时没看她,眼睛看着王阿姨,但其实也没看着王阿姨,看的是她肚子里那个看不见的人,爸爸的眼睛像x光。
王阿姨坐在沙发上:“我妈就是来住段时间,等我生完就回去,委屈什么,我怀孕我不委屈吗?搞得谁愿意呆在你家一样。”。
姜成笑着给她赔罪
姜好想没说话。她六岁,却已经懂得在这种时候说话没用。上次提起这件事时,她说过不想换房间,爸爸皱起眉头,王阿姨就哭了,说怀孕了连自己妈妈都不能来照顾,那还不如回娘家去。然后爸爸就会用那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她,比直接骂她还要难受。
所以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搬出自己的房间,再一件件搬进这个陌生的房间。
现在她后悔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睡不着。根本不可能睡着。
西晒房在白天吸收了足够的阳光,此刻把储存的热量一点点释放。她坐起来,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碰到一个塑料水杯。喝下去不但不解渴,还让姜好想觉得想上厕所。
姜好想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地板是温的,像猫猫的肚皮。她溜出房间,上完厕所后在客厅厨房阳台都转了一圈,家里只有客厅的那个电风台扇。
她使出劲儿把它拖出来,一路抱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仔细研究,电风扇的控制面板上有好几个按钮,还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她按了那个最大的按钮,什么反应都没有。又试了其他的,依然静悄悄。她又把每个按钮都按了一遍,连旋钮都转了几圈,电风扇还是沉默。就是没有风。
她又试了其他按钮,按下一个叫定时的钮时,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闪烁。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好又按了一遍,数字闪得更快了。
六岁的姜好想站在闷热的房间里,面对这个自己无法控制的电风扇,鼻子酸。
酸完她有点急了,用手拍了拍电风扇,“你转啊!”她对着风扇恳求。
姜好想想起爸爸跟她说:“你六岁了,不是三岁小孩了。要懂事。”
她六岁了,不是三岁小孩了!可她现在觉得自己又变小了!
不能哭。她对自己说,哭了就更热了。上次因为想妈妈哭了,王阿姨说她是哭丧脸,爸爸一整天都没跟她说话。
可是真的好热。热得头发根都是汗。
她盯着那个电风扇,毫无办法,她想给郑意打电话。
郑意跟自己住一个小区,比她大三岁。郑意的妈妈向向厉对她很好,经常叫她过去吃东西。向厉和姜好想的妈妈林然是好朋友,所以在林然去世后,向厉格外关照她。
郑意虽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她麻烦,但她被别的小孩抢了玩具,是郑意帮她抢回来的,她不小心把王阿姨的花瓶打碎了,是郑意站出来说是他碰掉的。最重要的是,郑意好像什么都不怕。他敢爬树掏鸟窝,敢用鞭炮炸水坑,敢跟姜好想的爸爸顶嘴,也敢在晚上十一点以后还不睡觉。
现在好像就很晚了。
“干什么?”电话立刻就被接起来了,听筒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郑意哥哥,我要热死了。”
“姜好想?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郑意的声音伴随着激烈的游戏音效声音,“等我一下,这波团战马上完事……好了好了,死了。什么事?”
“我好热。”她说。
“热就开空调啊。你不会也学我妈,说什么空调吹多了不好吧?我跟你说那都是歪理,我这屋开的是16度,爽死了。”
姜好想听着他吊儿郎当的声音,想象着他此刻正舒舒服服在空调房间里的样子,再对比自己满身大汗地站在这个蒸笼里的处境,终于忍不住哭了,发出小小的抽泣声。
“喂?你怎么了?”郑意那边的游戏声音小了些,“我就说一句,你哭什么啊?“
“我,我房间里没有空调。”姜好想哽咽着说。
“什么意思?你家空调坏了?”
“不是,这个房间本来就没有空调。”她越说越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等等等,”郑意那边传来懊恼的喊声:“靠!失误!抱歉啊我的,我的。”
姜好想以为他在跟自己道歉,哭得更伤心了,还说抱歉?说抱歉有什么用啊!道歉就能让她的房间有空调吗?道歉就能让她不热吗?
她也哭出口:“你说抱歉有什么用啊!我还是热!”
郑意憋不住笑了。
“谁跟你说话了?我跟游戏里的人说……”他话没说完,因为这一乐,旁边游戏里连麦的队友也听到了,耳机里传来另一个男孩的声音:“哥们儿,跟谁打电话呢?哭得挺惨啊?”
郑意把麦克风拉远一点,翻了个白眼,对着话筒说:“跟个烦人精打电话。”
姜好想立刻不哭了。
“你才是烦人精!”她冲着电话喊道,“你是全世界最烦最烦的烦人精!我明天就跟向阿姨说你骂我!说你晚上不睡觉打游戏!还骂我!”
郑意无语地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刚才说什么?你房间没空调?什么意思?你房间空调坏了?你爸没找人修?”
