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哦！”
蓝羽赶紧掐灭了手里的烟。
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小泽啊！”蓝羽语重心长道，“其实最开始，你妈妈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是无法接受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想要冲回家去，掐死你的冲动……”
“爸爸！”
蓝泽着急想解释。
“你先听我说完。”蓝羽打断了他，“我相信……我相信也没有哪个父母能轻易接受，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居然是个同性恋，这样的事实。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我明白的。”
蓝泽低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心仿佛一可块巨石，缓缓沉入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无声无息，却深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果然，还是不行吗？
连妈妈也……
蓝泽知道，眼下他没办法反抗，即便是心底里有个声音在挣扎，在抗议，在喧嚣，在呐喊，他怕激怒父亲，也理解，父亲没法释怀的理由。
或许爸爸还需要时间吧……
“可是，爸爸……”
他还想据理力争一次，话音未起，却又被父亲打断了。
蓝泽有些急了。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被“蓝泽的妈妈”握住，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嗯？”
蓝泽忽然之间，有些看不明白了。
难道……妈妈是说动爸爸了吗？
才让自己安心？
“小泽啊！”
蓝羽散去了身上尼古丁的味道，缓缓走了过来，又顺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香氤氲而起，他坐了下来，却没有着急品茶，而是看着眼前的孩子，目光复杂。
“最近这段时间，你的妈妈和我谈了许多……许多有关于你的事，也让我有机会反思。这么多年，我以为给你一个稳定的物质基础就足够了，却忽视了作为父亲，陪伴和关心才是更重要的。这一点，我不仅欠了你一个道歉，也欠了你妈妈一个交代。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蓝羽沉吟了片刻。
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才将想说的话缓缓说出口。
“没……没有的事，爸爸，爸爸你很好。”
这倒让蓝泽有些不习惯了。
毕竟从小到大，他很少听到过爸爸和谁道歉，除了妈妈。
“所以，有一说一，我确实应该感谢顾晨那孩子，他确实帮助了你许多。”
蓝羽眼中略过一丝愧疚，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将对话继续下去，却也夹杂着某种坚决，像是在用力克制着某种情绪般。
“但……”他话音一转，声音低沉了些许，道，“关于你喜欢男孩子这件事，爸爸……始终都觉得难以接受。”
“亲爱的，你……”
汪芸眉头微微一蹙，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悦，刻意放缓了语调提醒，“你忘了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了吗？”
“你先听我说完。”蓝羽抿了一口茶，抢了抢嗓子，继续说道，“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对你的否定，也不是对顾晨的苛责，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作为一位父亲的固执吧，或许，是我们成长的差异，年代的差异，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知道，爸爸对你的爱不会改变，只是，这份爱里，还需要更多时间去理解和适应。”
他抬起头，与蓝泽目光相撞，声音里透出几分疲态，又夹杂着几分期许。
“所以？”
蓝泽还有些发懵。
没明白父亲到底想要说什么，还是“蓝泽的妈妈”率先反应过来，拍了拍蓝泽的手背，拼命给他使眼色道：“傻孩子，你爸爸这是答应了啊！还愣着干什么，快！还不快谢谢你爸爸，你说说看，天底下哪有这么开明的父亲！”
“谢……”
蓝泽喜出望外，没想到父亲竟然答应了。
千言万语堆在喉间的话，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方才沉下去的心，也瞬间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升起万物复苏的景象。
满腔的喜悦在胸膛中翻涌，仿佛清晨第一缕阳光，又长久旱逢甘霖，沁人心脾。
可他似乎仍深陷于一场未被惊醒的梦境中，沉浸在无法被父亲理解的悲伤里，就像是……就像是蜷缩冬眠的兽，蜷缩在时间的角落，像蜷缩冬眠的动物，等待着一场春雷，乍暖还寒。
也震碎这漫长的沉寂。
唯独那稍稍扬起的眉角出卖了他。
“先别急着谢我。”
蓝羽推了推手掌，蓝泽便立刻收住了笑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受害者的姿态来，或许，他知道，父亲这关还没有过。
“我之所以选择了退让，不过是因为父子一场，我希望，未来的路，我们可以并肩走下去，而不是因为彼此的不理解而渐行渐远了，不过，这其中，你最应该感谢的是你的妈妈，这段时间，她没少在我面前替你说话。”
“妈妈……”
蓝泽立刻投来感激的目光。
就在刚才，他还有些责备母亲的冲动，怪他，就这么草草的把自己的事说与父亲听。
