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婉依旧垂视玉阶,却能感受得到来自四面注视的目光。
身旁簌簌衣服摩擦之声,父亲已经跪在一旁,沈慎之父沈从镇大将军亦是。
父亲垂首:“遵陛下旨意。”
沈大将军高呼:“臣听陛下的。”
慕婉心底发寒,四肢冰冷,只觉冬寒之日再泠冽的风吹在人身上,也不及她此时在大殿中的感受。
“好,便依贵妃所请。”言至此,帝靴停在了最后一阶上,金黄的龙袍垂落在慕婉眼前,晃的她眼睛疼,上方又道“来人,拟旨。”
话落,周遭似有窃窃之声,慕婉心头巨震,紧接着感觉自己头晕目眩,耳中轰鸣,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直到——
一张清隽的面孔映入眼帘,一双好看的眼眸带着忧伤与疼惜。
她渐渐地恢复了几分意识。
本以为是幻觉,却不想是真的。
她竟在懵懵懂懂之间,抬起了头,不知不觉地望向了他。
众人不觉,沈家乃是新贵,沈从镇大将军乃是圣上亲封,沈慎年纪轻轻已是督卫之首,见慕婉愣愣地抬头看向自己兄长,都以为慕二姑娘高兴傻了。
慕涟漪却是眸光流转,看出几分端倪。
大太监捧着圣旨,下了金玉台,高呼:“沈督卫,慕二姑娘,上前接旨。”
一阵压低脚步声被簌簌索索的一阵声音代替,沈慎已经跪在她的身侧。
太监宣读旨意。
她依旧保持着姿态,一动不动。
直到大太监的声音出现在头顶,她才回了头。
心中隐隐多了几分抗拒。
“慕二姑娘,还不快接旨?”
周遭多了几道质疑之声,慕婉只觉眼眸含泪,不知所措。一旁慕韬却是俯首,双手上举:“小女初次入宫,得见天子,闻听天威。又得陛下恩赐,一时喜不自胜,甚是失仪,还望陛下和贵妃娘娘勿怪罪。”
玄帝闻言大笑:“无妨。”
随后,慕韬低声对着她道:“婉儿,还不接旨!”
这一句不是问,而是命令的语气。
慕婉脑中,顿时浮出父亲入殿前的那一眼,分明是已经提前知晓了此事。更懂了那一眼蕴含之意:抗旨不遵,株连九族!
脸色瞬间煞白,她张口却说不出话,勉强保持镇定,才找回了声音。
哽咽叩首:“臣女慕婉,拜谢圣上。”
圣旨给到沈慎之时,他却未作停留,声音冷漠,接旨叩首:“臣沈慎,接旨。”
几人起身,再次落座。
慕婉摇摇晃晃地勉强回到了座位上。
经历这一番,才发觉后背已被汗湿透,有风吹过,她不由得打了个颤。
上方。
梁后瞧着自己染着蔻丹的红指,不表露任何情绪。而慕涟漪则起身,笑着行礼:“陛下仁厚,臣妾替婉儿拜谢隆恩。”
玄帝一步步迈上金玉台阶,愉悦地笑了,慢悠悠的脚步声响起殿中:“贵妃腹中还怀着朕的皇儿,不宜操劳,还是快快坐下歇着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于龙椅端坐,玄帝心情甚好,见台下太子仍在一旁站着,问道:“太子,你方才要奏请何事?”
太子忙抬手,俯身回道:“父皇,儿臣也想着该成家了。 ”
“哦?太子可有中意人选了?”
玄帝笑问。
太子则是看了一眼那娇柔的少女,暗暗咬牙,随后目有不甘地转向少女身后正偷偷饮酒的沈棠,恨生生地道:“沈从镇将军之女沈棠将门虎女、朗日之姿,儿臣钦慕之。”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有些人感叹沈家一朝飞天,双喜临门。更多的人则腹有经纶,稍稍厘清,于暗中震叹:沈家将要沦为权力争夺之中的一枚棋子了。
沈棠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放下酒杯,起身回话:“谢太子殿下赏识。但臣女尚小,还不曾考虑过婚配之事。”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声音越说越大,神色亦是坚定。
殿中之人,各怀心思。
慕韬眸色晦暗。而深陷其中的沈从镇大将军更是皱着眉头,面色沉重。
沈棠此言,无异于众人之前拒婚,置太子威严何在?
但此事,众人心知肚明,还是得看圣上的意思。
良久之后。
玄帝居高临下,幽幽道:“太子妃之事须得严谨以对,改日让钦天监看过天意,寻个吉日,让四礼司拟了名单,送到你母妃宫里,擢选之后,再谈此事罢。”
帝王之言,岂有违背。
纵使太子也只能乖乖听从:“谢父皇,儿臣遵圣谕。”
慕婉失魂落魄地坐在位置上,脑中恍惚,听太子皇帝的对话,慢慢地思忖起来。
太子所请,陛下未允,为何贵妃所请,陛下就允了呢?