姜好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期间郑意那边时不时传来键盘声,但他没再打断她,只是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
等她说完了,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游戏里传来的胜利的音效。郑意又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半了。他对着空气骂了几句姜好想她爹。
“打完了。”郑意说,“所以你爸把你赶到这个破房间,连个电风扇都不给你?”
“有电风扇,”姜好想小声说,“但是它不转。”
“插电了吗?”
“插了。”
“开关按了吗?”
“按了。”
“定时器设了?”
“什么是定时器?”
电话那头传来郑意恍然大悟的噢声:“等着。”
“等什么?等天亮热死我吗?”
“等着我给你送清凉!”郑意说着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挂了电话。
姜好想握着手机,站在房间中央,不知道该怎么办。房间里依然热,她的睡衣已经湿透了贴在背上。
二十级分钟后,郑意又给她打电话,让她开门。
她吓了一跳,蹑手脚下楼,先是对着咪咪竖起手指:“咪咪,别叫!”
然后再走到大门边,问:“谁?”
“我,开门。”是郑意的声音。
姜好想惊讶地打开门,九岁的郑意站在门外,肩膀上扛着一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立式电风扇,额头上全是汗。
电风扇不算太重,但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从三楼抱到隔壁栋的五楼,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本来也用不了二十分钟的,但这个电风扇的底座有点硌人,郑意没走多远手臂就开始酸,他停下来,把风扇扛在肩上,一会儿就要换个姿势才能继续走。心里想了一路姜好想这个烦人精。
“你。”姜好想张大了嘴。
“别你了,快让我进去,重死了。”郑意挤进门,一路把电风扇扛到姜好想的新房间,把电风扇放在地上,打量着这个房间,“这屋是真够热的,跟桑拿房似的。”
那只橘猫跟了进来,又继续睡了。
郑意已经蹲在那台不转的电风扇前研究起来。
他按了几个按钮,又转了转旋钮,最后笑一声:“定时器设了四个小时以后才开始,它能转才怪。”说着熟练地按了几下,然后按下那个最大的开关。电风扇依然不转。
郑意皱起眉头,把电风扇转了个方向,检查后面的线路。然后发出一声了然的声音,从电源线旁边扯出一根细细的电线,线的末端是个小插头。
“遥控器接收器没接电源,”他边说边把那个小插头插进电风扇底部的一个小孔里,“你这电风扇还挺高级。”
他再次按下开关。这一次,电风扇的叶片缓缓开始转动。
一阵风拂面而来,吹动了姜好想额前的碎发。
那一瞬间的感觉,姜好想后来很多年都记得。没有惊天动地,也没有戏剧性,只是在那闷热的世界里,终于被吹进了一阵风。
郑意站起来,得意地看着她:“搞定。”
姜好想站在风里,感受着汗水被吹干时带来的凉意,突然又想哭了。
“谢谢。”她小声说。
郑意把自己带来的那台电风扇也插上电,按开开关。两台风扇一起工作,房间很快就被凉风填满。
“你这台比较高级。”姜好想看着郑意那台功能简单的风扇,由衷地说。凉爽让她有了说话的**。
两个人抱着膝盖,一起坐在地板上。
姜好想悄悄说:“那个外婆她还用我的橘子味牙膏,我不喜欢。”
郑意打了个哈欠:“不喜欢你就说她啊,你爸就让你一直住这儿?”
姜好想低下头:“爸爸说等阿姨生了孩子就让那个外婆搬回去。”
“你信?”郑意挑眉。
姜好想不说话了。她不确定。
“看你那怂样。不会闹啊?不会哭啊?你就会跟我哭是吧?”
姜好想没法反驳。她好像确实只敢在郑意面前这么哭闹。在爸爸面前,在继母面前,她总是不敢提太多要求。
“行了,风扇给你弄好了,我也该回去了。”郑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指着他带来的那台新电风扇,“这个也放你这儿。”
姜好想点点头。看他真要走了,心里又有一点点害怕。他走了,她又是一个人了。
“郑意哥哥。”她叫住他。
“又干嘛?”
姜好想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书包前翻找了一会儿,拿着什么东西跑回来,塞到郑意手里。是几颗包装纸有点皱巴的大白兔奶糖,捏着都有点化了。
“给你,谢谢你。”
郑意收下了:“算你还有点良心。”
打开门,溜了出去。关门之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以后这种事早点说,别等到半夜。”
姜好想站在原地,让电风扇的风吹遍全身。温度其实没有降多少,但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可以忍受。
她回到床上躺下,把脸正对着风来的方向。
那只橘猫跳上床,在风前找了个位置趴下。
在梦里,她不是在一个闷热的小房间里,而是站在一片开阔的田野上,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吹动了整片她叫不出名字的红红绿绿黄黄白白的花海。
抱歉友友们,让小姜妹妹插个队吧。我自从做了小姜妹妹的梦之后一直在想着她,她应该也很想见见大家。
我会努力写的!
这本写完了我就会开始写《落花流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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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电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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