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殿内外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伏地恭呼。
店主更是头也不敢抬,心中嘀咕:太子殿下怎么会来他这等小店。
“太子殿下吉祥。”
慕婉也施了礼,她不知自己怎么了,不仅不敢看他,连嘴角都在轻轻颤抖。
公主远嫁禹疆,禹疆来使也即将返回,因顾忌玄朝无储君,引他国觊觎,避免多生事端,锦王年幼,这太子之位便落在了渊王身上。
众人只道渊王运气好,又有人感慨兜兜转转这太子之位又回到了他身上,唯有少数之人至此才看破了这表象之下暗藏的野心。
萧渊注视着半躲在裴钰身后的女子,双腮微红,眉目婉约,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清莲。
微挑嘴角:“起来吧。”
众人起身。
慕府随从以及太子殿下所带侍从皆出了门。店内仅余他们三人。
静默之中,萧渊开口问:“慕二姑娘可选好了?”
此话表面是问她是否选好首饰,但落在慕婉耳中却变了意味。
她捏着手中簪子,忽想到见他方才进门,发顶似乎就戴着一支相同颜色的簪子,便将其放下,随手捏起另一支木簪。
“多谢太子殿下,臣女选好了。”
她虽是回答萧渊,却向着裴钰递去木簪。
店主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立在一侧,见二人选定了首饰,向前迈了一步,想着美言几句,赶快将几人送走。
岂料,下一瞬,太子殿下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只一眼,吓得他什么话都忘了,退了回去瑟瑟发抖。
裴钰看着慕婉,微笑抬袖,方要接过,却被人抢先。他微微一愣,抬头看去。
只见那木簪已经被太子殿下执在指间。
“这簪羡木所制,抱朴含真,雅致清淡,是为不错,但孤看来,此簪……配不上慕二姑娘。”
慕婉心下一跳。
此话已是十分清明。
裴钰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纵使不知内情,却也看出了不对劲。他不卑不亢,向着萧渊恭呈双掌:“谢殿下关怀,木簪虽朴,却是婉儿所钟,还望殿下允之。”
一直到了此刻,萧渊才懒懒地撇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如施舍般,旋即又将目光移回,将簪子递向慕婉:“那孤便提前恭贺慕二姑娘了。”
慕婉将其接过,“谢太子殿下。”
萧渊淡淡一笑,不问自答:“孤今日心情极佳,亦有一件喜事,东宫不日将迎太子妃,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由慕二姑娘待孤替太子妃选一件首饰吧。”
成亲之前为新妇择一首饰,有为妻簪发,携手白头寓意。
慕婉心中‘咯噔’一下,虽不看他,却又能感受到他那份喜悦,顿了顿,请了罚:“还望殿下恕罪,臣女眼界不周,还是亲选方显殿下心意。”
前方传来一声轻笑。
后知后觉,她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她说自己眼界不周,不就是说自己眼光不佳……
身旁,裴钰付了银子已经回来,对着萧渊行礼,而后牵起她的手,一道出了门。
直到上了马车,慕婉才感觉那如芒刺背的目光消失,她轻轻吐了口气。
店中。
萧渊目送马车离开,温柔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眸光远瞥,落在了木盒上。
一支碧玉簪静静躺在其中。
慕府门前。
马车还未停稳,便有声音传了进来:“公子,不好了。”
裴钰掀开帘子,一人近上前来,将手中的信递上。
慕婉偏头一瞧,认出了来人是裴钰的随侍。
“是江安来的信,送信的人说家中出了事,让尽快将此信交于您。”
裴钰忙拆了信,细细阅之。
慕婉看不到的信的内容,却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面色愈加沉重。
刚想开口问。
裴钰却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已有微光闪动:“我……我须回江安一趟。”
慕婉心知不妙。
原本府中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返江安去将裴母接来,眼下裴钰这般,定是裴母出了事,婚事在即,他此番前去,恐会错过婚期。
并未犹豫,她立即安抚道:“你放心去,我等你回来。”
.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京都将再次逢来动荡。
眼看婚事还有几日,裴钰却迟迟未归,各路请柬早已发出,眼下新郎不在,慕婉也不由得焦切。
父亲因此事也大发雷霆,势要裴钰给个交代,慕瑛则是来看过她几次,欲言又止。
不仅如此,江安竟是一封书信也未传来。
急切之余,又多了一份担忧。
今日已是逢春,原本抽条的枝丫都被骤降的寒气压了回去,逐见黄颓之势。
慕婉坐在窗前书案之旁,静静凝着阴沉的天幕,默了须臾,低下头,摊了信纸,执笔默写。
将信装封好,向着外面唤了一声:“秋菊。”
秋菊闻声推门而入。
慕婉至她身前,将信递了去:“送去邮驿,快送至江安。”
“是。”秋菊捏着手中信,退出了房间。
未及夜,天便彻底阴沉了下来,无骤雨,却起了风。
窗外,风打空枝哗哗作响。
太子殿内。
仅点了一盏宫灯,微暗。
司羽跪在地面,冰冷的玉砖泛着寒气,整个殿内空幽黯淡,唯有上方书案前书信轻轻翻动的声响。
而后良久,死寂无声。
他终是忍不住,偷偷向上瞄了一眼。
眼瞳猛地一颤。
书案之上,骨节分明的手紧握,信纸被揉结,烛光照不到的地方,薄唇轻启:“召她进宫。”
“是。”
司羽猛地低头,明白主子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天下即将要易主了,慕家沈家……将要不复曾经了。
方才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信上所书的一行字:
婚期近,盼君归。
虽看不到主子的脸,但他却能感觉到隐于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如蛰伏的毒蛇猛兽般可怖。
.
