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慎自幼便顽皮。
只因上有两个兄长对其疼爱,母亲喜爱,祖母宠溺,于是越加的无法无天。
八岁时还是无所事事,上房揭瓦。
这日,他避开了侍从,爬到惦记了好久的树上偷鸟蛋。
那鸟窝就在他院子里,长甚丑,经常在他睡觉的时候叽叽喳喳,吵的他睡不着,以至于第二日醒不来被先生罚。
今儿趁着先生没来授课,他才有了机会爬。
他把自己挂在两树桠之间,伸出手向窝里去掏。
“哎呀,公子哥,您怎么爬到这这个上面去了呀!快下来,不不您可别动,这可怎么办啊!”
还没掏呢,下方就有人开始叫唤了,气的他对着下方比划,谁料下方的人不但不听,反而吓得三魂六魄都丢了一半。
沈慎无奈,打算速战速决,他伸出手去,谁料鸟蛋没摸到,摸了一手屎。
他气呼呼地囔着鼻子,忽地鸟窝里冒出了一只鸟,飞快地冲着他啄了几下,他抬手去挡,身下的树叉竟断了。
他从树上掉了下去。
本以为还要和上次一样摔断个胳膊腿儿,没想到的是,这次,他却被人接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玄朝战神。
姜征。
那是一位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
彼时,他不知他的身份,只单纯被这个人以及身手震撼到了。
青年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他未来可期,若是习武可以拜他为师,那时沈父与大周的征战中劳累不已,因两个儿子都已习了武,便不舍得这个幺儿去军营吃苦。
沈慎也没当回事,瞧见青年身后走出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他来了心思,走过去就问:“小妹妹你真好看。”
那娃怯怯地躲在青年后面,伸出个脑袋,眨巴着大眼睛。
一直到青年把他推了出来,他才小声说:“我不是女娃。”
没想到竟是个男娃!长这么好看,他还以为是女娃。不过男娃更好!
他咧嘴一笑,抬手就将手上的鸟屎抹了过去,然后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那小娃愣了一会,闻了闻手上从脸颊蹭下来的黏糊糊的东西,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沈慎懵了。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他本以为对方会来追他打他。
这件事结果导致他被父亲好一顿打。
后来他才知道,那可是玄朝尊贵的——太子殿下。
后来娘亲生了妹妹,他才变得老实了些,除了玩就是陪着妹妹,娘亲给她取名“棠儿”,好听的名字,好看的妹妹,他想,他要一辈子保护她。
一直到了沈慎十四岁那年,他带着这些年到处拜师取长,四处搜罗的本领,去了大周边境,要去找玄朝战神兑现承诺——拜师!
岂料他还没到军营,就听说了姜征叛了的消息!他难以置信,向着军营而去,半路被父亲拦了下来,又听说了两位疼爱他的兄长的死信。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日,沈家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曾经不可一世的战神打败了,将他围堵在了一处山口。
沈慎一直清楚的记得,青年含泪痛诉了几句,拔刀自刎了。
鲜血流了一地。
他又见到了那很漂亮,但还是哭泣的小太子。
见了这一遭,沈慎习武的心也在此时被坚定,从此像是变了一个人。
没有了吊儿郎当的沈家三郎,有的是意气风发的冷面沈小将军。
沈家一跃成为了新贵。
真正让他名声大噪的是在他二十三那年,突袭大周,击杀了三位皇族。
自此,沈家风光无两。
而随着当年那个风光无限的慕阁老奉命回京,不再哭哭啼啼的废太子从大周回来,一切噩梦都开始了。
而今。
沈慎击退了禺彊,得到了太子殿下的信任,又着急忙慌地远赴大周边境。
到了边境,沈慎才知事情的严重性,一开始父亲将他派去了偏远之地,他越想越不对,于夜悄悄摸回,发现了事情真相。
他立即去了父亲大帐。
他气不可遏且无法置信:“父亲,您是玄朝的镇南大将军啊!您怎可与大周同谋,让天子师浩浩荡荡踏入我玄朝地界?!”
