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骑快马沿着官道向西北疾驰,卷起一路烟尘。叶舟伏在马背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路面。安吉通往徽州的官道并非坦途,多是依山开凿,一侧是陡峭山崖,一侧是深涧河谷,路面碎石遍布,车辙马蹄印杂乱交错。
“大人,痕迹太乱了,如何分辨?”一名叫赵虎的衙役焦急地问道,他是三人中身手最好的一个。
叶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蹲在路边仔细观察。他拨开几处看似无异的浮土和碎石,指着其中几道相对新鲜、深度一致的马蹄印说道:“看这里,寻常商旅车队,马蹄印深浅不一,负重不同。但这几道印记,入土颇深,且步幅均匀,显然是负重不轻的快马,与贼人携带重金逃离的情形吻合。而且,你们看这马蹄铁的边缘,有一处细微的崩口,这是独特的标记。”
老周和赵虎凑近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得对叶舟的观察力更为佩服。另一名衙役李茂则负责记录沿途特征,并留意是否有贼人丢弃的杂物。
追踪并非一帆风顺。贼人显然极为狡猾,途中数次故意踏入溪流,或者选择岔路小道,试图混淆踪迹。有一次,他们甚至发现贼人将马蹄用布包裹了一段路,以减轻蹄声和痕迹。
但叶舟凭借在宁波府历练出的细致和在安吉向老猎人学到的追踪技巧,总能从被踩倒的草茎、折断的树枝、乃至空气中残留的、那极其淡薄的“紫魇花”的甜腻余味中,重新找到正确的方向。林郎中提供的避瘴药丸也派上了用场,山中清晨的瘴气并未对他们造成影响。
一路追出百余里,已进入安徽绩溪地界。山势愈发险峻,官道在群山中蜿蜒,人烟渐稀。
“大人,前面就是‘一线天’了,地势险要,是设伏的好地方。”老周指着前方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峰说道,那里道路狭窄,仅容一车通过。
叶舟示意众人下马,将马匹拴在隐蔽处。“小心戒备,轮流上前探查。”
赵虎身手敏捷,悄无声息地摸上前去。片刻后,他脸色凝重地返回:“大人,前面路上有新鲜的马粪,还有……几处不明显的血迹!”
血迹?众人心中一紧。
叶舟亲自上前查看。血迹不多,滴落在碎石缝隙中,尚未完全干涸。“不是搏斗的血,更像是……有人受伤,或者牲畜受伤滴落的。”他仔细观察周围,在一处岩壁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小撮灰黑色的、像是香灰的粉末。
他用银针挑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有一股极淡的、与“幻梦散”有些相似但又不同的辛辣气味。
“他们在这里停留过,可能有人受伤,或者……在处理什么东西。”叶舟沉声道,“继续追,他们应该不远了,但更要加倍小心!”
穿过一线天,地势略微开阔,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一条继续沿官道向北,通往绩溪县城;一条向西,进入更深的莽莽群山;还有一条向东,是一条年久失修的废弃小道。
痕迹在这里再次变得模糊。贼人似乎分头行动,马蹄印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怎么办?分头追?”赵虎问道。
叶舟没有立刻决定。他走到每个路口,仔细勘察。在西去的路口,他发现了几粒散落的、晶莹的米粒,而在废弃小道的入口,一丛荆棘上,挂着一缕极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正是他在库房通风口发现的同种银灰色粉末粘附的丝线!
“他们想迷惑我们。”叶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西去的米粒,撒得过于刻意,像是故意引我们过去。而这废弃小道上的丝线和粉末,才是他们真正逃离的路线!这粉末,或许就是他们用来吹送迷药的工具残留!”
众人对叶舟的判断已深信不疑,立刻沿着废弃小道追去。这小道荆棘丛生,崎岖难行,显然已久无人迹。追踪变得异常困难。
又追出十余里,天色渐晚,山林中暮霭沉沉,猿啼鸟鸣,更添几分阴森。前方出现了一片荒废的古驿站的残垣断壁。
“大人,有火光!”李茂眼尖,指着驿站废墟中隐约透出的微弱光芒低声道。
叶舟示意众人噤声,将马匹藏在远处林中,四人借着夜色和残墙的掩护,悄悄摸了过去。
靠近废墟,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用的是某种晦涩的西南方言,间或夹杂着几声痛苦的闷哼。
叶舟透过墙缝向内望去。只见废墟中央生着一小堆篝火,围坐着四人。其中一人正是城门守卒描述的干瘦老者,眼眶深陷,此刻正闭目盘坐,脸色有些苍白,他身旁放着一个长长的布囊。另一人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正在给一个手臂受伤、不断呻吟的同伙包扎。还有一人则在火堆旁擦拭着一支奇特的、如同骨笛般的乐器。角落里,堆着几个沉重的包袱,正是失窃的官银!
找到了!众人心中一阵激动。
但叶舟的心却沉了下去。对方虽有伤患,但仍有四人,而且那老者和吹笛者显然身怀异术,己方只有四人,硬拼胜算不大。
就在这时,那闭目盘坐的老者忽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看向叶舟等人藏身的方向,用生硬的官话厉声喝道:“外面的朋友,跟了一路了,不累吗?何必藏头露尾!”
被发现了!
