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寂只当她是南桑公主,自南桑入境一路追查,都没发现她的下落,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离了镇远侯府她自然也不便再以周怀珠的名义行走于州郡之中。摘了面具,她便是迟家孤女,迟初,迟清浅。
跟在她身边的绿云成了第一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这些时日,她也渐渐能看懂绿云的手语。
“为什么你当初执意带我一同离开?”
迟初环顾茶肆周围的情况,握住她的手,低声道,
“若是你仍在府中,难保他不会以你为要挟,逼我回去。他想掌控全局,想把和亲公主死死的攥在手里,来日万国朝会才会更加有利。只是苦了你,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又要随我漂泊。”
绿云看着她内疚的眼睛,摇摇头,
“可你毕竟不是和亲公主,再者,府中照顾你的紫菀…”
“紫菀待我一片真心,可她终究是卫寂派来的人,蒙忠贞将军恩惠,她不会与我们一心。至于和亲公主,她早就死在昭觉寺了,在她把嫁衣披在我身上,命人把我绑在轿中,自己仓皇出逃时,就死在乱箭之下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回家。”
是了,她已无处可去,唯有归家,回郯城,回黟县,回到灭门的屠戮场,在废墟之上重建迟家门楣。
——
其实回郯城还有另一层用意,迟初当年被运至南桑,整整十年,好不容易随使团返回大徵,可时间却整整提前了大半年动身,他们本可以不在昭觉寺停留,那使团的领队,南桑的赤绡将军却执意入寺,或许是为了等什么人来。
而使团原本也不会直接入京,而是绕远路先至郯城,待各国时团入京时,再由郯城出发入京,若是他要等的人没有来昭觉寺,那一定就会是在郯城。
想必如今公主身死,他们也正是头疼,这就是迟初的机会所在。
舟车劳顿,加上近乡情怯,近来每每入梦,皆是血流成河,迟初只觉得精神实在是难以保持警觉,许是身体中的异样,在解毒之后,产生了后遗症。
凭着记忆,她当真寻到了瀑布与梅园,只是瀑布清泉之前的剑冢已经残破不堪,迟家世代居住的屋舍业已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看着眼前,枯梅折枝,苍松削首,她的记忆无数遍轮回的噩梦重现,她攀上废墟高处,找一块较平稳的木板,就这么静静坐着,一时之间只觉得这几个月来积攒的心气尽散,没了松林与梅园,秋风卷着刺骨的寒意,一阵阵的在废墟之上呼啸而过,四下无声,又仿若哀鸿遍野。
百年的铸剑世家究竟何故灭门,与当年在郯城谋反的肃王、世家又有何关系?迟家家主迟松,本就无意朝堂纷争,持家逐渐闻名大徵,自家的生意做的好好的,怎么又卷进这么大的阴谋之中?
要想重建,尚需时日,她站在高处,静坐了半日,抹干了眼泪,便先检查剑冢的情况,好歹这偏屋尚能住人。绿云打扫的功夫,迟初便寻了木料,坐在瀑布边,用那把匕首仔细地雕刻。
迟家上下总共十九条人命,加上周怀珠,一共二十块牌位,她就这么一边回忆着一边刻,一直到深夜方完成。点起烛台,摆好牌位,就着昏暗的光线,两人跪下、祭拜。
迟初持香触额,虔诚三拜,
“父亲、母亲,迟家各位长辈,请恕迟初不孝,在外蹉跎十年方归,如今物是人非,迟家之兴亡皆系于我一身,女儿必定竭尽全力,保迟家门楣不倒,洗陈年之辱,若是你们在天有灵,愿佑女儿此行顺利。”
说罢,重重伏地,再起身却没有将香插入炉中,燃尽的一段香,仍旧带着火星的灼热,悄然断下,灼烧着她的指尖,她竟是浑然不觉,继续道,
“怀珠妹妹,先前记忆全无,皆凭你的姓名方能苟延残喘于世,我知镇远侯难在京中为你设灵供奉,故在此为你立牌位祭奠,是我占了你的位置,让你久久不得安息,望你原谅,早登极乐。”
说罢,又是以头抢地,眼泪汹涌而出,将香奉于香炉之中。
起身平复,才见绿云已是满眼泪光,原以为当初在青苑的相遇会是她与吴郎的开始,却没想到一朝天人永隔,旧梦难在,一时伤感,两人相拥而泣。
——
翌日,绿云上街采买,却见福仙楼的门口在驱赶两名白净书生,
那小厮泼将一盆水出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就你们那几把破扇子,寄放在福仙楼售卖已是仁至义尽,有钱就不错了,还敢跟我们计较银两,就着楼内的铺位,哪个抵不过你买扇子的三瓜俩枣,去去去,快滚,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身量较短的那个还想上前理论,却被前头抱着扇子的那个拦下,临走也不忘对着门口行礼,在哄闹的人群中黯然离场。
绿云在一旁看着这一场闹剧,心想着重建迟家故居所要的花费也需要个识字会算账的,迟初身为女子,总不好日日与那做工的见面,这书生瞧着正无处可去,不如让他来帮忙,也可解他生计之苦。
她赶忙在角落中拦住二人,一时情急,双手飞快的比划,那小个子还以为是什么又要来找茬的,将那高个的拦在后头,正欲回击。
