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陵轻笑一声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夜晚。”
宋琢玉没有回应，安安静静地与她告别。
她走上台阶，转身跟他挥手告别。
最后毫不留恋地进了房间。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自私，我不会给你做妾，但还要在你心里永远占据一个地方。
两日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霍陵独自出了远门。
他离开之后，杨韵照旧时时来侯府玩，得知霍陵出了远门，她脸上明显写满了失落，好在有霍溪陪着，慢慢地又开心起来。
反倒是侯夫人，看着两人像小孩子一样，忍不住对身边的丫鬟感叹：“这性子太不稳重了，日后成亲了可如何是好。”
宋琢玉捧着茶水走过来，无意中听到这句话，视线落在了杨韵身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将茶搁下，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到了下午，侯府新进了一批丫鬟，有几个容色甚好，吴氏挑了两个指给了霍溪。
霍溪拒绝，“娘，我院子里伺候的人够了，不需要新的丫鬟。”
她一把抱住宋琢玉的胳膊，道：“指给嫂嫂吧，她那边伺候的人少。”
吴氏没好气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意有所指地道：“你嫂嫂不需要，你几个是娘特意为你找的。”
宋琢玉似乎品味出了几分不对，她不需要？她确实不需要，一个妾哪里需要那么多人伺候，真正需要伺候的人是杨姑娘吧。
她的情绪素来稳重，那些酸涩与落寞都隐藏得极好，从始至终脸上都是浅淡的微笑。
霍溪因此更不明白，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宋琢玉，一脸困惑。
吴氏看了一眼懵懂无知的女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欲言又止。
宋琢玉知晓她们母女大约要说点体己话，很识时务地告辞离开了。
吴氏摸了摸女儿白皙的脸蛋，满眼具是不舍，祁家表达了想结亲的意思，若是顺利的话，女儿大概很快就会定下来了，若是不顺利，也该相看其他的人家了，有些事也该让她知晓。
她宁愿女儿现在就清楚地知道男人的本性，也不希望她未来像自己当年那样，被碰得头破血流。
吴氏狠了狠心道：“那丫鬟不仅是伺候你的，也是给未来姑爷准备的。”
霍溪歪了歪头，道：“娘，这有什么区别吗？”
吴氏吐了一口气，道：“我是说，若是以后你怀孕了，这些丫鬟便可以帮你伺候姑爷。”
霍溪瞬间变了脸，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娘，你在说什么，女儿怎么听不懂。”
吴氏露出苦笑：“转眼你都十七了，娘也留不了你几年，有些事你总是要懂的，本朝男子纳妾之风盛行，但凡富裕一点的人家，都会纳上几房妾室，至于你未来的夫婿，娘只能保证他人品端正，至于夫妻房中事，娘管不了，甚至你，也一样管不了。娘能做的就是为你做好准备，当然娘自然是盼着你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没有旁的女人，但是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免你真的遇到了两眼抓瞎。”
霍溪的十七年的人生观念，遭到了剧烈的冲击，脱口而出：“我不要知道这些，我就要找一个跟爹一样的夫婿，没有妾室，只有两人相伴一生。”
吴氏一声冷笑，“你爹那样的？你可知她有过多少女人？”
霍溪茫然地眨了眨眼，“不就娘一个吗？咱们侯府并无姨娘。”
吴氏抓住霍溪的肩膀，十指扣得紧紧的，“那只是表面上，这些年来，我为她寻觅的女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为的不过是让他安分一点，不要在外面乱来。”
霍溪愕然，“怎么会……”
“难道是那些丫鬟……”
吴氏点头，“那些送去书房的丫鬟，都是你娘精心挑选的，当然我也不会强迫她们，只挑了一些颜色好的，又心甘情愿的送去了，侯府会保她们的富贵，以弥补没有名分和孩子的缺陷。”
“你可以觉得娘狠毒，这样对待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可是人本来就是不平等的，不要那么天真。”
霍溪好似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喃喃道：“娘，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氏惨淡一笑，“这是我当年走错的路，为了颜面上好看一些，只能缝缝补补，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我的爹娘知道我的处境。我一直羞于对旁人提及，但你是我的女儿，如今娘全部告诉你，只希望娘的前车之鉴，能让你不再走上娘的旧路。”
霍溪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吴氏的思绪也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她也是十六七岁，家族鼎盛，人丁兴旺，作为家中的幺女，上有三个兄长，被宠得无法无天，性格也颇为傲气。
她还记得那日，她身着红色窄袖骑服，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在跑马场纵马奔跑，那是何等惬意的人生。