叶舟心中一惊,知道不能再隐藏,索性站起身,朗声道:“安吉县刑房典史叶舟,奉命追缴失窃官银!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废墟内的贼人顿时一阵骚动。那壮汉和吹笛者立刻抄起兵刃,警惕地望向外面。受伤那人也挣扎着坐起。
干瘦老者缓缓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一个小小的典史,也敢追到这里?倒是有点本事。不过,就凭你们几个,是来送死的吗?”
“是否送死,试过便知!”叶舟毫不退缩,对老周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准备动手。
“哼,不知死活!”老者冷哼一声,对那吹笛者点了点头。
吹笛者立刻将骨笛凑到唇边,一阵尖锐、诡异、不成调子的笛声骤然响起!这笛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钻耳膜,让人心烦意乱,气血翻涌!
老周和赵虎、李茂三人只觉得头晕目眩,手脚一阵发软,手中的兵刃几乎要握不住!
“塞住耳朵!凝神静气!”叶舟早有防备,立刻低喝一声,自己率先用准备好的棉团塞住双耳,同时运转恩师所授的凝神心法,抵抗那魔音的侵袭。林郎中的药丸似乎也起了一些作用,那眩晕感并未完全将他击垮。
他看准时机,猛地一扬手,数枚飞蝗石带着破空之声,射向那吹笛者!
吹笛者没想到叶舟在笛声干扰下还能反击,仓促间闪避,笛声出现了一丝紊乱。
“动手!”叶舟大喝一声,拔出腰间佩刀,率先冲入废墟!老周三人强忍不适,紧随其后。
刹那间,废墟内刀光剑影,呼喝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
叶舟直取那干瘦老者,他知道此人才是首脑。老者身形诡异,如同鬼魅,并不与叶舟硬拼,只是不断闪避,同时双手连弹,一些细微的、带着腥风的粉末撒向叶舟。
叶舟早有防备,屏住呼吸,刀法展开,如狂风骤雨,紧紧缠住老者。他的刀法得自金华名捕真传,简洁凌厉,专攻要害,老者一时竟被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另一边,赵虎对上了那壮汉,两人都是力量型,打得难分难解。老周和李茂则合力对付受伤的贼人和那个吹笛者。吹笛者失了先机,笛声威力大减,被老周和李茂逼得连连后退。
战斗异常激烈。叶舟虽武功高于那老者,但对方身法诡异,用毒莫测,一时难以拿下。赵虎与壮汉势均力敌。老周和李茂虽然人数占优,但吹笛者和受伤贼人拼死抵抗,也一时难以取胜。
久战不下,叶舟心中焦急。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贼人缓过气来,再用那邪异的笛声,己方必然吃亏。
他虚晃一刀,逼退老者,目光迅速扫过战场,看到了堆在角落的官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老者,而是扑向那堆官银,用刀背猛地敲击其中一个银箱,发出“铛”的一声巨响,同时大喝:“官银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是想被株连九族吗?”
这一声大喝,如同惊雷,震得众贼人动作一滞。尤其是那受伤的贼人和吹笛者,眼神中露出了明显的恐惧。他们盗窃官银,深知这是滔天大罪。
那干瘦老者见状,脸色一变,知道军心已乱,再缠斗下去凶多吉少。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药丸,砸向地面!
“嘭!”一声闷响,一股浓密刺鼻、带着强烈麻痹效果的黑色烟雾瞬间爆开,笼罩了整个废墟!
“小心毒烟!”叶舟急忙后退,屏住呼吸。
待到烟雾稍散,只见那干瘦老者和壮汉已趁机冲破老周和李茂的阻拦,抢了两匹藏在附近的马,仓皇向西边深山逃去!而那个吹笛者和受伤的贼人,则因为行动稍慢,被赵虎和老周死死缠住,未能逃脱。
“追!”叶舟抹去被烟雾呛出的眼泪,就要上马去追首犯。
“大人!穷寇莫追啊!”老周急忙拦住,“西边是茫茫大山,夜间追击太危险!而且税银大部在此,已是大功一件!当务之急是押解擒获的贼人和税银回县复命!”
叶舟看着消失在黑暗山林中的两个身影,又看了看被制服的吹笛者和受伤贼人,以及那几箱失而复得的官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老周说得对,首犯虽逃,但税银追回,擒获从犯,已是不易。孤军深入陌生大山,确实风险太大。
“捆结实了!清点税银,即刻返回!”叶舟果断下令。
经过清点,五千两税银,被贼人带走约二百两,其余四千八百两尽数追回。
押着两名俘虏,带着沉重的税银,叶舟一行人踏上了返回安吉的路。虽然未能尽全功,但千里追凶,虎口夺银,已堪称奇迹。
晨曦微露,照耀着他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叶舟回望那云雾缭绕的群山,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丝遗憾和更深的警惕。
千里追凶,虽未能竟全功,但獠牙已现。
这伙来自西南的异术匪徒,为何千里迢迢来安吉盗窃官银?其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逃脱的首犯,日后是否会卷土重来?
这些问题,如同山间的迷雾,萦绕在叶舟心头。他知道,安吉的平静,或许只是表象。未来的风雨,恐怕会更加猛烈。而他这叶孤舟,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在这宦海的惊涛骇浪和江湖的诡谲风云中,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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