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婉猛地抬头，神色略显紧张。
经年镇静自持，也在这一瞬间失了控制。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掩饰。
但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慕涟漪适才殿中看的一清二楚，而今又见少女这般，心知猜测竟都是真的。
怜惜之余又有些气愤：“沈督卫乃沈大将军之子，为人刚正，英姿凌然，且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如今尚年少，便已是督卫之首，日后跟随其父征战沙场，官途不可限量。而且……”
“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
慕涟漪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殿内，沉沉浮浮：“沈督卫，未必不是良配。”
一言落，掷地有声。
赤唇之畔，多了一丝复杂的笑意。
慕涟漪似在劝慰，更似自嘲。
“婉儿，等你再大些，你就会明白，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会如你所愿。”
“情感如浮萍，求不得如意，便万不如合适二字。
.
待鎏佳宫出来，已夜深，慕婉于宫禁前，出了宫门。
渐入秋，风也带了丝丝凉意。
凌乱了发尾，衣角翩飞，走了一阵儿，她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似等候已久。
“兄长。”
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便零碎的几乎听不到了。
但青年还是转回了身，淡淡一笑：“婉儿。”
月光淡泊，慕婉坐在马车上，自悬起来的窗帘向外瞧着来时路，依稀的看清清冷的街道只余家家户户的余光。
慕瑛看到她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再过几日，慕家便要回江安祭祖，父亲派了我返乡，若是你心中郁结，不如与我同去，权当散散心。”
“好。”
看着高悬的残月，寂寥又孤独，慕婉点了头，不忍兄长为之操心，又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今夜，月明。”
然而，下一秒，慕瑛说了一句话。
她的唇角立时僵住，再也笑不出来了。
须臾。
她抬眸望向他，神色不安。
“婉儿，你喜欢子谦。对吗？”
慕瑛又问了一遍。
她轻咬下唇，不肯言语。
慕瑛挑眉淡笑：“原来是我误会。我就说，子谦这般不甚变通，怎会有人喜他……”
她听了当下反驳：“兄长误解，裴大人性情坚韧，一清如水，孑然傲骨，乃为在世明珠。”
一时情急，这些话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眼见兄长眸光带了几分打趣，她方知自己被套了话，当下如泄了气的气球萎蔫下来：“兄长何苦如此……”
“为兄看得出来。你对子谦，与他人不同。”慕瑛无奈淡笑，伸出手抚上她的发顶，以示安抚：“我与子谦相识多年，他克己守礼，无有错处，实为良人。”
慕婉垂目，葱白纤指轻轻绞帕。
慕瑛收回手，沉思片刻，状似轻松道：“无碍。你若不喜沈慎，明日我去面见贵妃娘娘，万请她收回此意。”
她望着他，眼中升出几分希翼的光。
然在毓佳宫时，姑母的一番话犹言在耳。此事谈何容易？她不愿难为兄长，更不愿慕家因她而受牵连。
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不决。
“兄长，让我想一想……”
慕瑛有些意外，却也应允：“好。”
忽然想起什么，他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
今夜去祭天门看焰火之时，官民共行。他与父亲刚出宫门，便听有人在其身后喊了一声。
“岳父大人。”
他们猛地停下脚步。
几步之遥，男子缓步而来，薄唇微微扬起：“好久不见。”
他身形单薄，瘦直的背犹如青松，长长的墨发束起一部分，发顶插着一只碧绿玉簪，其余的墨发垂散落在墨色长衫之上，随风摇摆，更加显得他消瘦。好似碧水花海里，一叶扁舟随风飘曳，既绝代生姿又触目惊心。
俊美的脸上，一双凤眸半眯着，眉宇之间却团了一抹阴郁之气。
男子未穿官服也未着华锦，一时猜不出身份地位。
慕韬保持着笑，私下却瞥了慕瑛一眼。
慕瑛也是一愣，此人甚是面生，不曾见过，但对方虽是男子，却过于……俊美了。
见琅儿也不识得，慕韬心中有数，见对方通身气量，便知不是凡辈，态度随之谦了几分，客套道：“老朽眼拙，不知贵人是……”
“无碍。岳父大人贵人多忘事。元郢在此，有礼了。”男子抬袖作揖，头却不低下，唇角带着笑，一双黑眸盯着二人，锐利阴森，犹如隐中蛇，暗中虎。让人莫名感到有一股危险攻击之意，
