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诏尚在洗漱,门外早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形蹲守,江诏擦净手上的水滴,缓步门前。
下一秒,门向外开去,门外两人一时蹲不住,口中惊叫着,四仰八叉的向后倒去。
江姝还好些,只是给她当肉垫的严子苓被压得够呛,躺着许久没能爬起来,江诏一看是他二人,无奈跨出门槛,一手一个,将躺着的人捞进了门内。
“看来昨日演得不累,这么早就来我这儿点卯。”
严子苓揉了揉摔痛的尾椎骨,摆摆手,
“哪里的话,我们这是昨夜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报你知晓。”
“昨夜?”江诏的重点抓的似乎不太准确,他的视线转向一旁偷吃茶果子的江姝,拎着她的耳朵,
“江姝?!你又让这小子进你房间干什么。”
江姝咬着茶果子不松口,腾出手去拍她哥的胳膊,
“疼疼疼,哥。”严子苓赶紧上手帮忙,江姝囫囵吞下点心,过了口茶水,方才解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没人看见。我实在是昨日路走多了,叫他来给我捶捶腿,这一趟出来连个侍女都没带,我要是腿疼怎么给你办事,对吧。”
“你也是,这驿馆中时常有人走动,如何保证得。”
严子苓展开那“和气生财”的扇面,颇有些得意,“文元你多虑了,你说的我都想到了。”
他隔着扇骨,凑近江诏,
“我没走门,翻得窗子。”江诏翻了个白眼,一把收束起他的扇子,手腕一转,在严二头上敲了一记,
“你还敢翻窗子进我妹房间?”
他捂着脑袋退出几步,从桌上夺回扇子,
“罢了罢了,我们来是说正事的。昨日我们同那贺家人商谈运送药材之事,总觉得期间那胡大夫有些奇怪,想着不吐不快。”
“胡望朝也算迟姑娘的朋友,你这般说,何以见得?”
“昨日商谈之后,我们自然是要多拖些时间,便邀他们一同用午膳,想来几杯酒下肚口风能松些,只是每到我们要问到船中所载之物,他便打岔。”
江姝在一旁接话,
“不仅如此,我观他在席上,似有意无意,借着餐具传递什么信息,我看那贺家人时常看他手边,看罢才回话。虽说我们当下不知何意,但是总觉得不安。纵他是迟清浅的朋友,于我们到底是来路不明,不可不防。”
江诏沉默良久,“你们所言不无道理,那昨日可探出什么?”
“不甚明朗,不过昨日去过码头,我看一切正常,只是所运之物,不像是生鲜果蔬,看重量与声音,倒是更像铁器。”
“铁器?”
此时门外怀夕与迟初也进来,
“江少卿可有见到绿云?今早我便发现她不在房中,阿姊去寻也未见她。”
眼下,疑点也不及寻人来得重要,几人只能简单分析,分散开来去寻人。
青州对于他们来说仍旧是陌生的,更何况贺家与赵家包藏祸心,难免察觉,一旦绿云是被他们带走,他们就更加被动。
——
此刻的绿云缓缓从昏迷中睁眼,自己已经被绑住,分辨周围一片陌生。
“给她解开吧,她不能说话,你绑着她,她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胡望朝劝着赵梧,眼神中带着一丝恻隐。
“难道我把她解开,她就真的能告诉我们,那个大理寺少卿查到哪里了?”赵梧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
“赵老板有所不知,她虽是侍女,可他们平日里对她只是以朋友相待,谈论之时并不避讳。”
赵梧没什么耐心,扭头问身后掌事当前的时间,
“竟已近酉时,那她便交由你处置吧,不过你切记不要耍什么花样。她既已发现你我昨夜昙花,便留不得。你若是放走她误了门主的事,知道是什么后果。”
说罢拂袖而去,胡望朝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待人消失在视线中,赶忙转身替她解开束缚,绿云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给她解绑的男人。
从郯城到青州,他竟藏得这样深。
胡望朝感受到她的目光,不敢看她的眼睛,解绳子的动作慢了不少,
“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可是我不后悔,只要门主之事大成,家父生前所愿一定能够实现,为此,就算我受万人唾骂亦不悔。只是你…对不住了,我不能放了你。”
他端过纸笔与毒酒,给她时间选。
“如果你愿意讲你知晓的大理寺少卿的查案进度,或是京中那位大人的手段写下来,我会求门主,留你一命,只是你绝不能再见迟姑娘。”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选择,率先提笔,落墨如是,
“你会回到她们身边?”
胡望朝站在身后看她书写,
“是,不过你放心,我只有监视职责,只要他们不再异动,我定不会伤害他们。”
“为什么?”
“迟姑娘亦是家父故旧之女,无论是何原因,我自会设法保全,怀夕姑娘亦是,救我于围杀之中。”尽管那一夜围杀,是他接到消息后特意赶去。
她摇摇头,又重新书写了一遍“为什么?”
