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庄园再怎么破败,到底也是个“奖励”庄园。
合同里写得清楚,庄园第一年维护费由管理局支出。往后每一年按照安卡任务完成率,进行一定减免优惠。
每完成一个任务,优惠20%。完成五个任务,维护费全免。
四舍五入意思就是:好好工作,白住。
不工作,后面每年交一百万。十年一千万,百年一个亿。
季柏洲总归是要工作的。
他姑且信了管理局没骗钱的意思,选择签合同。
合同一签订,管理局立刻派人简单清理了破败庄园,将水电给通上,把基础家具送到主卧和厨房,确保新主人可以拎包入住。
季柏洲所有行李仅为两个箱子。他从三十平的宿舍搬出,正式入住庄园。
下午签的合同,晚上入的住。
……半夜闹的鬼。
才入睡一小时的季柏洲掀开眼罩,露出眼罩下琥珀色的眸。
卧室的琉璃窗开了不小一条缝。窗外月色极亮。珠光的欧根纱帘清透,随风舞动,轻易将溜入室内的月色搅碎。
他没有开窗睡的习惯。来人刚才无声开了窗户,更可能无声站到了他床边,大肆打量他。
季柏洲从床上起身,赤脚站到地上。
床边没有任何遗留下的痕迹。
他走到窗口,望向月色颇亮的窗外。这间被收拾出来的主卧,窗正对庄园正门,可以望到庄园中心的雕塑喷泉。
喷泉中央是一朵白瓷般盛开的莲花,层层叠叠的花瓣看上去轻薄如孩童吹弹可破的皮肤。
白天美得很端庄,晚上美得很神圣。
缺点是没接通水。
从面上看,看不出一点异常。窗台上没有一点踩踏印记,仿佛窗户是被风吹开,一切是他朦胧梦里的幻想。
他知道不是。
季柏洲转了转视线,硬是没找到一点异样的地方。
这座庄园维护费很贵,需要他全年几乎无休上岗。
但庄园带冰房。
这座庄园闹鬼,连他都没能第一时间抓到对方踪迹。
但庄园带冰房。
季柏洲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冰房,是需要这么大的庄园。
管理局敢套路他,那他只能找管理局谈谈天,聊聊地。
季柏洲回到床边,拿出手机给哄骗他继承的某王姓负责主任发消息:
[老王,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这个庄园闹鬼,我害怕。]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以为我不识字吗?我可以听语音。]
[你身边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我的人?]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发,他坐到床上,堪称凌晨的活阎王。任由谁都没法把他那张冷脸和他的话对应上。
整整五分钟,对面没有任何回应。
正常。没关系。
活阎王就喜欢计较这种细节,记得很深刻。
五分钟后,下午和善让他签合同的王主任发来消息:[在工作,有事说事。]
短短七个字,严肃又疏离,隐隐还带着崩溃和排斥。
季柏洲浑然不认为这种崩溃和排斥是他引起的,很快回复:[老王,当初签继承合同的时候,你喊我柏洲同志。]
[现在签好了,你变了。这么疏远,这么公事公办。]
他为王主任的痛苦加班添砖加瓦。
对面这回比他更像见了鬼,飞快发了一条语音解释:“柏洲同志,是这样。这世上没有鬼。签合同的时候,合同条款上都写清楚了。庄园自然生态较好,采用内循环模式,免不了会有一些小动物。”
拥有花园的庄园,不可能内部无菌无生命体。
动物是指能呼吸,有温度,能自主活动且有一定摄入能力的生命体。鬼不一样。完全不同。
季柏洲本来只是觉得有鬼,现在听了王主任的话,想的更多。一座荒废的庄园不太可能有多少动物,最多来点节肢动物。庄园里所谓的“小动物”,有古怪。
这些小动物会开窗,有思辨能力,还懂避人。普通人无法接手这样的庄园,特意安排给他们职业安卡,实现一箭多雕。
王主任敢骗活阎王。
季柏洲瞥了一眼窗户方向。
他回复:[最好是这样。]
王主任大致是察觉到季柏洲话里深意,又发来了话:“我们合同上写了,庄园可以转手。”
季柏洲:[有人转手了?]
王主任:[暂时没有,可以有。]
季柏洲不再发送消息。
风再次吹乱了窗帘。他拿着手机走了两步把打开的窗户关上。落锁。他站在窗户前许久。
庄园一片祥和,依旧看不出异样。
“唰——”主卧窗帘拉上,隔绝了室内室外。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月亮挪了位,庄园各处潜藏的家伙们悄然出现。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齐划一凝视着主卧。在夜色中,各色浅淡的眸子折射着月光,诡异又渗人。
它们身上带着不少疤痕,神态几近相似,不少郁郁沉沉,大多满是质疑。
“是叫季柏洲?”
