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后,姜老先生不胜酒力率先离席,闫凝喝得香腮赛雪染酡红,如树上熟透了的桃子。
正摇摇晃晃地举着杯子要碰杯。
她正对面坐着谢怀,在这一刻,顿时觉得手里的酒也不好喝了,只顾得咬着杯子望着她傻乐呵。
那双漂亮的眸子,盛满了细碎的星辰,只管看着眼前人。
闫凝心情舒畅,仰头把酒杯里的剩余一饮而尽,她从未如此开怀过,没有压在身上的重担后,感慨呼吸间都是清甜的。
梅子酒本是酒度低的果子酒,酸甜口感没什么酒味,但闫凝是个不沾酒的性格,这头一次喝,倒是真上头,她一连几杯下肚,看人都有些重影。
偏偏对面的小郎君长得实在过于俊美,她忍不住撑着桌面起身,抚上谢怀的脸痴痴的笑着,“小郎君这张脸,长得真俊俏。”
她见那张脸忽而靠近过来,晕晕乎乎地看着那张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但不妨碍她瞧人好看,对着那张脸上下其手。
依稀间听见些闷哼声,闫凝更觉有趣,手下的力道更用力,逗得她开怀大笑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忽然眼前人一个变俩,屋檐下的灯笼晃得她双眼迷离,不会儿的功夫,她整个人趴伏晕在桌子上。
谢怀一边揉搓着捏红的脸颊,一边去戳动她的肩膀。
闫凝咕哝两句说不清楚话,他倏然放松了神态,“我道那魏楚之死了你会多看我两眼,怎么也不想着来亲近我,把闫府的仆人店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倒是不愿考量考量我的去处,真是个没心肝的……”
他饮了一口梅子酒,眼神儿巴巴地看着人,口中的酒那滋味再酸,也没他心底滋味酸。
谢怀就着酒絮絮叨叨对着晕倒的闫凝吐露真心,白日里是不敢当着人面前说的,生怕上门赘婿没做成,反而遭了嫌弃,把他撵了才笑话人。
喝到最后,他一拍桌子,眼一圈溜红,“我不管,不管你要去哪儿,我就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你这辈子别想着要甩了我!”
他吸了吸鼻子,说着竟然要把自己气哭了眼。
姜老爷子听书童说他们二人还在外面吃酒,夜深人静时,走到门边正欲劝解莫要太晚,便听见他对着醉酒的人自言自语半响,还能把自己说得泪如雨下。
他默不作声地摇摇头,转身回去时遇见理货书童,“掌柜的就这般放任他们喝下去,夜里风大,可别着凉了。”
“任由他们去吧,别去打扰他们,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何惧风浪。”他既如此说,书童也不敢在言,回身继续整理书架。
谢怀诉说到动情处,忽而打个饱嗝,冷风一吹,眼神都清明了些,正看到闫凝支起脑袋望着他,目光呆滞着,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腾地一下,他的脸默然烧红了起来,眼尾染着粉,衬得人都艳丽起来。
谢怀捏住酒杯是手倏然收紧,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何时醒的?”
闫凝不语,忽而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地走近他。
谢怀心里发虚,眼神左右飘忽,口中含糊其辞,“你别误会,我不过是想着那……唔?”
闫凝凑到他跟前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直讲话的嘴巴。
正如她半梦半醒间,抬头一眼就被这抹红色吸引住了全部目光。
唔,他在叽里咕噜说什么?
她的身形在走动间摇晃个不停,扶着谢怀的胳膊才勉强地站稳脚跟,而后双目紧盯着一处,略微思忖,她一张脸覆盖了上去。
入口的软糯口感,像极了阿娘给她做的云糕,嗯?
不对,这比云糕还要柔,还要甜,梅子味的,很新奇,闫凝探出小舌触动,浑然不觉腰间越收越紧的手臂。
酒气萦绕口齿间,时间不过须臾,谢怀却全身打着战栗,从起初的震惊,到嘴唇上传递来更柔软的触感,他失神地怔住,感受到身体上的变化。
直到唇上一痛,幽香炽热气息逐渐远离他,谢怀猛然惊醒般,双眸亮得惊人,一双手抱住要歪到一旁的身影。
“姐姐这样欺负人,占去了我的清白,日后可不能丢下我了,我便是死了,也只会做姐姐身边的鬼。”谢怀扶着闫凝晕得七荤八素的脑袋,认认真真地回答。
闫凝砸吧砸吧嘴,疑惑那云糕怎么咬不下来,而且嘴里还有股铁锈味儿。
至于眼前人说了什么,她愣是只字未闻,胡乱地点头,酒劲儿上头,眼睛一翻醉倒在他怀中。
月光如水,他拥着怀里的人儿不敢乱动,期待一个答复,直到耳畔处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他懊恼自己又被她平白撩拨了去……
第二日晌午,日上三竿时,闫凝在饭桌上频频望向谢怀,准确的说是他嘴巴上破了一块的地方。
“谢郎君用膳时不必着急,瞧瞧嘴唇都咬了。”闫凝心善地夹了块儿糖醋里脊放进他碗中。
谢怀用餐的筷子一顿,抬头匪夷所思地凝望她。
闫凝神情一滞,宿醉后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不爱吃这个?鱼块鲜美,尝尝。”
品不出她是故意为之还是在拿乔,谢怀拨弄碗中踌躇道:“昨夜姐姐睡得可还好?”