天下百事,皆遂陛下所愿。
这门婚事,虽是贵妃所请,未必不是陛下所想。
可陛下此举,无异于将慕沈两家凝结在了一起,慕家越是强大,太子梁后越是忌惮。
此——不失为一种制衡手段。
可,天下不就是太子的吗?为何陛下要如此?
陛下对姑母极尽宠爱,眼下宫内皆知。倘若姑母所生为公主,一切尚有余地,可若是皇子……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心中思绪纷杂,已经乱了套。
帝王心术,更是难以揣摩。
.
慕婉踏出殿外时,夜色已深,风带着微微寒意一阵阵的吹来,让本就汗湿衣身的她感觉到从头到脚都发冷。
宫宴结束,广华殿内,人皆已散,去往祭天门前,看焰火。
她恍恍惚惚地走着,察觉身侧有人,缓缓转头,竟是沈慎。
他沉着脸,看起来心情也不好。
但当下,慕婉已无心思去劝解旁人了。
他们二人一步步向着祭天门外走去。
走过双廊门,便来到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便是她初次入宫之时,所走的那条路。那时,他已在身旁打伞相随,今时不同往日,二人虽各有心思,但却无当时之心境。
帝王妃嫔以及皇子公主可登祭天门之上的望星阁,而平民百姓大臣们只能于祭天门下仰望天子与焰火。
焰火还未开始,街上已经灯火通明,人山人海。
二人穿梭在人群中,始终一副漠不关心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而周围路过的许多姑娘家都时不时的投来惊艳的目光,随后羞红脸,驻足偷看。更有甚者悄悄在后面跟随,与结伴者窃窃私语。
玄朝民风开朗,不如大周严格,许多女子也在今日结伴出行,前来观赏焰火,更有胆大者择选夫婿,亦或私会情郎。
街上人多拥挤,挤来挤去,她走着走着就被挤到了一群人围着的一个摊子前。身旁喧闹拥挤,不知在做什么,她便探着头在外圈看了看。
是一个卖玉花簪子的铺面。
铺子上面金丝楠木牌匾写着‘同心簪’。
下方柜子展示着各种花样的玉簪子,仿着花开的各种姿态精雕细刻,小巧精致。
这时,买簪花的一波人已经散去了不少,卖花的大婶看到他们,忙凑上前,“这位公子,娘子长的可真好看啊!像个仙女一样。老婆子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长的这么好看的姑娘呢。公子,买朵花给娘子戴上吧。”
慕婉脸唰的红了:“不、不是,我不是他娘子。”
话一说出口,又觉不妥,她虽不是他娘子,可如今却也有了婚约。
她看向沈慎,他冷着脸没有搭话。
想来听到此话,心中也是不悦。
大婶反应也比较快,见二人同行,关系非疏,笑道:“哦~那就是未婚妻咯?来看看,这个还不错。”
说着拿起一枝海棠簪塞到了沈慎手里,一旁又围过来几人,她便不等二人开口,又笑呵呵的接待去了。
沈慎拿着簪子站在原地,脸上却有一丝尴尬。
他看向她,犹豫道:“你……”
慕婉站在重重光影交叠之下,身姿娇小。看了一眼他手中海棠簪,声音轻柔:“我素来不喜这些。”
说罢,也不顾沈慎如何想,慢慢地上了桥,向着祭天门前走去。
许是人太多,有人路过,自后方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险些摔倒,惯性地向前趔趄两步,好在沈慎跟的近,伸手扶了她一下:“小心。”
那人脚步未停,身影一晃,消失在了人群中。
她稳了下心神,向着沈慎低声致谢。“多谢。”
心头有疑,直觉迫使她摸了一下腰间,下一瞬,黑瞳微张:“我的荷包不见了!”
她回过神来,定是方才那个人!竟是个贼!
沈慎闻言,立刻转头寻找,远远地便见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只是些碎银,并不重要。
不待慕婉劝阻,眼前之人便已经掠了出去。
“沈督卫!”
话未落,青年只留下一道背影,穿梭在人群中远去了。
她想都没想,赶紧拎起裙子追去。
“嘭!”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夜空迸发出璀璨的光芒,照亮了街道上的每一个角落。
慕婉不曾防备,被这一声吓得耸起肩膀,捂住了耳朵。
街道上的人群欢呼雀跃,“焰火来了。”
她才反应过来,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焰火升空绽放。
她站在人群中,心怀激动地注视着天空中那一抹绚烂的色彩,被这美丽的景象所吸引。
街上的人群开始向着桥边涌动,一时间她站不稳步,在拥挤的人流中裹挟前行,转眼间就看不到沈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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