他自称元郢，慕韬与慕瑛顿时一愣，脸上笑容褪去。他们二人皆未料到眼前之人竟是萧元郢！出使大周为质的渊王殿下，也就是昔年废太子萧渊。
一道鸟叫声划过静寂的上空，似乎将凝结的空气撕割成碎片。
慕瑛沉默不语，目光投向父亲。
慕韬神色看似平静，眉头却紧皱。
十年前，他是太子太师，曾亲自教导过萧元郢，只是那时的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天资聪颖，心地善良，并不似眼前这般。
从在此等候，于旁人前低头行礼，称他岳父大人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是一场局！
饱经风霜，朝堂起伏的慕阁老又岂是任人拿捏之辈。他突然笑一声，挺直身躯，言语恭敬，但并不畏惧：“原来是渊王殿下。老臣方才回京，不知殿下已经自大周返京，还望殿下恕罪。”
萧渊微笑着看着他，道：“初归京都，不曾安妥。未去拜访，是元郢之过。”
慕韬慢慢舒缓了一下情绪再次开口，表面是在劝慰，用意却在于截断他的话： “渊王殿下折煞老臣了。对了，当年小女与殿下婚约之事不过是圣上酒后戏言，早已做不得数。如今圣上已为小女与沈督卫赐了婚。还望殿下日后莫要如此称呼，以免遭旁人误解。”
萧渊闻言却是笑了，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折射出一抹危险的光。
慕瑛心提起半分，生怕对方有何不满。
萧渊眉梢一挑，慢悠悠地行了一礼：“好。慕太傅慢走。”
“老臣告辞。”慕韬平静回礼，而后带着慕瑛离去。
慕瑛迈了几步，下意识地回首，却见萧渊依旧立于原地。
微风吹动着他墨色衣摆，火把光也随之来回跳跃，将完美的面孔映出一半柔亮，而另一半隐在黑暗中，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上困惑愈发浓烈，慕瑛不敢再看，匆匆回首，向着父亲低声道：“父亲，我观渊王殿下，已然一副藏龙之相，绝非宫中所传温吞表象。方才，他言语多有试探之意，想必当年之事，不会善罢甘休。”
慕韬心知肚明，脚步未停，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苍老的嗓音缓慢而沉重：“没那么简单，他所图，恐怕不止于此。来日若真是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于慕府，只会有害无益！
后来，焰火观完，父亲乘车回府，而他在宫门处等慕婉，一是父亲嘱咐之事。二则，他亦有事想问。
现下，这答案，他虽未听她亲口说，却清晰可见。
很快便到了慕府。
下了马车，慕婉便回了芙蓉阁，而他则是立在门廊处，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迟迟未动。
院中竹高枝细，青郁浓色，直挺坚韧。
良久，他叹息，回身。
.
奉城外的野谷，树木葱郁杂草丛生茂密。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自北而来，打头的是几匹身骑烈马披着黑色披风的高大壮汉，几人不苟言笑腰间挂着一柄大刀。
中间是两辆宽大马车，布帘对合在一起遮的严实，看不清里面的人。后方是一辆马拉的平车，上面有很多箱子用粗麻捆扎结结实实，前后中间两侧都分散了几名汉子纵马分散护卫着。
“停车。”
第一辆马车中传出声音，随车的其中一人举起手掌喝到：“停车！”
所有人渐渐停下，等待吩咐。中间有一人打马上前，下了马，俯身在窗帘处，作了一礼：“大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窗帘被掀开，一张清隽面容漏出来：“去问问姑娘，是否需要休歇。”
正是归乡祭祖的慕瑛，此时他已经换了常袍，长发被银冠高束，文秀之外多了几分英气。
“是。”随从听完抬手一拜，然后跑向后方马车。
他侧了侧身，后方漏出了另一张清秀的脸。
慕瑛看着远方高低起伏的山峦，回头笑道：“子谦，此处山清水秀，不如在此休整。”
裴钰：“好。”
他本向朝中告了假，回江安探母，出了京都，正好遇到回乡祭祖的慕瑛，便一道而行了。
二人率先下了马车。
慕婉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一路南上，一连坐了多日，毕竟是女子之躯，不免有些疲累，正好随从来问，便下了马车。
地面铺了一席兽皮毯，放了一方矮几，慕瑛裴钰已坐下。随从见慕婉来了，忙又拿了一方矮几，她也随之跪坐下来。
“即至奉城，再行两日，便可到江安了。”
慕瑛望着远处，饮了一口茶，继续道：“子谦有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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