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初冬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即便星垣实验室顶层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开到26度，空气中仍漂浮着若有似无的紧绷感，像一层薄冰覆在每个人的肩头。
长桌是定制的胡桃木材质，表面打磨得能映出人影，却唯独照不清主位上男人的神色。季景涵穿着一身炭灰色高定西装，肩线利落得像手术刀切开的直线，袖口处露出的珍珠母贝纽扣在暖光下泛着冷调的淡光。他没靠椅背，后背挺得笔直，指尖搭在桌沿，骨节分明的手指偶尔会轻轻敲击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在场人的心上，让原本就安静的会议室更显压抑。
星垣的管理层坐在长桌一侧，院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下的文件袋，指节泛白；几个核心研究员低着头，目光黏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们都知道季景涵的名声——这位季氏掌权人从不是会听“温吞解释”的人，他要的是结果，是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据，是能落地的方案，容不得半分含糊。
陆池坐在长桌末端，位置靠近门口，恰好能看到走廊里来往的人影。他刚从实验区赶过来，白大褂的袖口还沾着一点淡蓝色的试剂痕迹——那是上午调试“信息素安抚剂”样本时不小心蹭到的，浅蓝色的液体在纯白布料上晕开一小片，像落在雪地上的星子。他怀里抱着厚厚的项目进度表，纸页边缘被手指摩挲得微微发卷，指尖还残留着实验台冷金属的触感。
熬夜的倦意还挂在他脸上，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却没让他的眼神显得涣散。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的投影幕布上，幕布上正显示着“长期稳定性测试进度图”，蓝色的进度条停在30%的位置，旁边标注着“已测试样本数：127例”。
“……以上就是‘信息素安抚剂’项目的现有进度，”院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刻意放软的小心翼翼，“目前抑制率稳定在93.5%，误差范围±0.3%，长期稳定性测试已完成30%，后续还会持续增加样本量，确保数据的普适性。”
说完，院长悄悄抬眼看向主位，想从季景涵脸上捕捉到一点情绪——哪怕是皱眉，或是点头，也好过这种毫无波澜的沉默。
会议室里静了足足五秒，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吹风的细微声响，能听到有人悄悄咽口水的声音。季景涵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刚从雪地捞出来的冰，没有一丝温度：“30%？”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让院长的额头瞬间冒出一层薄汗。
“距离上次考察已经过去两周，”季景涵的指尖在桌沿敲了两下，节奏清晰，却让人心头发紧，“两周时间，进度只推进了10%？你们的‘持续增加样本量’，就是用两周时间凑够27例样本？”
院长连忙起身，手里攥着笔，语气更急了：“季总，不是的，长期稳定性测试需要观察周期，每例样本至少要跟踪14天，还要排除个体差异……”
“我没问你测试流程。”季景涵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人，那眼神像精准的扫描仪，能看透每个人心里的小心思，“季氏投的是能落地的项目，不是‘慢慢研究’的实验室。我要的是明确的节点，是‘X月X日前完成Y项测试’，不是‘正在进行中’这种模糊的说法。”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进热水里，让会议室瞬间泛起骚动。坐在陆池旁边的赵研究员忍不住小声和身边人嘀咕：“这也太赶了吧？科学研究哪能这么催？”另一个研究员也皱着眉点头：“就是，副作用分析至少要45天才能看出苗头，哪能说快就快？”
议论声不大，却足够让季景涵听到。他的目光扫过去，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人立刻闭了嘴，纷纷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陆池皱了皱眉，把怀里的进度表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按在“副作用观察记录”那一页——上面详细记录了127例样本的每日反应，从“无明显不适”到“轻微头晕（发生率2.3%）”，每一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院长的顾虑，也理解同事们的不满，但他更清楚，季景涵的“严苛”并非没有道理——季氏投了巨额资金，要的是能尽快解决“Alpha易感期失控”的方案，而不是一张画在纸上的蓝图。
但“严苛”不代表“违背科学”。
陆池深吸一口气，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冰凉的镜架能让他更冷静。他起身时，白大褂的下摆轻轻扫过椅子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总，”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很清晰，带着实验室里培养出的冷静与坚定，“长期稳定性测试需要足够的样本观察周期，这是科学研究的基本逻辑。”
季景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没什么情绪，却让陆池觉得自己像被精准锁定的样本。他没退缩，继续说：“尤其是‘副作用分析’，目前我们观察到的‘轻微头晕’可能与个体体质相关，需要至少45天的跟踪，才能判断是否为安抚剂的普遍反应，是否需要调整配方。”
他顿了顿，指尖指向投影幕布上的进度图：“三个月的时间太短，即便我们压缩样本采集周期，也无法保证数据的准确性——强行缩短观察期，得出的结果可能存在偏差，这不仅不符合科学研究的严谨性，更会对后续使用安抚剂的Alpha造成风险。”
他的话条理清晰，每一句都落在“数据”和“风险”上，没有半句多余的辩解，却瞬间让刚才的议论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惊讶，有担忧——没人敢这么直接地反驳季景涵，尤其是在季景涵明显不悦的时候。
