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的话我已带到,郎君明日可莫要起晚了。”沁云支着伞入了雨幕,还不忘回头再叮嘱一声。
谢怀点头应下,“淮竹你去送沁云回去,我的东西没多少,随便收拾一番即可。”
淮竹沁云都是闫家家生子,观闫凝的意思,肯定是要带上两人离开,他此番让她去送送人,其是也在表明给她道别的时间。
淮竹是个自持冷静的性格,闻言也是一怔,与沁云对视后行礼告退,陪她一同离开。
谢怀初来闫家就只是一身衣服和一点零碎物件,一个包袱都装不满。
如今收拾起来极为迅速,他拎着软塌塌的朱褐色小包袱,脑子里思绪如雨后春笋一个个冒出来。
他忧心甚广,脑海中一遍遍回想前世记忆,他确信没有闫凝送母出城,逃离扶摇镇的事情发生。
事情,好像和前世变得不一样了?
上一世分明是魏楚之高中后风光返乡,与闫家决裂后才在一气之下烧了闫家。
现在不光没到科考时间,本朝科考制度森严,魏楚之只是个举人之身,接下来只能先考今年三月份乡试,中了贡士才能继续参加同年四月的会试。
现在不过二月初,时间分明对不上。
闫凝还与魏楚之提前决裂。
一切都乱了套。
谢怀无意识地咬着殷红唇瓣,眼中有刹那迷茫,忽而发觉,好像不需要自己动手,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在错乱时间中失去了方向。
认知到这一点,谢怀心口砰砰跳动起来,无关情爱,可万分雀跃。
他想,闫凝此番应该是安全的,他替她的日后人生感到开心。
即使在他的设想中,闫凝就算最终没能选择自己,但却能拥有崭新的人生。
她身上的盎然生机会支撑着这个坚韧的姑娘走下去,总归,她活得不会比上辈子更差劲儿。
闫家再也不会与魏楚之这样的烂人纠缠在一起。
闫凝是自由的她,不该因任何人而牵绊住脚步。
谢怀摸向手腕,那是前几日闫凝抚摸过的地方,他心情不断在欣喜、愁闷、低落中辗转。
喜为闫凝终于看到自己,她会因自己受伤而气愤、心疼。
愁闷闫凝不光只看到了自己,她为自己打抱不平,也会垂怜孤苦无依的乞儿。
谢怀不齿自己身为一个堂堂男儿,竟有一天也同女儿家般生出期期艾艾的小心思。
“不知羞。”谢怀轻轻抽了自己左脸颊一下,让自己从这种来回翻转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可不能就此沉沦下去,扶摇镇周边横行霸道的悍匪极多,明日出行必然不能多带人,他得做好两手准备。
不能出了扶摇镇,反而在路上遭了难。
谢怀找了个给闫凝买糕点的借口,顶着一张带红的左脸,在守门护卫狐疑视线中出了门。
自他出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个身影,他没察觉地赶往东集市,最终找见卖花糕的铺子钻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人见此,安下心驻足在一处房檐下继续盯梢。
翌日,寅时三刻。
雨雾迷蒙中天际泛起白,阴雨连绵的天色中掺杂着死寂一样的灰色,噼里啪啦连珠似得雨水砸在檐廊青瓦上。
声大且广泛的雨声笼罩在还未醒来的扶摇镇上,掩盖住其中仅有的一些异样声响。
闫凝仔细清点好物品,又让丫鬟和自己都穿上寻常百姓人家的衣裳,后门处小厮牵来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
“去冷梅院看看怀郎君起了没,带些脂粉去,他那张脸太过惹眼。”闫凝一边为自己描上粗眉,又用草木灰沾脂粉抹在脸上。
顷刻间,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变成个平常妇人,她本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在那双手的运作中沧桑衰老许多。
闫凝尤为不够,又用炭笔在眼角,和额头处细细描上几笔。
这时,年轻的妇人一刹那苍老十多岁。
沁云将去喊人的差事交给丫鬟后,一回头就看见闫凝大变活人,“啊!娘子这手艺可真巧,若非奴婢就候在身边,还真以为坐这的是位大娘!”
沁云新奇地凑到她跟前,频频惊诧咂舌。
闫凝笑得瞪她一眼,“胡闹,就你嘴巴贫,回头入了京城还敢这样,我就换个贴身侍女。”她口中吓唬着沁云,手里动作不停地将所有东西仔细装好。
沁云才不怕她,在她背后吐了吐舌头,忽而指着她的手惊呼道:“娘子脸是三四十岁 ,可那手若凝脂,当真是要穿帮的!”
