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瞳听过地狱路的传说，但她没有想过，开启它的方式竟然会是活祭。
那副场景邪典到让她不愿意用语言来复述，血腥气浓郁得几乎要实质化，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凝结滴落而下，即使闭上眼睛，眼前也仿佛闪动着干涸的暗红色块，哀嚎与惨叫都渐渐平息安静了下来，最终只余死一般的寂静。
她听见杀戮之王嘶哑的笑声：“能够成为地狱路开启的祭品，对他们而言也算是……”
她淡淡地问：“死得其所？”
杀戮之王说：“物尽其用。”
这个用词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沧瞳缓慢地调整呼吸，努力忽略身体和心理上的不适，杀戮之王却仿佛怡然自得，神情中甚至显出几分陶醉来。
他伸手虚按在空气中，那圈让地狱杀戮场的所有观众陷入疯狂的红光从他身上蔓延荡开，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随着衣袖滑落而露出的那截手腕上。
瘦骨嶙峋的手，简直像是骷髅外包裹了一层皮肤，但以他深不可测的实力，魂力应该能反哺身体才对，怎么会是这么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
“这些下等货色还不足够让它满意，”他的语气中透着遗憾，“……也许天使的血会是更好的祭品。”
大量的鲜血顺着地面的凹槽流淌，汇聚到中央的祭坛处，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暗红色蝙蝠图案，她在思考这个图案的象征意义，脊柱处却猛然流窜起一股恶寒，源自被当成猎物注视的危机感。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她冷淡地说。
杀戮之王大笑起来，周身流动的血雾随之一阵扭曲：“当然——我暂时还没有毁掉这里的打算。”
冲天的血光已经彻底吞没了邪月的身影，就在这个瞬间，她感觉到有什么邪恶的、污秽的、阴冷的气息升腾了起来，试图挤进她的身体里。
沧瞳没有躲开，或者说，她没有来得及躲开。
浑浊的气流扑面而来，仿佛千万条无形黏腻的触肢，覆盖缠绕上她的耳鼻眼嘴，想要通过这些地方钻进她的颅脑里。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它们听起来像是尖利的笑声、模糊的呓语和歇斯底里的尖叫，这些声音彼此撕扯、交缠又互相碰撞，潮水般洗刷过她的脑海，又在下一瞬间轰然坍塌，万籁俱寂。
而在意识的最后，她看到杀戮之王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猩红色的大氅被风拂动得微微飘荡起来，像披挂在一具空荡荡的骨架上。
寻常的恶念无法影响到她，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瞬息之间猝不及防的直面，都险些让她的心神失守，那么杀戮之王的异样，是否是因为长久受它的影响？
……他被，污染了吗？
这是直到离开杀戮之都后，依然在沧瞳脑海中盘旋的问题。
邪月恢复意识的时候，沧瞳正在他身边守着他。
身体还没有从紧绷的应激状态中放松下来，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她，却又看到满手未干的血，抬起的手又无措地放下，握惯刀刃的指节，轻微地发着抖。
反倒是沧瞳先笑了起来，眼尾弯起，语调柔和得仿佛他只不过是结束了一场远行，而她一直在等他：“哥哥，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
人在杀戮之都这种迥异于正常人类社会的环境里，精神、意志乃至灵魂都会被摧毁，在这种时候，有什么能比血河中开出的花给他留下的印象更深刻？
担心他是真的，她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也是真的。
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洒下来，照在她的脸上，睫羽在眼睑下方投映出浅淡的阴影，在这样触手可及的距离里，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痕迹都仿佛清晰可见。
无法满足于浅尝辄止的触碰，他的鼻尖抵上她的，呼吸凌乱急促，想把眼前的这个人拆开了缝进身体里，每一根骨骼每一寸血肉，潜意识里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填补身体里巨大的空洞。
但沧瞳掐住了他的下颌，把他的脸轻轻扳向一边。
牙雕般润泽无瑕的指尖，却让他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力气，只能驯服地停留在了她限制的距离上，看她平静幽深的眼睛。
但她又忽然叹了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捧起了他的脸：“瘦了好多呀。”
她踮脚，并不在意他的满身血污，把他脸侧的银发轻轻拨到一边，指尖温凉柔软，细细碎碎的亲吻代替话语安抚，落在他的额头，眼睑，眼角振翅欲飞的蝶翼纹路，鼻尖，一遍遍地告诉他，她就在这里，不会突然消失不见，哪里都不会去。
像颠簸动荡的船只终于被锚定住，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因为交叠的呼吸和真真实实的触感慢慢松弛下来，如果噩梦的最深处是她，那么就此不再醒来也没有关系。
直到确认邪月彻底冷静了下来，沧瞳才轻声开口问道：“你在地狱路里看到了什么？”
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随着她的话语，邪月又回忆起了万丈深渊之下，那方仿佛深不见底的血池。
听完他的描述，沧瞳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睑。
果然，血液对杀戮之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
血祭、污染、怪异，她就要抓住什么了。
“在杀戮之都时我一直都在想，”她收紧手掌，“为什么这座城市能够存在。”
邪月猜得出是武魂殿在暗中支持杀戮之都，完全封闭的环境无法支撑它的运作。
他声音很轻：“为了让它作为天然的流放地？”
沧瞳摇了摇头。
“为什么一个人要到了十恶不赦的境地，才会被放逐到杀戮之都？为什么在此之前，他们几乎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任何代价？”她安静地问，“在这里的死亡也并不意味着惩戒和审判，没有一个人会为自己的罪愆而心生悔悟——如果这座城市的诞生是为了惩戒，那它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靠近他，明亮慑人的眼睛，像是有火光跃动在其中，流光溢彩一般的瑰丽：“我想要用律法而不是暴力来维系这世间的秩序，到那时候，哥哥，你来做我的影子。”
那个杀戮使者对她说，杀戮之都是罪恶的乐园。
罪恶本来就不该拥有乐园。
邪月苦涩地想，又是这样。
从来都是她在把控他们之间的距离，无论进退还是爱恨都不由他自决，只能在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等待她的目光如收拢羽翼的飞鸟，为他短暂地停留。
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她，他会比现在更幸福一些吗？他不知道。
“我们的武魂里都有月亮的意象，我是明月，你就是影月，”可她对他说，“放在书里，人们会把这称为‘命中注定’，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对不对？”
如果她想要他的心，那么现在将其拿去也无妨。
喉头微微震颤，于是再一次的，他轻声回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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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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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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