平静了两月的京都再次风云动荡。
废太子萧乾政变之事被翻出,慕府被封,沈女和离。
慕婉得知消息,正在鎏佳宫照料小殿下,几日前她便被圣旨召入宫中。
匆匆出宫,却在宫门前被拦住,无陛下或太子殿下亲允,任何人都不许离宫。
慕婉心中焦切。
情急之下,抓了守门的士兵苦苦哀求:“宫令,望您网开一面,臣女只是去慕府……”
宫令见其纠缠,心中厌烦,早知慕府出了事,对其也不在尊敬,反而猛地一推。
她身形一趔,因惯性退了几步,腰际一硬,有物格挡,她趁此一抓,继而稳住了身子。
再瞧去,刻着翎羽的弯刀鞘。
而门口的士兵也跪地行礼:“沈督卫。”
慕婉抬了下巴,看到身侧青年。
依旧一身翎雁服,宽肩窄腰,剑眉星目不可侵犯,正凝着方才推了她的宫令。
她与他已经许久未见。
眼前之人不复往昔那般威风凛凛,双眸反似疲累之中带了几分寂冷,唇际泛着淡淡一层青茬。
那宫令见此也跪了下来,低眉顺眼道:“沈督卫恕罪,非是奴才们不允,实在是上头有令。”
沈慎目色沉沉。
心却清明,莫说是这些人,即使是他,也无权。
他抽了刀回腰间,眼神示意她。
慕婉便随着他的步伐走向高墙之下一处角楼。
甫一站定,沈慎便回头看她,开门见山:“慕婉,你可愿嫁我?
慕婉惊诧不已。
霎那间又反应了过来,看来慕府真的是出事了!竟到了沈慎以姻亲为缘结,举沈氏之力而保的地步了!
“若是你不肯嫁给我,我便无法护住慕府,护住你。”沈慎如实道,而后略一顿,又低了声:
“娶妻之事复杂,时间紧迫,你……可愿为妾……”
慕婉眼瞳膛大。
沈慎举手作誓:“我对你发誓,倘若你肯为妾,我沈慎此生定不娶妻,绝不负你,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他深知以慕婉身份才情做妾实在委屈,但眼下,已经别无他法。慕氏的圣旨已拟,倾塌之快,完全不由他再去搜罗证据。
慕婉知其意,只是心头却酸涩开,尤其是想起十日后本是她与裴钰的大婚之日,更如潮水般一发不可收。
慕府倾覆,父兄被困,她身为慕府之女,怎能坐视不理。为今之计,已无路可走。
她垂头喃喃自语:“我不在意。但……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青年似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惯来冷峻的面孔竟破天荒的温和了一瞬,如冰川融化,重重许了二字。
“等我。”
.
慕婉回了鎏佳宫,却是不肯进殿,立于门前,远眺宫道,盼着那抹身影出现。
方才沈慎要她等他,便匆匆出了宫。
她知道,他须得将一切料定,拿了帖由慕婉亲签,才可向着圣上提及此事,申求彻查慕府一事,此事才可有所回转。
黑云倾压,风卷残埃。
天全黑,宫灯亮。慕婉终究是在宫道之上等来了一道身影。
慕婉心中大喜,快步迎上前,却又止了步。
来人,非是沈慎。
一股寒意顺着脚下直冲四肢百骸。
来人眉目硬朗,须发已显缕缕霜色,见她的那一刻,眉头却是深深皱起。
是沈大将军。
慕婉颤抖着行礼:“慕婉见过沈将军。”
沈从镇看着她,面色不善,语气颇重,一字一句道:“吾儿,还请慕姑娘……高抬贵手!”
曾几何时,她对旁人便说过这句高抬贵手,如今竟如回旋镖扎回了她的心口,竟是这般痛。若说方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现下却是一片荒凉,绝望至极。
须臾,慕婉面色青白,颤颤发问:“敢问沈将军……是沈督卫的意思吗?”
“慕姑娘,你为慕府所做一切,老夫为之钦佩,因此礼待有加。你……又何必多此一问,而自取其辱呢?”
腹中的愤懑之情积压得更深,沈从镇重重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老夫便多言一句,慕姑娘孝心至诚,嫁给慎儿不过权宜之计,是否真心尚不可知。为慕府所求生路,老夫理解。但,可知此举会牵连沈家,且陷慎儿于不忠不义之地?慎儿自小刻苦,如今官至督卫,已是不易,且他身上背负着张家一百五十余人的性命。慕姑娘聪明过人,应当知道如何做吧?”
身冷,心更冷。
慕婉呆呆地站在宫道上,失神般怔怔回答:“慕婉明白了。多谢……将军。”
眼见目的达到,沈从镇不由地转身离开。
行走在浩浩宫中,他未曾不心中哀苦,但一想起东宫那位,以及解脱苦海的女儿,又叹了口气,心中宽慰了几分。
一想到那拧拗固执的儿子,又拧紧了眉。
回忆起了他入宫之前的一幕幕——
沈慎已然将其劝诫全然抛之脑后,势要坚持自己所想,跪在堂中:
“慕婉已是我妻,我自然是要护住她,护住慕府!”
眼看至此,沈从镇便知不说实话,已然劝不动他了。愤然转身,指着他道:
“逆子!你可知此事背后操纵之人是谁?”
沈慎抬头看他。
他动了动嘴,始终不敢说出,最终无奈抬手指了指。
沈慎似恍然大悟。
是……天!
怪不得……
一件件一桩桩事都连起来了,不仅仅是为了帝位,还有……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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