他方才知晓,她想知道的是他为何会选择为罗浮门卖命,
“抱歉,我不能说。姑娘不必拖延,快写罢,只要你写,我保你不死。”
他并不知道,此刻在这僻巷的楼上,身为耳奴的绿云,已经能听到迟初由远及近的呼唤。
她从怀中取出雪白的绢帕,又摘下了腰间那一枚平安玉,是迟初救她时送出去的那枚信物,自他们离了中州,迟初又还给了她。
她最后一次抚过那并不昂贵的玉,又想起吴山辞赠她此玉时,有多想让她活下去,只不过造化弄人,今日她竟再一次走到了这般境地。
她将玉包裹好递给胡望朝,胡望朝了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想阻止却见她眼中的平静,一时不知还能如何劝。
“你放心,我会将此物交给迟姑娘。你且安心去罢,赵老板会安排好你的死因。”
绿云听着窗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将眼前的毒酒一饮而尽。
搁下杯子,她将脖颈处挂的那个哨子,自她得了这哨,还从未用过。
毒药的药效开始在她的身体中蔓延,每一次呼吸都伴着疼痛,她扭头看向窗口,太阳还有最后一点光芒斜斜照进来,柔和、迟暮,她磕绊的站起身,来到窗口,吹响了那个用来示警的铜哨。
她感受着最后一点光的温暖,身体带着她这坎坷凄苦的一生,直直跌落。
迟初就在她眼前不远处,听着那给她保命的一声声哨音,成了她的催命符。
她拥抱了今日最后的阳光,也如愿落进了太阳的怀抱,那个给她希望,给她温暖的怀抱。
鲜血沿着嘴角延下,她最后留给迟初的手语,这一次她看得明白,她要说的是,
“生死莫强求。”
她再没了力气,手直直垂下,带出了迟初袖中的帕子。
看着怀中没了生机的姑娘,迟初捧住她的脸,紧紧地抱住她,试图将自己的温度分给她。
明明不能说话的人是她,现下,迟初却成了哑巴。
寅时三刻,夜幕悄然降临,码头火光冲天,大地震颤,惊天一爆。
在炸药的余威波及之下,迟初只觉得眼前的呼喊、逃窜、人群,所有嘈杂的声音都离得很远很远,最终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确实在城外的一处竹舍,她躺在榻上扭头,只见一个小姑娘在房中,把玩着桌上的几副画像,在她枕边,是白绢包裹的,绿云的平安玉。
“姐姐,你醒了。”那孩子看她睁眼,颇为好奇,凑了过来。
“这是哪里?”
“这儿是我家,你晕倒了被人送过来。”
“谁送我过来的,还有当时和我在一起的人呢?”
“什么人?来的只有你一个,送你来的人我也没见着,是阿婆答应让你暂时躺在这里的。你现在躺的,是我的床。”
她不顾额角的刺痛,正欲下床来,那孩子拿着桌上的画像,朝她走过来,
“姐姐,你这画上画的是谁?”
这画是迟初在郯城时所做,画的正是卫寂着文武袖的样子,她随身带着,不想却被拿了出来,不免蹙眉,
“我画的,是我夫君。”
“姐姐竟已婚配,那你的夫君呢。”
“他,他已经死了。”
小孩托着腮,颇有几分惋惜,
“那他还真是个福薄的短命鬼,竟舍得抛下你这样的美娇娘,就这么死了。”
生死天定,人力如何抗衡。迟初小心收好枕边的旧物,心中想道。
她原也相信人定胜天,可这一路走来,见多了生离死别,不管是自己还是身边的人,总是如此。
孩子见没了问头,举着这薄薄的宣纸,转回身去,却在下一秒,退到了床沿边上,哆哆嗦嗦地开口,
“姐…姐姐,你那个短命鬼好像,好像…回来找你了。”
下一秒,她丢下画像,“哇啊,诈尸了!”
大叫一声,从男人身边飞也似的逃出去。
迟初顺着男人的动作,看着他走近,捡起地上的画像看了几眼,调转画面,将宣纸上的画像置于身前,
拿着画的人和画像上一样,着深紫色文武袖,腰间佩剑,左手中还提着顶雨帽。
“夫人就是这么同旁人说的,说你的夫君是个早死的短命鬼?”
迟初看着许久未见的人,怔在了原地,
“嗯?夫人怎么不说话?”男人轻捏住她的下巴,她仰着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杂糅着惊喜、委屈、悲哀,她也不知道当下她究竟该如何在他面前伪装,周怀珠亦或是赫连若,都已经离她太远了。
他半跪下来,抱住眼前人,
“好了,刚才那孩子说了,有夫人这般美人,我怎么舍得早早的撒手人寰。”
他拍着迟初的背,安抚她抽噎的肩,他见到绿云的尸体时,便知这又将成为她的心结,谁都解不得。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陪她好好哭一场。
“我竟到今日才知夫人真名,原来你的名字这么好听,迟初,迟清浅。”
她哭了许久,将头埋于她的颈窝,良久才说话,
“你才不是短命鬼。”
“你说什么?”卫寂扶住她,重又问了一遍。
迟初伸出手,垂眸看着眼前人,食指指腹在他眉心轻点两下,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卫寂在千里之外的青州,听到了答案。
“我说,夫君长命百岁。”
卫寂:夫人说什么?[耳朵]
迟初:没什么。[墨镜]
卫寂:说嘛说嘛,再说一次。[耳朵]
迟初:小气鬼长命百岁。[红心]
下一章是甜的,是纯度高的那种甜[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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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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