“你是我孩子，我当然帮你说话了，即使这件事听起来有多荒唐，但……我相信，我的孩子，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对吗？”
汪芸露出慈爱的笑。
“嗯！”
蓝泽重重点了点头，眼泪在盈眶里萦绕。
真庆幸，自己成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有开明的爸爸，善解人意的妈妈，似乎只要有他们在，一切困难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但是，小泽，爸爸想提醒你，喜欢和感恩，这是两回事儿，如果是喜欢也就罢了，但如果只是感恩的话，你大可不必用感情来还。”
“爸爸！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蓝泽立刻坚持道，不带一丝犹豫，语气坚定得像石头砸地。
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悦。也是，那时候自己的的他们，最讨厌被当成小孩子看待，更不容许自己的感情有被质疑，哪怕是一丁点，也不行。
好像只有那样，才能证明他们对感情的忠贞。
才能证明，他们已经长大了。
“可是小泽……”
蓝羽不放心，还想再嘱咐儿子几句，却被“蓝泽妈妈”打断了，她敲了敲筷子，不耐烦道：“行啦行啦！咱家儿子知道啦！你就别啰嗦了，别整的和个春晚一样，大过年的，还要教育人？”
“我这不是担心咱儿子被骗嘛？”
蓝羽替自己申辩。
“还用你说？咱家儿子虽然以前没谈过恋爱，但谁是真心对他好，谁是骗他的，我相信，他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他都这么大了，再说了，凭我家儿子的智商，谁欠谁还不一定呢！对不？！”
“啊？呵呵……”
蓝泽干笑了几声。
心道：顾晨的智商估计比他还高呢！
“哼！”
蓝羽不再多说什么，嘬了一口茶，继续看春晚，大概被自家老婆薄了面儿，觉得丢人，又不好发作，只能黑着一张脸，脸上写满了三个大字。
“不！”
“高！”
“兴！”
汪芸很快察觉到了。
顾及着自家丈夫的面子，“蓝泽的妈妈”又赶紧补充道：“但是小泽，你爸爸他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知道了吗？还有啊，谈恋爱可以，前提是不能影响学习，这是原则！”
说罢，还不忘对蓝泽使了使眼色。
“啊？哦哦！”
这就完了？没事了？
蓝泽不可置信盯着蓝羽，跟见了鬼一样。
还以为要和父亲打一场持久战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他恨不能现下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晨，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忍，得先把父亲哄高兴了才行。
“我就知道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开明的父亲，嘿嘿！”
蓝泽嘴甜道。
似乎是又从儿子，和自家媳妇儿那儿找回了面子，蓝羽的面色一下子好看了许多，却依旧端着父亲的架子，不苟言笑道：“看我干嘛？！快吃菜啊！”
“爸爸，您……真的答应了吗？”
蓝泽将信将疑地。
反复确认道。
像只偷腥地小猫一样看着蓝羽，生怕他反悔了似的。
“咳咳！”蓝羽清了清嗓子，故意放大声，道，“这都要感谢你妈！不过，你妈也只是和我提过一次顾晨这个人，我就这么随口一问，你倒好，全说出来了，还怪罪在你妈头上。”
“啊……”
原来妈妈什么也没说。
是自己不小心自曝了啊！
蓝泽羞愧低下脑袋去，继续干饭，不敢直视“蓝泽妈妈”。
“好啦好啦！”“蓝泽的妈妈”见事情都说开了，赶紧活跃起气氛来，“今天是一年新的开始，所有人都要开开心心的啊！要是今天不开心，恐怕接下来一年都不会有开心的事了，来来来，大家干一杯，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小泽，快给你爸爸夹菜啊！”
“哦，对对对对对！”
蓝泽立刻会意，站起身来，在饭桌上扫视了一圈后，将盘子里最大的一个鸡腿，夹到了蓝羽的碗中，殷勤道：“来爸！先吃个大鸡腿，您瞧瞧您工作都瘦了，来，吃个大鸡腿，赶紧补补！这样才能锁住我妈的心啊！”
“去！小兔崽子！”
蓝羽表面上不屑一顾，却还是夹起鸡腿，津津有味吃起来，边吃着，还不忘和身边的汪芸吐槽，背着人，一顿数落道：“老婆，你说……那个叫顾晨的，真的能行吗？我真担心他会把咱家儿子教坏了，你看看咱家儿子现在，别的没学会，贫嘴的功夫倒是见长了不少啊！”
蓝泽无视了蓝羽的话。
假装没听见。
又夹了一块鱼肚，放在汪芸碗里，道：“妈妈，您也辛苦了！新的一年里祝您天天开心，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
“谢谢儿子！”
汪芸拍了拍儿子的面颊，享受着儿子贴心的服务，也懒得再去搭理自家丈夫，随口敷衍道，“我家宝贝哪里不好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所以妈妈，您是知道爸爸会答应，所以刚才才在一旁看戏的吗？是我误会您了，对不起。”
蓝泽坐下后，凑到汪芸耳边，悄声问道。
生怕被蓝羽听去了似的。
“当然！毕竟我和你爸相处这么多年了！再说了，我给你爸做了这么久的思想工作，可不是白做的。”
汪芸大口吃着鱼肉，这鱼肉挑得正好，没有鱼刺。
“果然还是您了解我爸，刚才看我爸的样子，我还以为要出大事了呢！吓死我了！”
蓝泽想想还是后怕。
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呢！”
汪芸眨巴眨巴眼睛，带着几分得意，与俏皮，随后，面色变得平静，看着蓝泽，语重心长道，“孩子，你呀，其实还是不了解你爸，其实，他和我的愿望是一样的，都是希望你快乐啊！”
