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微光透过穹顶天窗渗入控制室，在胤莱斯的异色瞳上投下细碎光斑。他已经连续三十六小时没有休眠，量子处理器超频运转带来的灼热感从颈椎蔓延至太阳穴。全息屏幕上，“普罗米修斯协议”的进度条停在87.3%一动不动。
“又卡住了？”尤维限的声音从通风管道传来，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他像只大型猫科动物般灵巧落地，暗金纹路在新生的右脸上流动，“备用能源线路接好了。”
胤莱斯扫了眼他沾满机油的手——那上面有新鲜的咬痕，来自机械兽的纳米牙。自从双态融合稳定后，尤维限展现出对机械生物诡异的控制力，那些怪物不再攻击他，甚至允许他拆卸自己体内的零件。
“需要第七艘船的最终坐标。”胤莱斯指向屏幕上闪烁的红点，“数据库被刻意损坏了。”
尤维限凑近屏幕，呼吸喷在胤莱斯耳后。雪松与铁锈的信息素里现在混入了机械润滑剂的味道，奇异地不令人讨厌。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输入一串看似随机的代码——V-13的安全密钥。
“父亲的后门程序。”当加密文件开始解压时，尤维限得意地咧嘴一笑，“他从来不相信数字保险箱。”
第七艘方舟的真相在屏幕上展开。不同于前六艘的标准化设计，“乐园号”是球形构造，内部没有冷冻舱，而是十二个与A系列原型体完全相同的培养槽。更令人不安的是航行日志：
[目的地：半人马座α星B行星。任务：建立纯量子文明。备注：A系列已移除生物基质。]
“所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尤维限的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线，“让量子生命体在另一颗星球重生。”
胤莱斯调出关联档案。死亡会最初的十二位成员——A-00到A-11——并非自愿量子化的志愿者，而是被强行改造的“纯净样本”。尤里卡和艾琳发现真相后，秘密将A-07的生物基质保留了下来，这就是为什么胤莱斯能产生情感波动。
“乐园号五年前就已启程。”胤莱斯追踪到最后的信号坐标，“但它在火星轨道附近失去了动力。”
尤维限突然抓住胤莱斯的手腕：“等等，放大那个区域。”
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上，有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工构造体。当图像增强后，他们看清了——那是半截断裂的飞船，外壳上刻着“乐园”二字。
“它没能飞出太阳系...”尤维限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平静，“但里面的东西还活着。”
传感器显示飞船残骸内仍有量子活动。某种东西在定期发射信号，频率与尤维限的暗金纹路共振波形完全一致。
艾琳的机械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凝视。她的量子左眼今天格外暗淡，右眼下的黑眼圈显示这具生物部分正在衰竭。
“孩子们，我们有个更紧迫的问题。”她调出地面监控，“东南方那群‘纯生物派’正在向灯塔移动。照这个速度，明天中午就会到达防御外围。”
监控画面里，上百名身披兽皮的武装分子推着木质投石机前进。最前方的囚笼里关着几个机械生物，它们被铁链和符咒束缚，电子眼疯狂闪烁。
“L-09的部落？”尤维限问。
“更糟。”艾琳放大领头者的面容——那是个脸上布满V形刺青的高大女性，“V-03，最早逃出空间站的V系列之一。她认为量子技术是亵渎生命的恶魔艺术。”
