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青跟着钟明洲到了他打工的甜品店。
还没到夜晚约会的黄金时间，店里落座率不高。老板娘齐刘海丸子头，一看到钟明洲就愉悦地拍手问好，展青不好当着外人面审问什么，只好冲他点了个头，找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一个穿白衬衫工作服的女生很快端着菜单走过来。
“久等了！这是菜单！挑选好了的话请您随时叫我！”
展青把手绘的菜单翻了个遍，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甜品还真让人有点心动。他迟迟没有动作，直到看见钟明洲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才漫不经心举起手。
钟明洲十分敬业地跑过来。
他已经换好衣服，白衬衫在他身上腰身正合适，衬得人跟个欧洲男模似的，身后的顾客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想吃什么，哥？”钟明洲微微弯下腰，“我和老板娘说了你是我朋友，你尽管点，一会儿你的账我来买单。”
“哦，那来一本吧。”
“……嗯？”
展青看着他犹豫的表情，不禁好笑：“怎么，请不起了？人不能随便说大话。”
“不，不是，”钟明洲小声说， “点这么多吃不完太浪费了，会被骂的。”
“吃不完我就送给后来的人吃。”
“……那也行吧，”钟明洲打起精神就要写order。
展青终于笑出声来，按住他已经握笔的手。尽管中文在日本已经算不上加密语言，但在其他店员此起彼伏的日文里跟钟明洲说中文，还是给他带来一种隐秘的新鲜感。
“开玩笑。我晚上吃不下东西，就吃这个吧。”他随便指了个画得像玫瑰花似的东西说。
钟明洲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好嘞哥，你坐着等会儿，一会儿还是我给你送过来。”
不像东京巴菲店的店员，像东北烧烤摊上的烤串小弟。展青好笑地想。
除了长得比烤串小弟帅点儿吸睛点儿，因为刚刚他就看见有两个女生窃窃讨论着走进店里，并且在看到钟明洲的时候表情更兴奋了。
钟明洲端着杯子上来的时候，展青才发现那朵玫瑰花是草莓切片插在奶油里做的造型。他喜欢草莓，也喜欢玫瑰，也喜欢奶油，这种“刚刚好”总是让人心情愉快。
但他还没忘正事，趁机问：“你租的什么房子？”
钟明洲端杯子的手停了一瞬，垂着眼答：“就，你看到的那个公寓，一个月13万多。”
然后飞速瞄了展青一眼，果然肉眼可见的生气了。他赶紧接着说：“没用我爸的钱，我有奖学金，而且还有别的兼职，能cover。”
如果展青能心安理得做一个没素质的流氓，他真想咳一口痰吐到钟明洲脸上。但他是个受过教育的正常成年人，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
13万，将近七千块钱啊！虽然在大手町花这个价格已经属于捡了大便宜，但是他本来完全没必要租在这里啊！
“你还干什么兼职？”他问。
“呃，”钟明洲假装给他整理餐巾纸，多停留了一会儿，“英语家教，翻译，还有校内的岗位。”
展青冷哼一声。
为了租这个房子，起早贪黑打工干活，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呢吗？合着当初告诉他的那些话钟明洲是一点没听进去。
“贪慕虚荣。”展青冷冷评价道，“忙得都没空请朋友来参观你的大house了吧。”
“……”钟明洲仍然垂着头，“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对不起。你能一直有本事别让别人替你擦屁股就行。”
他把“别人”两个字咬得很重，展风华尤其不能是那个“别人”。
钟明洲还想说什么，有客人叫他，只好匆匆走开了。
虽然钟明洲让人上火，但这草莓巴菲还挺好吃，奶油下面是一层蛋糕一层夹心铺起来的，甜食总是令人开心。
展青到东京两年多了，平时都很少出门玩，更不会自己出来逛街吃甜品，今天属实例外，也属实美味。他一边不紧不慢地品尝着，一边漫无目的地刷手机，他习惯性点开了ins。
嘶，yuki一周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当面聊呀~
语气如常，情绪稳定得像个hr。
展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复她，解释一下最近为什么没看消息，并且忐忑地约她周末见面。
yuki竟然很快就同意了。
