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淑妃正在宫中同六皇子玩乐,左右环视一圈,竟没有看到叶彩依,张口问道:“彩依呢?去尚膳监已有半个时辰了,怎的还不回来?”
这温淑妃是正德十五年入宫,当朝吏部尚书之女。人长得美艳娇俏,身形弱柳扶风,性情温柔娴静,又弹得一手好琵琶。
她入宫便封了贵人,深得皇上宠爱,不肖一年就怀上六皇子。生下皇子,获封号“温淑”,如今只二十二岁,陛下就属意她为贵妃人选,正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嫔妃。
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外通传:“皇上驾到。”
她忙到正殿门口迎接,秀帝步入长信宫大门,见美人正跪在门口,柔顺垂眸之姿可怜可爱,心情大好。
“爱妃今日早膳用的什么?华儿有没有哭闹?”说着秀帝俯身将温淑妃扶起,拉着她进了内殿。
温淑妃等秀帝坐到主位上,自己走到秀帝身后,默默为秀帝按着肩:“华儿一切都好,方才闹着想吃牛乳糕,正等着宫女去尚膳监取。”
秀帝拍了拍肩上那只手:“过几日,老四就要开府娶妻了。朕打算待他出宫开府后,把你的位分也提一提。”
温淑妃俯身抱住秀帝:“陛下爱惜臣妾,臣妾心里知道。”
语毕,却见彩依提着食盒回来,后边还跟着一位黑衣侍从。二人见了陛下,皆是一愣,跪下行礼。
彩依神色不定,身后的虞渊表情严肃,温淑妃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丫头,估计又出去闯祸了。
这宫内都是女子,兀地来了个黑衣侍从,秀帝难免多看了两眼:“我记得你,你是老四身边的,为何同温淑妃的宫人一道过来?”
彩依听到这处,早已慌了神,素日她闯祸,哪怕告状告到堂姐这里,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谁承想今日陛下也在,若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一回禀,恐怕堂姐也救不了她。
虞渊依旧跪着回道:“方才这位彩依姑娘,在清远居门前与清远居的宫女纠缠,言语中还对四殿下不敬。四殿下已申斥了她,叫属下送彩依姑娘回宫,将此事回给温淑妃,请温淑妃处置。”
秀帝听着,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宫女,见她服制略微皱眉:“这宫女,是长信宫的掌事?”
秀帝神色全被温淑妃看在眼里,她已明白,这样的错处对普通的宫人来说只申斥几句便罢了,若是掌事宫女则要严惩。宫中常言:上梁不正下梁歪,若她不严惩,于她日后晋封贵妃有害无利。可毕竟是自家人,由她来教导华儿,她也放心些。
她只得张口劝道:“陛下,如今宫中暑热难耐,昨日华儿闹着要一碗冰镇酸梅汤,彩依去了,尚膳监推说没有就给打发了。彩依细细问了才知,说是四皇子的侍从讨了一碗去。”
“彩依许是因昨日之事心中烦闷,在家叔叔又偏疼她,素来心气高,性子是娇惯了些。可照顾华儿是尽心尽力,望陛下宽恕,臣妾以后定好好教导她。”
秀帝眉头略松了松,“爱妃素日性子就软,对待宫人也不必过于宽纵,何况日后,你是要协理六宫的。”他一指彩依:“这宫女…发俸三月,往后还留在你宫中,只是掌事宫女还是换个沉稳妥帖的人吧。”
彩依此时已面如土色,内间两个宫女出来拿走了她手中的食盒,打发她下去更换宫女服制。
事已至此,温淑妃也不便多说,心里只恨虞渊,方才这样回话摆明了要彩依受重罚,往日她同四皇子井水不犯河水,何故如此。她盯着虞渊的眼神越发狠毒,话语里还得温柔小意:“臣妾听陛下的。”
秀帝看着虞渊,想到那日老四跪在御花园中,手按在瓷片上血流不止的模样,起身拍了拍温淑妃的肩膀:“朕去看看老四,晚点再过来。”
送别了秀帝,温淑妃脸上竟都是狠戾。
虞渊在前引路,心中有些忐忑:陛下已有半年多没有去过清远居了,前次去考较了主子的功课,这次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云心打量手中的双鱼玉佩,腕上隔着衣服传来那人的体温,她只要略微向外挣脱,萧煜便捂着手呼痛,可就是不肯松开。
“殿下所行之事同往日大有不同,此前殿下深居简出,从不逾矩,也没听说过殿下责罚哪个宫人。若是为了云心,还请殿下不要如此行事。”
他只盯着她手中的玉佩,目光灼灼,半晌开口道:“你不自称奴婢了,我很欢喜。”
真是不清楚四皇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玉佩是他贴身之物,怎可随意予人?自己虽然已经是他未来的王妃,可如今还未成婚。
萧煜已经为了她三番五次破例,先是求娶,再是不合规矩的酸梅汤,今日又为了几句口舌之争去得罪温淑妃,倘若他今后准备如此行事,那云心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舒坦日子。
两人回了院内,谢宁关上门,大出一口气:“往日就看叶彩依趾高气昂,今日终于也轮到她受磋磨了。”
手腕处被松开,云心留意昨日给萧煜手上缠的布帛,此时从内里隐隐透出些血色来,许是方才她挣扎时伤口又裂开了,她方才只当是四皇子夸张,没想到竟真伤的这样。
她不再理这主仆二人,直奔正院去拿了药箱。谢宁看着云心的脸色,询问萧煜:“主子,云心姑娘这是怎么了?”