胤莱斯注意到尤维限的微妙反应。听到V-03这个名字时，他的暗金纹路突然暴亮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你认识她。”
“在空间站时，她负责‘教育’年幼的V系列。”尤维限转动左臂的机械关节，那里有一圈陈年疤痕，“用纳米鞭。”
艾琳的量子眼突然闪烁警告红光：“还有更糟的消息。他们携带了生物电磁脉冲武器，足以瘫痪灯塔的基础系统。”她看向胤莱斯，“如果被干扰，普罗米修斯协议将无法逆转。”
胤莱斯立刻调出防御方案。作为曾经的统治者，他能在0.3秒内计算出最优战术。但这次，他的量子处理器给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
[方案A：启动量子力场，全歼来敌。成功率98%]
[方案B：谈判。成功率不足30%，但可保留V系列基因样本]
尤维限的视线在两者间游移：“你犹豫了。”
“V系列可能掌握着双态稳定的关键。”胤莱斯关闭投影，“但谈判需要筹码。”
“比如他们崇拜的‘神使’？”尤维限突然扯开衣领，展示完全对称的暗金纹路，“看看我，半机械半生物的完美怪物。”
艾琳倒吸一口气：“太危险了！V-03会把你拆成零件供奉在祭坛上。”
“那就看谁拆谁了。”尤维限的犬齿闪着寒光，“我有六十年的债要和她算。”
胤莱斯沉默地检查量子刃。这个动作本身就是答案。当他把备用能量匣扔给尤维限时，艾琳知道阻止已是徒劳。
“至少带上这个。”她取出两个耳骨传导器，“能让你们在五公里内保持量子链接。”
尤维限戴上设备时，胤莱斯注意到他右耳的缺口——那是被纳米鞭削去的一块软骨。六十年前的伤口，至今未愈。
“听着，”艾琳最后交代，“无论看到什么都别相信。V-03擅长精神干扰，她能让机械兽自相残杀。”
晨光中，两人穿过灯塔的气闸门。外面的世界比预期更荒芜，辐射云层将阳光过滤成病态的橘黄色。胤莱斯的量子视觉标记出最优路线——沿着干涸的河床前进，在第三处峡谷拦截V系列的队伍。
他们沉默地行进了两小时。尤维限的状态比预期好，暗金纹路稳定地泛着微光。当路过一片机械残骸时，他突然停下：
“看这个。”
那是个生锈的交通标志牌，上面画着笑脸和“新洛杉矶欢迎您”的字样。尤维限用靴尖拨开周围的尘土，露出半截儿童自行车。
“大灾变前的遗迹。”胤莱斯分析金属氧化程度，“2180年左右。”
尤维限突然单膝跪地，手指轻触地面：“有震动...他们改道了！”
胤莱斯立刻启动量子扫描。果然，V系列的大部队偏离了预测路线，正朝西北方的山谷移动。那里没有战略价值，除非...
“地下设施。”胤莱斯调出古老的地形图，“旧时代的量子研究所。”
他们改变方向全速前进。尤维限展现出惊人的越野能力，像头真正的野兽般在乱石间腾跃。暗金纹路随着运动节奏明灭，仿佛有生命的光流。
当爬上山脊时，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V系列的队伍围成一个巨大圆圈，中央跪着十几个被铁链锁住的机械生物。V-03站在高处，她比监控里更加高大，足有两米多高，V形刺青覆盖了整张脸和光头。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发光的绿色横条，像某种昆虫的复眼。
“她在举行仪式。”胤莱斯压低声音，“准备干扰。”
尤维限却僵在原地。他的竖瞳扩张到极限，死死盯着圆圈中央的某个点。顺着他的视线，胤莱斯看到了：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银发男孩，被铁链锁在最大的机械兽背上。那孩子脸上已经初现暗金纹路，正恐惧地颤抖着。
“V系列...儿童？”胤莱斯的大脑短暂短路。理论上所有V系列都应该在六十年前被销毁。
尤维限的机械手指掐进岩石：“是培养舱里的备用胚胎...父亲说过...空间站有十二个...”