展青忍不住多发了一句：我们都没有见过，你这样贸然和陌生网友见面，会不会不太好？
yuki：不会的老师~我觉得我们已经很熟了呀！
“和谁发消息呢？哥。”
钟明洲突然坐在他旁边，展青惊呼出声，又在隔壁桌客人的目光中尴尬地捂住嘴假装咳了两下。
“你不干活了？”
“老板娘说这会儿不忙，让我来陪朋友聊会儿天，晚上帮忙多收拾一下就行。”
展青白了他一眼：“不用。你去忙吧，我吃完就走了。”
钟明洲眼看他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小声笑道：“哇，这么保密。”
“……滚。”
“需要我帮你追吗哥？这个我应该挺擅长的。”
展青朝他后颈劈了一掌，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就知道你上学没干正事，我高低得让你爸知道知道。”
说完，他把结账单扔给钟明洲，潇洒地起身离开了。
yuki跟他约在下北泽的一家汤咖喱店，离两个人都不远。展青忐忑不安，他既害怕yuki专程来把柠檬水泼到自己脸上，又怕对面其实是个更大的骗子。
yuki一进门，他就凭直觉认出来了。
一头黑亮的长发，齐刘海，大眼睛，棕色的风衣，像日剧里突然出场的自带bgm的女主角。
他没张口，而是等到这位女主角说出那句台词——请问您是chain老师吗，才含蓄地笑了笑：“叫我展青就好。”
“chain”是他注册ins的时候随便起的，因为实验室那些日本人总把“青”读成“chain”。被人在现实生活里叫网名，尤其这个人还比自己年长，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好你好！展青老师，”yuki立刻十指打开在胸前摆手，“叫我yuki或者阿雪都行。”
“嗯，……yuki.”
好吧，叫别人的艺名也同样尴尬。展青勉强适应了一下，还不如叫她陈云琪同志更自在。
“坐吧。吃点什……”
展青绅士地问她，结果这位yuki根本没和他走这套面子工程，直接在自己那份菜单上用铅笔勾画起来。
“ch……展青老师来过这家店嘛？我经常来，他们家的汤咖喱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比北海道的总店还好吃。”
“……哦，好像来过一次，和实验室的同学来的。”
他自己就只会买些面或者一人食带回去吃，要么就是松屋食其家和饺子轮着来，比猫吃猫粮还单调。
“展青老师是留学生吗？住在这附近，”yuki的目光就从菜单转到展青脸上，眼睛亮了一下，“不会是东大的吧？！这么厉害！你是学什么的呀？”
展青就苦笑着摆手：“不厉害不厉害，我是学建筑设计的。”他现在连工作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完全前途未卜啊。
“老师你好谦虚。天呐！我居然一直在跟一个东大的留学生约黄图！”yuki感叹完，自己咯咯笑起来。
展青汗颜。
只能祈祷店里没人听得懂这句话了。
点完菜，展青先她一步开口道：“我还是得给你道歉，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
yuki喝了一口柠檬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我也没想到，老师您ins上标的是女生来着，而且……而且老师你画得真的好好！所以我压根没考虑过有这种情况。”
“啊，那个，”展青也挠挠头，“最开始选性别的时候点错了，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就无所谓，没想到后来会有粉丝。其实后来我想改的……但是他们都叫我‘太太’，我担心改了的话反而会让大家以为我是故意骗人，就……没管了。”
yuki噗嗤笑了一声。
“就因为这个？哈哈哈哈。没关系啊老师，其实男老师也可以叫‘太太’的。”
“……啊？”
“对啊，就像管女人叫‘先生’一样，‘太太’也只是一种称呼啦。”
“……嗯，是。”他本来也这样想，经yuki嘴里一说，就更释然了，“看来我还是早点改回来好，免得以后又出误会。”
yuki又笑起来。她好像很爱笑，一笑眼睛就由圆变弯，让展青也觉得气氛放松了许多。
“说实话，你刚给我发那条消息的时候，我吓坏啦！我一想到之前找你约的那些稿，说的那些话……我把你当成同好姐妹来着！哈哈哈哈哈！搞得我好尴尬！”
展青也尴尬地轻轻咳了两声。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展青立刻用叉子和勺子把两只手都占满。