马儿却突然发狂，她毫不意外地被甩了下来，那时候的霍瑱长着一张琼林玉质的脸，风评却不太好，文不成武不就，她几乎从没将这个男人放在眼里，可那天，只有这个不会武艺的男人站出来救了她，甚至为了救他，一只手都骨折了。那一刻的霍瑱在她严重宛若天神一般，许是那个春日太好了，又或许是她正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加上那个男人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总之她沦陷了，她呆呆地看了他好久才回过神来。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落入了一个为她精心编织的陷阱，全然没有防备，只以为自己的感情有了归宿。
因为那场意外，两人的交往越来越多，她也越陷越深。
那时候朝廷正在压制门阀世家，像吴家那样深受朝廷重用的武将家族，自然不能跟一个族中只有虚衔爵位，而没有实权的没落世家牵扯上。
但自认为寻到真爱的她怎么会理会这些，不顾一切地想要与那个人在一起。
她从小到大娇蛮惯了，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自然也不肯放弃自己看上的男人。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只心心念念地嫁给那个“救命恩人”。
淮安侯府自然巴不得与吴家这样的股肱之臣搭上姻亲，几乎是一拍即合。
可令她没想到的时候，自她嫁出去的那一刻，父亲便宣布与她断绝关系，再不往来。她试图挽回，却屡屡遭到拒绝。
甚至三朝回门都被推之门外，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因为她的执拗，吴家彻底抛弃了这个女儿。
一个被家族遗弃的女儿，背后没有娘家支撑，跟一个孤女一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她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对她温柔和善的婆母慢慢地变得苛责严厉，性情随和体贴的妯娌变得阴阳怪气。
她不是一个忍耐力很好的人，每每受了挤兑，总是连饭都吃不下去，又顾忌丈夫，不能随意发脾气，只能忍着。
好在他夫君会耐心劝慰她，让她不要与旁人一般见识。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没有嫁错人，他如此体贴，始终与我站在同一边，纵使被旁人为难我也不放在心上了。”
霍溪知道这句话后面必然带着一个惨烈反转，她想不出一点安慰的话来，只哭着软软地唤了一句“娘”。
吴氏表情空洞，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接着说：“紧接着我怀孕了，生了你兄长，毕竟是侯府的嫡孙，你祖父祖母都很高兴，倒也给了我几张好脸。”
“你哥哥出生后，我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别说旁人的态度如何，连你父亲我也疏远了不少。后来又顺其自然有了你，你出生的那晚我疼得厉害，足足生了两天两夜，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大概是要死了，那个男人去哪了，我在为他生孩子，我拼着命在为她生孩子，他怎么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也是靠着这股气，我才始终清醒着，没有昏死过去。”
“产婆说，幸亏我从小练武，身体底子好，再加上气性大，几乎全靠那股怒气吊着，若是换个人，怕是早就一尸两命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娘亲为了生她居然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那天晚上，她们母女两个用着同一条命，本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而她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几次三番与她置气，几年也没一句好话。
一想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她恨不得回到过去，将从前这个蠢笨的自己打醒。
吴氏情绪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仿佛整个人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拼着一口气，将你生下你之后，将你交给奶娘，后面什么也顾不上，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地跑去找你的爹，身上痛，可心里更痛，几乎是什么也顾不上了，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我要质找他，他到底在忙什么，自己的发妻都快死了，他为何不见踪影，当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体力，居然就那般衣衫不整地在侯府里乱撞，后来听我的奶嬷嬷说，当时的我跟一个冤死的女鬼已然没有任何分别。”
霍溪吸着鼻子道：“那我爹那时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比娘你生孩子还要重要，如果爹不是真的有事什么要紧的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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