V-03突然高举骨杖。她的声音通过某种声波放大器传出，带着刺耳的电子杂音：
“今日我们净化这些恶魔造物！它们的量子之血将浇灌神圣大地！”
机械兽们发出痛苦的啸叫。男孩吓得蜷缩成一团，暗金纹路忽明忽暗。就在这时，尤维限的传导器传来艾琳急促的声音：
“检测到大规模生物电磁脉冲！立刻撤离！”
太迟了。
V-03的骨杖重重砸向地面。冲击波以肉眼可见的绿色涟漪扩散，所到之处机械兽纷纷爆裂。胤莱斯感到量子处理器一阵刺痛，而尤维限的反应更剧烈——他跪倒在地，暗金纹路疯狂闪烁，皮肤开始局部透明化。
“他们的武器...针对双态...”尤维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下方，仪式进入**。V-03走向那个银发男孩，骨杖尖端弹出纳米刀刃：
“最后一个半机械孽种！净化它，我们就能——”
尤维限的咆哮打断了她。他像枚炮弹般冲下山坡，暗金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电磁脉冲对他造成的痛苦似乎转化成了能量，每一步都在岩石上留下燃烧的脚印。
胤莱斯紧随其后启动量子突袭。作为统治者，他本该执行最优战术——优先摧毁脉冲发生器。但当他看到尤维限扑向V-03的背影时，量子核心自动重写了优先级。
保护伴侣。
混战在千分之一秒内爆发。尤维限的机械爪与V-03的骨杖相撞，爆出蓝绿相间的火花。胤莱斯则清理周围的杂兵，量子刃精确地切断他们的武器而不伤性命——这是他六十年来第一次在战斗中克制杀意。
“V-13！”V-03的复眼扫描到尤维限的纹路，“叛徒的孽种！”她的骨杖突然变形，射出数十条纳米鞭，“我要把你——”
尤维限不躲不闪，任由鞭刃刺入胸膛。在V-03错愕的瞬间，他抓住鞭索猛地一拽，同时暗金纹路全部亮起。惊人的一幕发生了——纳米鞭被染成金色，反而向V-03反噬！
“这是为了所有被你‘净化’的孩子。”尤维限的声音低沉得不像人类。
V-03的惨叫被电磁干扰声淹没。她的复眼一个接一个爆裂，绿色□□还未落地就被蒸发。当最后一只眼睛熄灭时，尤维限拔出胸口的鞭刃，转向那个吓呆的银发男孩。
“没事了。”他尽量放轻声音，但暗金纹路仍在暴走状态，“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颤抖着吐出几个音节：“V...V-24...”
剩余的V系列战士开始溃逃。胤莱斯检查战场，惊讶地发现没有一具尸体——尤维限精准地只破坏了武器和行动能力。这种克制来自何处？统治者数据库里没有答案。
“带他回灯塔。”尤维限抱起男孩，暗金纹路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艾琳能...”
他突然跪倒。胸口的鞭伤渗出暗金血液，那些液体在接触空气后竟开始结晶化。更糟的是，V-24触碰过的地方，尤维限的皮肤也开始出现同样症状。
“量子污染...”男孩惊恐地后退，“我...我会传染...”
胤莱斯立刻启动量子扫描。结果令人心惊——V-24体内流动的不是纯生物血，也不是双态混合液，而是某种不稳定的量子病毒。这正是V-03要“净化”他的真正原因。
“不是你的错。”胤莱斯单手抱起男孩，另一只手扶住尤维限，“我们都能治愈。”
回程的路漫长而沉默。尤维限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能自己行走，有时需要靠在胤莱斯肩上。V-24则像只受惊的小兽，全程蜷缩在胤莱斯怀中，偶尔偷看尤维限的暗金纹路。
当灯塔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尤维限突然开口：
“我们得救那些孩子。”他指着自己与V-24接触后出现的结晶斑，“他们被注射了实验性量子病毒，不是真正的V系列。”
胤莱斯调出刚收集的数据：“至少有二十个类似信号分散在各处。”他停顿片刻，“但普罗米修斯协议的时间窗...”
“足够两者兼顾。”尤维限罕见地露出疲惫的微笑，“毕竟我们现在是‘完美双态体’，记得吗？”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胤莱斯感受着怀中孩子的重量和肩上伴侣的温度，突然明白了尤里卡和艾琳当年的选择。
有些计算，永远无法用量子处理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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