昨夜?她脑袋晕得和浆糊没什么区别,经过他一提醒,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说:“尚可。”
谢怀闻言不语,神色暗淡下来,埋头食不知味地咬下鱼肉。
闫凝得不到答复,心神不宁地又看他两眼,心叹莫不是昨夜醉酒后还发生了别的她不知道的事情?
谢怀态度十分可疑,感受到她的视线,偏生故意扭头不愿看她,等闫凝低头用膳,又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视线看来。
她再抬头,捕捉到谢怀欲言又止地样子,怎也不愿意同她讲话,还格外瞪了她一眼。
“……?”平白得了一记眼刀的闫凝满头疑惑,走在路上时还在琢磨此事。
她此行是要去闫家各处商铺打点关系,既然把商铺托付给姜老先生,也不能全然当个甩手掌柜。
至少要在离别前将闫家商铺跑个遍,又给店铺多让了两分利,这才能让他们能继续安安稳稳地看管好各自门店。
至于谢怀,她提了一句去商铺,人虽还是没能给个好脸色,但仍旧不辞辛苦地跟在她身边到处奔波。
闫凝欣慰,又道让他在书肆休息也无妨。
谁知就是这一句话,又惹得人气呼呼地冷下脸。
闫凝本意还想让他多休息两日,想来这些时日他在外经受那么多是是非非,离别前胳膊还没好利索,万一留下个病根岂不是坏了。
现在倒好,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闫凝落在后方看着疾走两步又停顿片刻的人,心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知道谢怀是在生气,可这气打哪儿来,倒真是让人头疼。
闫凝有意想问,叹了声气,快步走上前要拉他衣袖,“你在生我让你回去休息的气?”
谢怀神色复杂地盯了她半晌,得知她没了后话,他也快走几步,强行与她拉开了距离。
边走边气闷地紧抿着唇瓣,心口堵得噎了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谢怀如此避着闫凝几次,她也知道谢怀是在故意为之,索性没在他跟前提过要去办事。
另一面,也因确实急着去京城,她近几日忙得风风火火。打从收到了父亲来信,这边大头解决完,自然不可避免的会思念父亲母亲。
这般两天下来,闫家在镇子上的生意全然打点妥当,可惜刘管家他们还在乡下赈灾,与林通判带来的亲兵交接还需要时间,两拨人只能错开入京。
等第三日他们收拾好行李,带着京城父母送来的书信,二人踏上马车,闫凝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对书肆门口外的姜老先生摆摆手,“镇子上的事情承蒙先生庇佑,我若有闲暇时间,定会回来看你。”
姜老先生笑着挥手回应:“路上颠簸,小心些,不要太着急。”
镇子附近刚遭了天灾,路上必然危险重重,他此番话,也是好意。
闫凝认真点头,“知道的,劳烦先生挂念。”说罢,招呼马夫启程。
书肆前的马夫得了主子首肯,勒紧缰绳,马匹打了个响鼻,前蹄慢慢跨出步伐,马车缓缓启程。
刚走出书肆范围没多久,在路上,正面撞见处决叶家的队伍,叶文渊形容枯槁、面露死气地坐到囚车内,街道两旁的百姓气不过地拿烂菜叶子、臭鸡蛋砸向囚车。
囚车后,跟着一长串叶家上下,也全身挂彩没能幸免于难,他们被跟赶牛一般向西边刑场出发。
闫凝看了两眼,臭气熏天的气味呛得她咳嗽不止,没在队伍中找到叶葵的身影后,她心底松了一口气,赶忙放下帘子挥散味道。
她救叶葵也并非无缘无故,那日书信一事,魏楚之没告诉她怎么解决,林栾却在书肆外将她拦下道出原委。
此人敢作敢当,倒是个真性情,叶葵后续也没再揪着此事不放,叶家遭难后,她便想着不如买林栾一个人情,也算结个善缘。
车帘摇摆,还在传进来怪味儿,闫凝面无表情地抵在上面,挡住味道,也隔断了扶摇镇上叶闫两家的恩恩怨怨。
一回头,看见谢怀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她压在心底疑惑问出了口,“谢郎君最近两天可是在躲着我?”
谢怀曲起手指,目光旁移,睫毛轻颤,嘴巴轻咬,还在生着闷气。
他先前最是欣赏闫凝心如磐石般的坚韧不拔,而今倒是气恼她心真愚钝,如同不开窍顽石一般无二。
谁叫她那夜不分青红皂白,那般对他上下其手,偏生一夜过去,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他就是生气、就是难过怎么了?
别以为自己平素对她和颜悦色,就是个没脾气的。
还真把他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了?