“比简历上看起来更年轻,履历薄得几乎没有什么经验。”
“偏差值过高,性格容易走极端。又或者说,他可以轻易背离他现在的一切。”
“最怕是过于自傲。自傲等同于失败。我没法接受失败。”
他们的声音很轻,轻到不可能传递到屋内。
偏偏这时候,主卧里突然发出了轻微响动。同一时间,庄园里所有家伙霎时消失。在它们消失的刹那,主卧响动变大,大到整个庄园都能听清主卧动静。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交丨配的季节。”《动物世界》传统又抑扬顿挫的男声传遍屋内屋外,传入所有家伙耳中。
“……”
月下鬼魅们在隐蔽处本想悄然凝结,结果不是不小心滚入杂草丛,就是从树上摔落,丢脸丢得整整齐齐,骂咧声也整整齐齐。
什么郁郁沉沉,什么质疑都没了,就剩下对新庄园主人低声的骂骂咧咧。
直至天明。
——
太阳初升。
“哐啷啷——”制冰机推出了一堆冰块。
季柏洲冲了一杯浓缩黑咖啡,将大量冰块放到其中。冰块化开一部分,将咖啡冲淡。
咖啡比命苦。他眼皮子没眨,一饮而尽,抬手又做了一杯冰水。
拿着冰水,他准备巡视一遍庄园,回头考虑要不要转这庄园。昨晚后来倒是没有可疑的家伙再来开他的窗,也没有什么怪东西试图开他的门。
他听着《动物世界》睡了会儿,可怜又被《动物世界》叫醒。
季柏洲内心长叹一口气。把这份受苦受难的罪又记在了安全局和管理局身上。
他从简洁的厨房走到空无一物的客厅,再从客厅旁的廊道走向没有任何维护的后花园。
一大早的花园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园内花草树以最原始的姿态装点着天地。鹅卵石铺成的花园小道上杂草丛生,藤蔓肆无忌惮攀爬上锈迹斑斑的支架。灌木枝丫参差不齐,领地里还被狗尾巴占了一部分。
嘴里苦涩的滋味还没有完全褪去,花园里那些合理存在的绿化却在第一时间让他放松了不少心神。
难怪固定资产能产生5分偏差值。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居所,哪怕和视频最初全是差距,感受确实还是不一样。
不仅是让浮萍拥有了“根”。
就像他第一次出任务,可以在糖水铺买红豆牛奶冰,一碗接一碗,买到他再也吃不下。那是一种独立的“掌控”力,是终于可以自己决断自己人生的一种快乐。
当然,当年的后果是急性盲肠炎,进急诊。
思绪收回。
花园里确实有一些小动物。
面对这荒废很久的花园,季柏洲用心写小学生日记:
今天,我有了一座庄园。这里的花园有蜜蜂、有蝴蝶、有螳螂、有麻雀——
还有猫。
……等下,哪里来的猫?
季柏洲视线挪过去。
仅仅巴掌大小。没有成年的幼猫?
他和猫对上视线:豹纹,黄绿色眼珠,黝黑圆形小瞳孔。
猫猫探头,猫猫缩头,猫猫消失。
猫顶着澄澈眸子只闪现了一下,让季柏洲拿着杯子的手陷入沉默。
等下等下,不是幼猫,是锈斑猫。很可爱,好刑。全球珍稀物种,不允许私人饲养。如果这只猫猫真的生活在庄园里,而他不管,那么下场要么他被抓,要么退休办被请喝茶。
这庄园的地理位置绝做不到天然孕育出野生锈斑猫。
所以昨晚是猫夜探卧室?该夜晚出行的猫,为什么大清早又会出现?不睡觉,还是说不用睡觉?
季柏洲顺着猫消失的方向迈开步,用诡异的语调开始呼唤:“咪咪?嘬嘬嘬?咪咪?”
很快,他走过一片不知道为何存在庄园花园里的竹林。他走了五步,又默默倒退回来,盯着竹林深处方向陷入二次沉默。
……等下,他刚才好像看见一条蛇缠着一头熊猫一闪而过?
蛇?熊猫?在竹林里?