闫凝不置可否,拿出余下的草木灰倒入一盒羊油膏里,搅拌均匀后涂抹手背胳膊上,甚至为了不轻易穿帮,连指尖缝隙里都填了些灰土。
再一看,一双纤细青葱般的柔夷,俨然换了一副状态,任谁也不敢说这双手,是属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娘子的手。
在闫凝完全收拾妥当后,她踏出院门时候,怀郎君已经在长廊上等得有一会儿了。
粗看那个廊下胡子拉碴神态疲惫的大叔,闫凝怔愣了一瞬,还在思考闫家是否有这一号人时,人已经朝着她开心的挥动起手臂。
坐上马车内时,闫凝还有些迷迷瞪瞪,她看着对面端坐着一眨不眨接受她审视的怀郎君。
像,只能说太像了,怀郎君不管神态还是举止,都像是真正的四十岁该有的姿态。
他在廊下拱起背部倚在栏杆时,颓废又懒散。
管家的旧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显小,以往打理整洁顺滑的墨黑长发被随意高高竖起,没有常见的玉簪或绸带,只是一截黄白布条随意系绳。
贫酸味在他一举一动和巧妙装扮间尽显,又见那张以往艳绝如玉的脸上,青黑色眼袋坠在眼眶下,一茬青色胡渣从下巴和嘴唇一圈长出......看着有些邋里邋遢。
闫凝的嫌弃在快要溢于言表时顿住,忽而惊叹自己技不如人。
能让知道他身份的自己都忍不住认同,与之相比她的小聪明看起来都是破绽!
“姐姐...是在讨厌我这样子吗?”弱弱试探声传入耳中。
闫凝神色陡然一顿,正襟危坐起来。她坚决不能让怀郎君知道自己嫌弃他这个样子。
“咳,我就是好奇你这样子是怎么弄的?”她轻瞥了眼他的样子,已开始怀念起以往那个干干净净的怀郎君。
她该怎么说呢?
面对这张颓废的脸时,她真的有种对方三五天没洗澡,还要被硬生生骚扰的感觉。
虽说此话有些不给情面,可她闫凝要不是个好颜色的性子,也不会同意定下魏楚之这桩婚事,就不会有在寺庙外捡到怀郎君的过往。
“你的伪装很到位,有你在我们一定能成功出逃的。”似乎是心虚,闫凝末了又加上一句鼓励的话,十分认可他的样子。
谢怀一默,眼神更加暗淡了。
要不是闫凝自始至终说话声不敢对上他的眼睛,那略微嫌弃的神色没那么昭然若揭,他兴许还真信了鼓励自己的鬼话。
哼,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就是嫌弃自己装扮得丑了而已!
“我想着姐姐肯定不会明目张胆用真面目出城,所以昨夜便未曾入眠,这才熬肿双眼,熬得脸色气血不足。”谢怀低低地出声,少年音不再清亮,气势萎靡默然几分。
“哎,我是在认真的夸赞,我们能不能出去,可就看你了哦!”闫凝及时察觉他的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办法,毕竟是为了自己 ,她也不能做出吃饱饭就踹锅的举动。
谢怀嘴角翘起,还要装作闷闷不乐,嘴上谦逊道:“我又不能帮上姐姐的忙,还要姐姐事事照顾我。”
“哪有?我们怀郎君那么厉害,虽胆子小了点,但其实骨子里非常勇敢、懂事。”闫凝哄着人,愣是将他这副装扮看顺眼了。
直到对上他亮起的眼眸,糙汉沧桑的面容还是让闫凝一怔。
怀郎君那双动容后湿漉漉的眼睛,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
算了,自己捡回来的,孩子有点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闫凝心底如是安慰自己。
二人正交谈着,忽而马车一停一顿间摇晃的厉害,谢怀眼疾手快就近扶着她的胳膊。
闫凝来不及询问缘由,马车突然刹停,马儿的嘶鸣声高涨,紧接着粗犷厉声的呵声从外传进马车,“车上的人都下来,不要等我们上去搜!”
这声音里的戾气让车内二人均为一顿,这可不像是城门侍卫的做派。
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随之是硬物敲击在车壁上的咚咚声,“下来!第三次可就不是喊人了!”
他们的稳重惹恼了车外的人,闫凝倒想看看外面是谁在叫嚣,抓起油纸伞就要下车。
她心想,莫不是县令长了天眼,提前知晓了他们动向,这才在马车刚走没多久就要拦下?
不管如何,她必须要下车见到情况才能随机应变。
她下定主意,可一股力道忽而牵住她手腕。闫凝侧眸看去,怀郎君伸手夺过伞,小声同她耳语:“我先去看看,姐姐等我消息。”
不等她做出多余反应,他已快步掀帘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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