季景涵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他记得这个Omega研究员，上次在实验室里，就是他用“样本编号A-087到A-102的原始数据路径”怼得赵磊哑口无言，现在又敢当众质疑他的要求，倒是比他想象中更有硬气。
“陆研究员觉得，多久合适？”季景涵没有立刻反驳，反而追问了一句，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点。
陆池早就算过时间，心里有明确的答案：“四个半月。”
他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这是在保证样本量（至少300例）和数据准确性的前提下，能压缩的最短时间。我们可以调整测试方案，采用‘分组并行测试’——把样本按年龄、体质分成三组，同时进行抑制率和副作用观察，由专人负责每组数据记录，确保不会出现遗漏。”
他看向季景涵，眼神直直的，没有丝毫怯场：“但必须留足45天的副作用观察期，这是对使用者负责，也是对项目负责。”
季景涵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上次在实验室里的场景——当时赵磊刁难他，他弯腰捡被弄脏的报告，指尖泛着淡青，却依旧稳稳攥着数据单，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这个Omega，好像总能在关键时刻，露出让人意外的韧性，像扎根在石缝里的草，看似柔弱，却能顶住压力。
他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敲，最终点头：“可以。”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院长甚至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
“就按你说的，四个半月。”季景涵的目光重新落回陆池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我有个条件，每周我要亲自听一次进度汇报，对接人必须是你。”
陆池愣了一下，没料到季景涵会这么轻易妥协，更没料到他会指定自己做唯一对接人。他犹豫了一下——每周和季景涵单独对接，意味着要频繁接触，季景涵的气场太强，每次对视都让他觉得有压力。但他看着幕布上的进度图，想到项目的重要性，还是点头：“好，我会每周整理进度，准时汇报。”
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院长特意走过来，拍了拍陆池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庆幸：“还好你敢跟季总说，不然真要三个月赶进度，项目肯定出问题。不过季总指定你对接，以后你可得多费心了，季总对数据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
陆池点点头，把桌上的进度表收进怀里，心里却有点复杂。他不怕整理数据，也不怕汇报，只是季景涵的气场实在太强，每次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都像被无形的压力笼罩，连呼吸都要更小心一点。
他抱着进度表走向门口，刚走出会议室，就看到林舟站在走廊里。林舟穿着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浅灰色的文件夹，看到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陆研究员，”林舟的语气很客气，把文件夹递给他，“这是季总让我给您的，里面是季氏医院提供的Alpha患者样本清单。”
陆池接过文件夹，指尖碰到文件夹的封面，是细腻的皮质，摸起来很舒服。他有点意外——季景涵虽然提了“每周对接”的要求，却也在默默提供支持，没有一点刁难的意思。
“季总说，您可以优先挑选需要的样本，”林舟补充道，“清单里标注了患者的年龄、体质、是否有基础病，还有‘适合长期稳定性测试’‘适合副作用观察’的备注，您可以根据测试方案挑选，能加快样本采集进度。”
陆池翻开文件夹，里面的纸张是厚实的米白色，上面的字迹打印得清晰工整，每一项信息都分类得清清楚楚。比如“样本编号J-001：男，28岁，运动员体质，无基础病，适合抑制率测试”“样本编号J-056：男，45岁，高血压，适合副作用观察（重点跟踪血压变化）”，甚至连样本的联系方式和可配合测试的时间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看得出来，这份清单是精心整理过的，不是随便找的一份患者名单。
陆池合上文件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他之前还担心季景涵会因为“缩短周期”的事为难他，现在看来，季景涵虽然严苛，却也懂“支持”的重要性。
“替我谢谢季总。”陆池对林舟说，语气比刚才柔和了点。
“不用谢我，您直接跟季总说就行。”林舟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善意，“季总还说，要是测试过程中需要其他资源——比如额外的实验设备，或者样本运输的冷链车，随时可以找他，他会让人协调。”
陆池点点头，抱着文件夹走向实验区。走廊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文件夹，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忽然觉得，和季景涵的对接，或许也没那么难。
至少，这位顶级Alpha虽然冷硬，却讲道理，懂支持，不是会蛮不讲理的人。
而此刻，会议室里，季景涵看着窗外的景色——南城的高楼在初冬的薄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幅冷调的画。林舟推门进来，低声说：“季总，清单已经交给陆研究员了。”
季景涵“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下周的对接时间，定在周三下午三点，地点在季氏总部的小会议室，别安排其他事。”
“好的，季总。”林舟应下，心里有点意外——季总很少会为“项目对接”特意空出时间，尤其是这种每周一次的固定对接。
季景涵没解释，只是想起刚才陆池反驳他时的样子——眼底带着坚定，语气冷静，连白大褂上的试剂痕迹都显得格外认真。这个稀有Omega，好像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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