萧煜痴痴地笑,目光还在她裙摆消失的方向:“她担心我,使小性子呢。”
谢宁云里雾里,主子不过才定亲一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往日杀伐决断的样子去哪里了?
再一看云心正提着药匣子出来,坐下给主子拆手上的布帛。谢宁直翻了个白眼:少时在师傅手下练武,他们几个人受的伤比这可严重多了,如今只不过是被碎瓷片扎了两下,就娇贵的这样?
不过也是,少时她不在宫中,又不知道主子从前坠马手臂骨折,还能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接骨。
正给萧煜拆了布帛,三人便听到门外通传:“皇上驾到。”竟是虞渊的声音。云心从萧煜交换了个眼神:估计虞渊带着叶彩依去长信宫,正巧碰到了陛下。
云心谢宁等人跪在一旁,萧煜起身行顿首礼:“儿臣请皇上圣安。”
秀帝看了儿子一眼,果然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虽然不似昨日那般,却仍在地上留了个浅浅的血印。好歹是自己的骨肉,秀帝虽然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心疼:“起来吧老四。”
萧煜回了一声是,又上前引秀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在身前伫立听训。
“已有半年没来看过你了,今日在温淑妃宫中,听宫人回禀她宫女冒犯于你,朕来问问。”云心从内里奉茶而来,托盘里是一叠牛乳糕,茶是温热的。
秀帝注意到这个宫女:摆放糕点、端茶递水,行动间并无冗杂的动作。头发梳的利落,竟看不到有凌乱的发丝垂下。走路不踏砖缝,茶只倒了七分满,仿佛宫内的规矩早已融入肌骨,周身自有一派世家闺秀的清雅气质。
秀帝指了指云心,对萧煜:“这就是你求娶的女官吧?果真气度不凡。”
萧煜淡淡笑着:“儿子也觉得她很好。”
秀帝挥了挥手,侯公公上前屏退左右,众人都去了外院回避。待院内只剩下两人,秀帝轻抿一口茶,示意萧煜上前:“这个傅云心,我听李云泉提起过,在东宫时就得皇后重用,太子出生时有些弱症,经她教养也好了大半。”
萧煜只疑惑李云泉是谁,内宫中可以见到陛下的人并不多,随后恍然大悟,应该是内务府总管李公公。
秀帝说罢伸手拍了拍萧煜肩膀:“傅家身份不低,娶了这样的王妃,往后要互敬互爱,知道吗?”
萧煜回答:“儿子知道了。”
秀帝张口却又作罢,他们父子相处一向这般。这个儿子从出生起他就没怎么管过,李家派了两个侍从进来,他至今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不想担一个不教养的名声,允了这两个侍从随侍左右。
这两人文治武功的课程都是与老四在一起学的,老四或许借着两个侍从同宫外有联系,他也从不理会。
如今老四要成婚,自己竟平白无故地有些不舍,还有傅家那个女儿……若不是她进了宫做侍婢,或许会像温淑妃一样成了他的妃子,或者…被指婚给哪个大臣。
他叹了一口气,不是对死去的李贵妃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她从来不是自己的妃子,或者说他从来没拥有过她,即使她为自己生下了一个皇子。
那年李存微嫁进王府就规矩守礼,堪当王妃典范,然而对他从来没有温柔小意,只有冷冰冰的“王爷”、“殿下”,他本以为存微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直到他见到哥哥和存微一起时,她的神色:他竟从来不知存微眉眼俱笑时是那么美。
老四的脸,和李存微有七八分像,让他每次看到的时候都心烦不已。或许长了这幅面孔的人注定和自己不会亲近吧,秀帝只得这样想。
方才傅云心的神色也是这样,秀帝微微摇了摇头,但愿她不会是下一个李存微。这王妃是老四自己求娶来的,皇家没有和离一说,若是往后两人同自己和存微一般,待在一处也是互相折磨,不知道老四会不会后悔。
萧煜动了动手指,有一滴血掉在地上,秀帝才缓过神来。
“叫云心进来给你包扎,朕有些话要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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