“住口!” 沈从镇将军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我是玄朝的镇南大将军不错!可是,慎儿,我也是你与棠儿的父亲啊!”
沈慎也知,此番开战,最先危险的不是百姓,而是敌国之中他的妹妹。可即便如此,家国的负担压在他的肩上,他分得清轻重:
“父亲,我知你素来疼爱我与棠儿。可如今抗击大周已非家事,此乃国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允了大周进犯,玄朝危矣啊!”
“为了所忠之君,为了玄朝百姓,望父亲三思!此番若不是棠儿被困大周,即使是我,也不愿父亲为了我而沦为千古罪人!”
说到最后,他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地偏过了头去:“我相信,棠儿她也能够明白您的苦心。”
父亲那苍老的脸孔之上微微动容,所说的话却是令沈慎重重一震:
“你妹妹她……有了身孕……”
不待他心痛,父亲便做了决定:“来人,将中郎将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出来。”
“父亲,父亲!”
沈慎被几名士兵强压了下去,他听着父亲的声音响在那大帐内:“来人,封锁所有消息,放大周入嘉关城。”
他被关了五日,因一人到来,而被解救,他认出那是父亲麾下最得力的助手,魏余。早些年受过他的恩惠,又见大周入境烧杀掠夺,残忍至极而动了恻隐之心。
他也在他的口中听闻了太子殿下登基一事,太子妃自然成了皇后。
沈慎于暗中偷偷摸回大帐,正好听到了大周来使与父亲交谈:
“回去告诉你们陛下,老夫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放了三座城池,是时候该将棠儿还予沈家了!”
他听到父亲的声音传过,而后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大将军莫急呀。陛下得知此事,已经将沈贵嫔晋为沈贵妃了。”
“尔等何意,难道想出尔反尔?”
“大将军莫动怒。此事是沈贵妃之意,陛下心念腹中之子,贵妃亦愿诞下皇子后归玄。”
父亲沉默了一会,肃声道:“大周之主如此行事,难道不怕老夫翻脸么?!”
那人好似捏着嗓子说话一般:“大将军说笑了,贵妃之子,亦是将军之孙,难道区区三座城池不可抵也?”
良久,父亲还是妥协了:“如今大周入玄,老夫已竭力封锁消息,可纸包不住火,老夫亦不知还能撑多久!”
“那就看大将军的了。”这人迫不及待的笑了:“我大周天子师已集结数十万,浩浩前往嘉关,还需十日,望大将军勉力而为。”
沈慎在帐外听的浑身颤抖,待此人走后,他立即进帐,软禁了父亲。
大周,玄朝以及禹疆三国鼎立,其余两国早已对玄朝的压制恨之入骨。
朝廷刚派四十万大军挥师北上驻扎合合木,震慑凶残的禹疆,必要时灭禹疆。大周定是料准了目前京都大军所剩不多,北上大军一时无法支援,所以才策反了沈从镇一举灭玄!
拱手相让,不战而退,国之危矣!
用不了多久大周天子军便会直捣玄朝京都!
他已想不到任何办法。
有了沈家军的话,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倏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心头!
他控制着自己逐渐冷静下来,心中的那份想法越加坚定!
他回抓起魏余的衣领,眼神发狠,冷声问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魏余泪痕满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他这一副样子惊住了:“……只有卑职和此行所带领的铁军。”
魏余感觉不妙。
沈慎松开了他,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好。”
他站直身体,魏余瞧着他,仿佛掌握生死大权的死神。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震慑人心!
“来人!传令!沈家军之主沈从镇大将军重伤昏迷,其子沈慎即刻继承主位!号令所有人与本将军并肩作战,共同抵御大周天子师!”
“是!”
沈家铁骑领命,分成四队。
两小队各向东西侧出发,一小队折返回调动剩余铁军,剩下的大部分就在此地守护并且收拾残局。
魏余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慎,心中大骇,不由自主地低声唤道:“中郎将……”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再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更不知在这乱世崛起时,没了沈家军谁能抵挡来势汹汹的大周天子师。
他更明白在这时沈慎已经不再仅仅是中郎将,而是十万沈家军的希望,更是黎明的微弱曙光。
长长叹口气,闭上了眼睛,泪流满面再说不出一句话。
沈慎余光撇向他,语气重了几分:“魏余,该怎么办,你心中有数!”