谢怀越想越委屈,直怄得心里泛酸水,转身就磨着后槽牙,扭脸不愿搭理她。
闫凝瞧他脸色看不出来个所以然,问又问不出什么话,她一知半解地挠挠头,寻思这几日可有招惹了他。
左右思考着,也便是前几天醉酒那次。
她头次喝得烂醉如泥,连怎么回的房间都不知道,第二日衣服都粘着经久不散的酒气。
闫凝心底发虚地摸了摸鼻尖,喝断片这种事情,她也不想的,都怪那梅子酒味道太好,让她贪杯多饮用了些。
她低声唤了谢怀两句,还是不见应答,想着便靠近些说些体己话缓和些气氛。
马车不大,闫凝没顾多么奢华的车子,毕竟还有段路程,不易太过招摇过市引人注目。
车内里就寻常四个人的容量,还堆积着不少路上吃用的水和干粮。
考虑到两人要有个三日的行程,闫凝特意选得软和些的坐垫,而今两人正面对面坐着,他低头,便叫人看不清神情。
马车速度并不快,因此不甚摇晃,闫凝摸着车壁矮身挪动身体,坐到谢怀身边。
见他仍然低垂着脑袋,闫凝思量片刻,伸出手掌抚在他额头上,“一直默不作声,可是得了风寒没什么力气讲话?”
她担忧地触及谢怀的额头,微凉触感比她掌心温度还要低一些,“咦?”
分明是没生病,就是不愿与她讲话。
她眼神儿暗淡下来,不知他到底在无理取闹些什么。若真是因她无心几句话就要迁怒于人,她便不会做这样自讨没趣的事情。
闫凝就算是好脾气,也要快被他的沉默不语消磨殆尽。
“若是得了哑病,不说便不说吧!不过是三日行程,我不与你有交集便是了。”闫凝气性上来,说罢打定主意双手环胸,学着他缄口不言的样子闭目养神。
三日行驶,一路上都在车内度过,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无甚娱乐,倒是要叫人闷出个毛病来。
虽不知谢怀到底在做什么幺蛾子,闫凝心底万分不利索,正气恼着,忽而想到谢怀本家姓谢,莫不是和京城里的皇室有些牵扯。
近乡情意怯,他当真因为要入京而心情低落,自己也能理解,不过事情憋在心里当真不可取。
遥想初遇谢怀时,他孤零零地躺倒在雪窝里,也没个侍从跟随身边照顾,不像是在京城活得自在的样子,这才是他不愿提及身世的原因吗?
闫凝心惆怅起来,唏嘘地收起尖刺,莫不是自己真误会他了。
“……凝姐姐,当真想不起来醉酒那晚了吗?”
她脑子里正思索着,冷不丁听到这一声问话,倏然睁开眼睛,就见谢怀红着眼咬唇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倒像是被人欺负了一番似的。
闫凝确信自己不记得那夜有何不妥,但见他眼巴巴湿漉漉地看着自己,只能尴尬地妥协道:“那日,那日的事情我当然记得,你不是还说什么来着?”
她咬咬牙,随便扯个谎,压根没敢提自己喝断了片。
本想着这次总归好些,不提不知道,谢怀眼圈更红,黯然失色地撇去眼角泪珠,“姐姐竟然连那日誓言都不记得了,得了我的清白就不愿意搭理我,全然当个无事人一样,真是可恨!”
“?!”闫凝愣怔,大惊失色地指着自己鼻子,不儿,她吗?
她有这个胆子吗?
闫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抹着眼泪的小模样。
方才对他身世的猜测和怜惜愈演愈烈,她手忙脚乱地从袖子抽出手帕递上去,“哎,别哭呀,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真不记得了。”
少年冰肌玉骨,即使是哭也是小声啜泣,用匀称修长的手指抹掉眼泪,一点殷红绽放在眼尾,如含苞待放的清晨花蕾般动人。
闫凝擦泪的动作顿住,竟也被迷了去。实不相瞒,这人长得实在过分漂亮,许是最近伙食不错,人也跟着长高不少,脸上堆了些肉,不似从前那般消瘦如柴,变得更为夺目耀眼。
闫凝打量人一番,积压在心底好些时日的小九九,见他这一眼,富态萌发又被翻了出来。
他说自己侮了他清白,别人说闫凝或许不信,毕竟她也不是什么万恶不赦的色胚。
如果是眼前人亲口所言,闫凝怀疑,她还真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若是醉酒状态,还别说,真有可能。
脑子里甫一出现这种想法,闫凝就知道,她完蛋了。
想来二人共同经历过生死劫难,本就比旁的人亲近。再者,她心底确实也有不能讲出来的秘密。
毕竟这人长得太过惹眼,还偏生一颗心都贴在自己身上。
谢怀心意如何,她也是有几分知晓,亦如自己,谈何不是在外人面前偏向他几分。
人啊,但凡有了私心,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被心中所念牵着鼻子走。
前些时日挑明真相时,她嘴上说着要看谢怀诚意,谁又会知晓那里面有没有她的小心思在呢?
她没明说,谢怀又不会问。
假亦真时真亦假,谢怀骗她,可真情流露间,她也分辨不出真伪。
又晓得谢怀身世凄苦,她便是借此留下他人,谢怀自己也不会主动提出离开。
闫凝的心思兜兜转转,竟分不出自己是在怜惜他,还是当真有几分别的情感掺杂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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