体格看起来挺小,很袖珍,像是宠物蛇和幼年熊猫。问题是袖珍熊猫也不能饲养。更不能和他都来不及看清品种的粉蛇一起养。
“是幻觉,明天就去看医生。”
他今天喝的咖啡里面一定掺了蘑菇。
季柏洲面无表情继续迈步。他昨晚对王主任还是太过仁慈。区区五分钟的骚扰,是他太过年轻。
结果不出他预料。一路巡视,一路幻视。他眼见着各种比例缩小的动物,一只接一只刻意出现又迅速消失。
有动物还胆敢朝他龇牙咧嘴,然后被身边的动物拖走,隐隐带了一两句骂声。
别问为什么动物能拖走动物,为什么动物还能说话。都幻觉了,产生什么幻视幻听都可能。
他一言不发喝了一口冰水,没和这些异况接触。
合同说了,有点小动物很正常。
他一个安卡,早八百年前不是正常人。什么情况不能见?
他带着冰水走回室内,走到了庄园尊贵的室内游泳池旁。
管理局打理工作做得很到位很简单,将庄园清理得干干净净,但也没给游泳池放水。
当然只要他乐意,他可以现在放水并消毒,然后在泳池里不穿衣服游几百个来回。
季柏洲脚踩上泳池边的砖地,顿住。空荡荡的泳池内突兀出现了一条迷你鲸鱼。它发出外海海域才能听见的悠长嗡鸣声,上演了一把飞驰鲸生,将脑袋上的章鱼甩飞,随后消散于空中。
如果季柏洲没看错,这条鲸鱼身上有一道长长的陈年疤痕,几乎割开了它半身。
季柏洲面无表情,现在实在吱不了一声。
他不傻。他到现在已经彻底发现,他命比咖啡苦。
安全局让管理局给了他一座比鬼宅更麻烦的庄园。
这不骚扰王主任半个小时起步,他都对不起签合同那时的果断。
但他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去和管理局王主任算账,突然察觉肩上传来微妙的柔软触感。轻到几乎可以让人忽视。
他侧目,与又一次凭空出现的锈斑猫视线对上。
锈斑猫猫吐人言:“季柏洲。我是周安宁。”
随即,一股熟悉的剥离感和撕裂感传来。
季柏洲手腕处内嵌的设备激活。
“庄园计划默认签订。编号73号安卡季柏洲,进入时空跃迁,安全防护已开启。锚点周安宁,目标位置108,342,541。资料导入中。”
四周扭曲,五感剥夺,又快速恢复,季柏洲在跃迁后的一切常见眩晕恶心慢慢浮现,又很快被他压下。
他透过锈斑猫看到其后水泥房的房门。金属门侧歪着,左上角像书籍阅读到一半临时折角标记了一下。
门外是昏暗的世界,和隐隐可见的混凝土建筑废墟。
电子机械音简单汇报:“世界资料:慢性濒危世界,危险级3级。濒危原因:生物灾变。锚点周安宁:第三安全区原区长。现已接入通讯员X-02号。”
电子机械音汇报结束,锈斑猫又一次开口:“按照庄园计划。我们需要合作解决我们世界的灾变问题。我想你身为安卡,应该知道得比我多。”
季柏洲:“咪咪,我不知道。”
连庄园计划都是刚听说。
锈斑猫:“……我叫周安宁。”
季柏洲:“好的,咪咪。”
季柏洲将口袋里的手机取出,非常无情开始查看:“咪咪,你以为你从中年男人变成了夹子音小猫,就可以蛊惑我?让我打工,让我加班,让我不转让这破庄园?”
他已经意识到管理局根本不屑于骗他钱,他们只是想像压榨王主任一样,压榨掉他的休假时间。
他们才是新时代阎王。
肩膀上周安宁歪了歪小巧猫头。
季柏洲余光瞥见,语气肯定:“对,没错。你可以。”
周安宁:“……”
周安宁强忍辱骂的念头,眼角微微下垂,无言露出猫爪,在季柏洲肩头试图凶狠抓一把。
他昨晚窥见了季柏洲性格的一角,今天又受到巨大刺激。
他能申请换执行任务的安卡吗?这季柏洲看起来太离谱。
可惜,季柏洲肩头毫无损伤。
他单手在手机里查看资料,一目十行,另一手哪怕提着他的水杯,还是捏住了锚点人物的后脖颈:“所以我庄园里那些幻影和你都是一样的情况。”
他从接手庄园的那一刻起,算正式上岗了。
季柏洲看完所有资料,收起手机,捞着猫猫。他短促笑了一声却并不迟疑,朝水泥房外废墟走去:“编号73号季柏洲,接受任务。”
季柏洲:开始上工,并记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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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废墟之上的锈斑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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