绿云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端详着眼前人,皱着眉。她在清苑中也算是阅人无数,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一看便分明,这眼前人,分明就是女子。
身后的书生似乎明白了她是无法言语,才会双手比划,只是他二人看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一通比划可比普通采买复杂的多。那人上前一步,展开扇面,又从背囊中取笔,
“姑娘若是能写,可将话写在扇面之上,此番从京中回来,在下已无钱买纸,这多余未画的扇面又不让卖了,倒是弃之可惜。”
她点头,开始埋头在不太平整的扇面上写字,那书生倒是意外,
“都说十聋九哑,姑娘能听会写,这失语怕不是后天所致?”绿云手中的笔一顿,僵在原地。
那书生后退一步,躬身道歉,
“是在下失礼,为医者遇病症难免要探究一番,一时快语,姑娘见谅。”
绿云见他的打扮,竟是个医者,摇摇头,继续书写。
“迟家重建屋舍,缺个账房先生,先生可愿前往,工钱好商量。”
他拾起扇面细细读来,那小个子率先跳脚,
“胡兄寒窗苦读多年,文人傲骨必然无需多言,你这账房先生说得好听,只怕名不副实,胡兄怎可去给人做跑腿伙计?“
那高个子忙捂住他的嘴,答应下来,
“那边承蒙姑娘照顾,何日开工,在下静候。”
转身对着那矮个子也是行礼,
“白兄,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到府上叨扰,这账房先生无论如何是个营生,能管我的温饱就够了,你快些回家去,莫让家里担心。”
待那白“兄弟”离开,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
“姑娘方才所书的迟家,可是十年前被灭门的迟家?如今又是何人想要重建,这么多年来从未听闻迟家还有什么人在世。”
绿云一时间也说不清,只得引他回剑冢。
迟初见他也是意外,看向绿云,又是一通比划解释,这才落座商议。
“小生唐突,可还是要问,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时隔多年突然要重建迟家故居?”
迟初也在犹豫要如何解释,总不能说当年灭门之后,自己死而复生,十年之后才回家。
“家父与迟家家主有些旧交,在下此次入京赴秋闱前亦来祭拜过,可那是也未曾听闻姑娘讯息,故而发问。”
“令尊竟与家父是故交旧友么?既是故交,那晚辈自当拜访。”
迟初也没有想到相隔十年,还能听到与迟家过去相关的消息。
“家父多年前已病逝了,在下胡望朝,家父胡羁。”
“小女乃是迟松之女,迟初。”
“你竟是迟家家主的女儿,真是上天垂怜。”
“侥幸偷生罢了,听夏太医说胡太医原也在太医院当值,只是不曾想离开后竟已病逝了。”
胡望昭听到太医院,不觉低下了头,
“那夏太医可还有说什么关于我父亲的事吗?说来惭愧,当年他赴任京城,我与母亲并未随同,多年不得消息,直到他被太医院除名,这才团圆。”
“我所知不多,只是夏太医说起过,令尊的医术奇绝,看似无章法,不正统,其实涉猎甚广,及至奇毒、巫蛊都有研究。那此番望朝兄是从何而来?”
“我幼时也从父亲学医,想去秋闱试试身手,奈何学艺不精,并未能入太医院。或许与父亲一样,就不是那块料吧。”
“望朝兄切莫妄自菲薄,我这故居既然要重建,不妨多建一方药庐,供你研究。正好我素日身子不大好,有多走动,不常在家中,若你不嫌,倒不若帮帮我,照料故居。”
他忙起身行礼,
“望朝已无亲人在世,蒙姑娘收留,定当尽心,只是不知可否让在下切一切脉,看是否能为姑娘调理一二。”
迟初与绿云交换了眼神,欣然同意。当初解毒,就听下太医说,若是胡太医还在,兴许能够解释她身体中的异样,如今斯人已去,其亲子承其衣钵,未尝不可一试。
搭上脉,细细诊,眉头确实越发紧皱。
“如何?”良久,迟初终于问出口。
“妹妹这脉象混乱,甚是蹊跷,未敢轻下定论,依我之见倒像是一种以血饲养的蛊虫,曾在父亲的手记中见过,要带我仔细查看,方可解答。”
迟初点头,那周身游走、啃食的疼痛,原来当真是蛊虫么。想来南桑的秘术竟在自己身上大成,怕是南桑的国君都未曾料想到。
那个弑父杀兄的疯子,当年就是他将她投入了万丈深渊。
“只是,”他接着说,“无论是何蛊虫,有何作用,对宿主都必然有损耗,若是蛊虫不除,宿主必定是寿数难长。”
她听着,没再答话。举目无亲,这寿数难长也不过就是催她报仇,好去见黄泉路上的爹娘罢了。
——
京中,近来秋闱放榜,渐传出一首干谒诗,便是嬉闹的小儿也会吟诵,陛下听闻这诗的内容,震怒。连夜召卫寂入宫,彻查幕后主使。
副CP的后续,在下一章。
新出场的人物挺重要的。
原本是想先写文案情节的,但是这个副本里情感要素挺多,觉得能够帮助主角了解自己的内心,不会很长,就放在前面了。[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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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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