“是,卑职领命。”
让人将父亲暗中送走,因为他知道不论输赢,因父亲此举,沈家都会被安上叛敌之罪了。
与大周的对战异常惨烈,待大周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
大周震怒,在最后一场仗前,将沈棠儿绑至城楼上,于阵前示威。望着那几乎认不出的妹妹,他心痛不已,第一次犹豫了,也理解了父亲的苦衷。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羸弱不堪的女子粲然一笑,那抹瘦弱的身影自城楼上一跳而下,一尸两命!
望着他曾立誓要保护的人,止不住的后退,整个人浑身颤抖,分不清是痛还是惧,上涌,险些呕了出来。
脚下不稳跌退了一步,随旁士兵疾呼将军并扶住了他,他恍若未闻,而是怔怔的抬起头,心中悲怆万分:
天要亡我沈氏!
良久,两行热泪从面孔上流下。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伤心的落泪,也是最后一次!
他愣了许久,一言不发地蹲下,从怀里掏出一物,是块玉佩,圆滑莹润,放入沈棠的手中。手徐徐向上,轻轻拂过对方的脸:“棠儿,别怕,哥给你报仇。”
大周天子师节节败退,退回了嘉关外。
沈家军也受伤惨重,估算着援军,他对大周进行了最后一击!但同时也被包围在了大野,他一直苦苦坚持等待。
直到——
“中郎将!”
有一人身负盔甲似受了重伤跌撞而来,看到沈慎直接跪倒在地。
沈慎回头:“魏余?”
“中郎将!”魏余泪水狂涌之,且不停的用力叩首:“中郎将,魏余万死!魏余万死啊!”不停的叩首重复着,恍若失去理智。
“发生了什么?!援军呢?”
沈慎心底闪过不好的念头,抓过他的胸襟质问:“大军何在?!”
魏余满脸都是血,努力的睁着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浸湿的双眼。
不知是身体的疼痛还是心里的酸楚,他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最后,他强撑着一口气继续说:“卑职在半路就遭到了埋伏……”他顿了一下,不知如何说,只能哽咽几声,道:“……并无援军……”
沈慎狠狠的推开他,向后无意识的退了两步,目光远望满含恨意。
无支援。
而今想来,追击残兵,竟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在这刹那,他想起了记忆中那个自刎的青年,也明白了帝王的心。
“魏余愧对中郎将,无颜面苟活!”
魏余吼了一嗓子,闭上眼睛,霎那间拔出腰间配刀向脖颈而去悲壮赴死,痛苦久久未传来。
一抹血腥气扑鼻而来。
他感应到了什么,猛的睁开眼睛,却见沈慎单手抓住了他的刀刃,怒视着他:“懦夫!与其自刎谢罪还不如多杀几个周贼!”
此话一出,魏余眼中燃烧起的熊熊烈火:“是!”
沈慎悲怆万分地难以启齿的看着队伍,所有士兵也在看着他。
他单膝跪地:“是我沈慎对不住大家!”
士兵们惊愕却又坚定,齐齐跪地:“我们愿陪将军同生共死!”
没日没夜的苦战,眼前一个个士兵死去,沈慎心中的微渺一点点暗了下去,最后归于黑暗。
最后仅余他一人。
他望着扑过来的敌兵,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袅袅身影,那清丽动人的面孔,似乎对着他盈盈微笑着说:“还有五日,就可以喝到桃花酒了。”
沈慎自怀中掏出了那还温热的发带,缠在握住长枪的手上,这样枪不脱落,他便能多杀几人!
杀了最后一人,他也早已精疲力竭,浑身血染,他已然站不稳,自地面尸首分离的魏余身下捡起长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的插入地面。
血不停的从喉咙涌出,他的头缓缓垂了下去。
无父无妹,无妻无子。
此生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在失去意识的时刻。
他朦朦胧胧地想:
不,他并非一无所有。
他拥有过一个吻,一个……只有他知道、甚至算不得吻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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