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天空是一瞬间亮的,就像是有人猛然地揭开了漆黑的幕布一般。王漫漫躺在硬实的木板床上,几乎一夜未眠,各种情绪如沸水般翻腾——担忧、紧张、期待、好奇、兴奋,它们在她脑海中碰撞、融合、翻滚。
一想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异界,一想到明天开始要靠着自己在这异世界里单打独斗,一想到可能未来会遇到从前从未遇到的人和事,王漫漫就止不住的激动,如同电流穿过全身,激得她指尖微颤,心口突突直跳
天光初亮,她便从木板床上翻身坐起,心中计划着要把东门里好好逛一遍。一来寻找王石子的踪迹,二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招工的门店。虽然老廖好心暂时性收留了她,但同时也跟她约法三章——吃食自理,每个月还需要支付一半租金给老廖。生存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剑,催促着她必须尽快寻到活计。
听老廖说,东门里最热闹繁华的地界就是东关,算是东门里的经济中心,遍布大小客栈、酒肆、工坊,另外还有一些新兴的家族势力。昨日午后老廖带着她和其他几个人几乎在东关跑了个遍,可她能想起来的只有那扑面而来的喧嚣热浪、混杂着汗味、脂粉香、食物蒸腾气和金属锈味的独特气息,以及街面上那几乎要摩肩接踵、擦踵接肩的汹涌人流。
今日,她准备再去一趟东关,好好感受下这里CBD的繁华。
清晨,许多铺子还没开门营业,然而街边简陋的炉灶已早早燃起,食物的香气裹挟着炭火的气息,构成一条无形的河流,在清晨的晨光中奔腾流淌。
卖蒸糕的妇人掀开笼屉,一股白浪似的蒸汽“呼”地冲天而起,带着米粮最朴实的甜香。旁边炸油条的汉子动作利落,长长的面条滑入滚油,立时发出“滋啦”的爆响,腾起细密的油泡,金黄酥脆的诱惑随之成型。豆浆的暖意从大桶里散发出来,混合着油条和蒸糕的味道,在空气里织成一张细密、温热的网,无声无息地兜住了每一个行色匆匆的早起者。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扁担的吱呀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这些声音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王漫漫温柔地笼罩其中,是异世清晨给予她生猛而滚烫的拥抱。
她在一个尚有余温的豆浆摊边石墩坐下,用老廖给的几枚铜钱换来一碗热豆浆和一根刚出锅的油条。
温热的豆浆滑入喉咙,安抚着胃囊,也暂时熨帖了心绪。她小口吃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渐渐苏醒的街道,观察着那些正在支起摊位的商贩,留意着他们与顾客之间那套陌生又充满活力的互动法则。
随着太阳一点点攀高,东关彻底苏醒。
紧闭的门板被一块块卸下,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货品被搬出,在各自店门口铺陈开来,丝帛的光泽、铁器的冷硬、陶器的温润、药材的奇异气味……混杂着各色食物蒸腾的香气,如同无数条色彩斑斓的河流,骤然汇入这条名叫“富贵”的主街。
街道迅速被各色人流填满,摩肩接踵,声浪汇聚,升腾,最终化为一片喧嚣的海洋,带着一种令人晕眩的活力。
王漫漫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口油条咽下,站起身,汇入了这片汹涌的人潮。
走到一个布庄门口,王漫漫声音不高不低地问:“掌柜的,请问店里可要帮手?”那穿着绸衫的掌柜正低头拨着算盘,闻言眼皮都未抬,只随意挥了挥手,仿佛赶走一只不识趣的蝇虫。
她默默退出,转向隔壁的杂货铺。一个伙计正费力地搬动沉重的米袋,听到她的询问,抹了把额头的汗,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对不住啊姑娘,咱这儿人手够了!”语气和善。
酒肆的老板倚在门框上剔牙,目光懒懒地扫过她单薄的身板,嘴角撇了撇,摇了摇头,连多余的话都吝于给予。
铁匠铺里炉火正旺,叮当的打铁声震耳欲聋,赤膊的汉子挥汗如雨,她刚在门口探了探头,那汉子便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这儿没你能干的!”那声音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
“看来工作在哪儿都不好找啊!”晌午到了饭点,空气仿佛被这浓烈的香气和喧腾的声浪煮得沸腾。卤味的酱香、还有各种调料(花椒、辣椒、葱姜蒜)的辛香……无数种气味分子激烈地碰撞、融合,形成一股活色生香的“东关味道”,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行人的鼻腔,提醒着人们,饭点到了,该吃饭了。
一整个上午,王漫漫的身影就在东关村这条最繁华的主街上来回穿梭。能问的都问了,可人家不招工又能怎么办呢。