他现在能想象出来yuki是以什么表情描述那些画面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种温文尔雅的音色一定配的是个温柔大姐姐的类型。
没想到是个笑起来咯咯的，呃，姐姐。
“哎，那你画的时候是什么感想？你不会一边骂我一边画吧？哈哈哈哈。”
“那倒没有，”毕竟这是个最不多事给钱最爽快的单主，“也有别人找我……画这种的，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习惯了就还好。”
比起内容，他更注意怎么才能把肌肉画得流畅，把表情画得生动，怎么让画面既不比例失衡又能展现照片展现不出的艺术之美。这可远比给墙面标注尺寸之类的有意思。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yuki立刻迫不及待地点头：“嗯嗯，我懂我懂！所以我才在知道你是男生之后依然约你出来见面呀！我一想，一般男生肯定不会画这种的呀，我跟你交流这么顺畅，说明我们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共同语言在哪儿，“你后来约的那些也是漫画人物吗？没有参考图的。”
“都是小说里的，我很喜欢，但又冷门，只好自己约了。”
yuki吃饭也香，每次都挖一大勺送嘴里。食欲真好啊，让展青想起钟明洲出院第一次去他家做客的样子。像个猪崽。
展青没忍住笑了一声。
“干嘛笑我？”yuki假装不服，“我这可是为爱发电自掏腰包的，展青老师！你不会没看过这种题材的小说吧？你看了就知道，文学跟感情都是不分高低贵贱的。等我有钱了，我要把这些好的文学作品都拍出来，拍成电影电视剧让众人瞻仰，哦不对，观赏。不过在国内肯定没法搞，所以我就出来啦。”
“嗯，没笑你，”展青被她带动的也开始大口吃饭，香甜的红薯片蘸上浓郁醇厚的汤汁，入口即化，“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原来嘛，在一个国企，我爸给安排进去的——你可以认为主要工作就是拍各种宣传片。说实在的，钱虽然也够花，但是没意思啊，所以我没两天就跑了。”
“你家里人不说你？”
yuki一耸肩：“一开始说啊，说我不懂事，后来也拿我没辙了，谁叫我就是不想做那么‘稳定’的工作呢？稳定就是枯燥，我宁愿像现在这样出来做兼职。”
“唔。”
展青陷入了沉思。
如果他有一个能给自己安排工作的爸爸，他是不敢忤逆的。就连对展风华，他能做到的都只有远离和不见面而已。
“你是不是觉得快三十了还这样，挺不现实的？”
展青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很羡慕你。我觉得挺好。”
不知不觉俩人又聊了很久，yuki讲自己喜欢的角色，在语校认识的人，对未来拍电影的美好构想，展青就给他讲些画画的技巧和心路历程，直到店员准备关门等待晚上的营业了，俩人才意犹未尽地走出来，在岔路口道别。
“认识你真是太高兴了，展青老师！”yuki冲他欢天喜地地说，“我本来还担心会冷场，但是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在语校结业之前应该都在东京，你有空了一定要随时找我玩啊！哦不对，展老师平时是不是很忙啊……总之你随时找我！”
有你这张嘴怎么可能冷场啊，他原本以为钟明洲话就够多了，没想到人外有人。
不过和yuki聊天的确很舒服，她虽然比自己大两岁，却仍然那么有活力，对未来充满乐观的畅想和坚定的信念……展青真诚地回答道：“我也很开心认识你，祝你早点拍出自己的电影。”
“当然啦！”yuki给了他一个拥抱，“我走啦展老师！”
然后她裹紧风衣小步快速过到马路那头，又消失在转角，留下展青对着突然填满又突然空空的手臂发呆，思考这是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拥抱。
啧，美国留学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啊……
大龄处男的纯情时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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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死宅画手也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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