不过她发现,东关的餐饮格局泾渭分明。最大宗的,是那些提供简单快捷餐食的大排档,几张油腻的方桌,几条长凳,炉灶就明晃晃地设在路边,大锅里的面条、米粉、粗粝的杂粮饼子不断翻滚蒸腾,伙计们吆喝着,食客们埋头狼吞虎咽,效率惊人。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零星点缀其间的几家稍显体面的小酒楼,门口挂着幌子,窗明几净些,卖的也无非是些炖菜、炒菜,菜式寻常,香气飘散,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吞和沉闷。
王漫漫穿梭其间,目光掠过那些食客的碗碟,多是汤汤水水或清炒之物。偶尔闻到一丝微弱的辛辣,竟引得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
突然,一个念头如火星般在脑海深处倏然闪过,这念头一起,竟让她喉头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沉浸在对餐饮市场的观察和那个逐渐成形的念头中,王漫漫的脚步不知不觉偏离了主街的喧嚣。当她猛然惊觉周遭环境的变化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已将她包围。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沸腾的市井隔绝在外。
喧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世界骤然安静下来。脚下的青石板路变得更加宽阔平整,缝隙间连一丝杂草也无,光洁得能映出人影。道路两旁不再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高耸而沉默的深灰色院墙。这些院墙仿佛由整块的巨石砌成,厚重、冰冷,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感,向远处延伸。墙头偶尔探出几枝虬劲的古树枝桠,或攀附着深绿色的藤蔓,更添几分幽深与隔绝感。
朱漆大门紧紧闭合,门上碗口大小的铜钉排列整齐,闪烁着冷硬的光泽。门楣高阔,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饰:瑞兽、云纹、或是某些难以辨识的符号。虽经风霜,依然透出不容侵犯的气度。门前大多蹲踞着形态威猛的石狮或类似异兽,它们怒目圆睁,獠牙微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撕碎擅闯者。偶尔有侧门开启,也是悄无声息,进出的人影步履沉稳,衣着体面,神色间带着一种克制的恭谨,目不斜视,连交谈都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惊扰了墙内的什么存在。
空气仿佛被这里的庄重所凝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肃穆感。阳光似乎也失去了在东关的活力,变得清冷而疏离,在高墙和深巷中投下大片大片浓重的、边界分明的阴影。
风在这里也变得小心翼翼,只能在高墙顶端发出低沉的呜咽。行走其间,王漫漫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放浅,仿佛踏入了某个神圣而禁忌的领域。一种无形的绝对力量的威压,沉甸甸地笼罩下来,让她心头微凛。
这里就是北关——老廖口中东门里真正的权力心脏,这里有盘踞百年、甚至千年,根深蒂固的古老家族。老廖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这些家族,背后都有‘仙人’坐镇啊!”
看着眼前这深不可测的高墙大院,感受着这令人屏息的氛围,王漫漫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分量。“上面有人好办事?”她嘴角泛起一丝略带讽刺的苦笑,在这个世界,力量似乎才是唯一的通行证。这些府邸里生活着怎样的人物?他们姓什么?赵?钱?孙?李?他们掌握着怎样的资源?他们的“仙人”又是何种存在?这些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但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巨大的、难以逾越的距离感。这里的世界,与东关的烟火、南关的烟火,甚至与她自身的境遇,都仿佛隔着天堑。
当她从这肃穆的思绪中挣脱,抬头望向天空时,心头猛地一沉。日头早已越过中天,斜斜地挂在了西边的天际,将天空渲染成一种疲惫而苍凉的灰蓝色,几缕被拉长的云絮如同凝固的血痕。她悚然惊觉,整整一天,披星戴月而出,竟只堪堪走完了东、北两关!南关的老廖小屋还远在彼端,而西关甚至尚未涉足!
一想到还要拖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穿过这漫长、寂静得令人心头发毛的北关街道,再跋涉回位于南关的落脚点……一股强烈的疲惫与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
“要是有辆自行车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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