吃完饭后，蓝泽还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不由得嘴角上扬，竟哼起了小曲来。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蓝羽听见了，放下报纸，感慨道：“小泽这孩子真的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啊，不再像以前，死气沉沉的了。”
“是啊！”汪芸一手端着儿子儿子亲自冲好的咖啡，欣慰的点了点头，还不忘提醒身边的蓝羽，“有空就叫顾晨那孩子来家里吃个饭吧，咱们总要表示一下感谢不是？”
“嗯……”
蓝羽抿嘴，不说话。
虽没有说拒绝，但很明显，他并不赞同“蓝泽妈妈”的做法，只是碍于自家妻子的面子。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别扭。”
汪芸一眼就看出了蓝羽的心思，劝道，“说到底，是他帮了小泽，我们做父母的，知道了，也应该有所表示吧，虽然我猜，那孩子并不在意这些，但起码，作为长辈，我们需要有对人家起码的礼仪和尊重，不是吗？总归是一码归一码，说不定以后，咱家小泽还要托人家关照呢！那孩子，我见过，是个好孩子，所以，你大可放心，怎么？你不相信儿子的眼光，也不相信我的吗？”
“那怎么会？不然我老婆怎么相中了我呢？这就是你做的最有眼光的事。”
说话时，蓝羽神情里还带着几分得意。
“就你会说话！”
汪芸见自家丈夫终于有了要妥协的意思，像打开了一个突破口，更加卖力道，“再说了，老公，你一个留过洋回来的人，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呢，还没有他们小年轻想得开？”
“唉……”
蓝羽一声长叹。
“其实，我上大学的那会儿，班上就有一对来着，当时，我也觉得没什么，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就行，更何况，那是人家的事，可现在这件事发生在自家儿子身上，我……”
“唉……”
又是一声叹息。
“你要让他来就来吧。”
蓝羽做出了妥协，“但不可能是现在，老婆啊，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适应适应，对吧！”
男人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媳妇儿。
“好好好，你慢慢适应，不急不急。”
大功告成！
汪芸也不再多说什么，满意的点点头，知道自己丈夫到底还是要面子的。
也不催他。
“不过，我也看得出来，咱家小泽，是真心喜欢那个叫顾晨的。”
蓝羽忽然发出了一句感慨，不可思议道。
“哦？怎么这么说？”
“你想啊……咱家孩子是最沉得住气的一个人，今天，为了那个叫顾晨的，居然不惜和我们顶撞，摊牌，还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自己头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惊讶，不敢相信，那竟然是我儿子，但凡他刚才有那么一丁点的犹豫，我都不会承认那个叫顾晨的，毕竟你知道的，这条路想要走下去，有多难。”
“以前是我们错了。”
汪芸抚上蓝羽的大掌，眼神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道，“所以，孩子他爸，以后，我们也应该好好保护咱们的孩子才是啊！”
蓝泽不想看春晚。
只想把这条喜讯快点分享给顾晨听。于是，洗完碗后，便找了个油头，躲屋里去了。
只是……
蓝泽来回刷着屏幕，又看了眼时间。
这午夜都过了，却始终没能等来对方的一条新年祝福短信。阿晨这么忙的吗？忙到连一句‘新年快乐’都没有时间发给我？是忘带手机了吗？还是……手机没电了？
刚才想试探一下李梓然，对方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难道……难道……
他们正和楚河宴在一块儿，还是……还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俩把话说开了吗？现在是又重新在一起了吗？所以，他才没空搭理自己？
蓝泽满脑子想得都是俩人亲昵的画面。
越想心就越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敢联系顾晨，竟一个人生起闷气来。
哼！不理我！
蓝泽赌气，心里默默发誓，除非顾晨先找他，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先低头的。
就这样，二十分钟后……
“你不理我。”
最终还是憋不住了，发了条信息过去，还告诉自己，这并非妥协，而是来自一个男朋友的责备，他仰躺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握着手机。
真的就这么忙吗？忙到连发句祝福给我的时间都没有吗？他是不是把我忘了啊，或者……觉得我不重要？不然……为什么，他有时间和李梓然说话，却没时间和我说话呢？那要是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还没李梓然重要啊！
最后，竟吃起李梓然的醋来……
将手机丢至一旁，不打算再看，最后，终是敌不过困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串熟悉的电话铃声。
啊……
顾晨终于来找他了。
这是他为顾晨专门挑选的来电提示音，和别人都不一样。
“喂……”
蓝泽的声音带着沙哑。
“小泽，你在干嘛？啊？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说好的通宵呢！”
电话里的人却显得异常兴奋。
“困了！睡了！”
心想：什么人啊，没发现我都生气了吗，道歉不说也就算了，居然还笑得出来？果然，顾晨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蓝泽负气，不想搭理他。
刚想要挂断。
“唉，可惜了可惜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叹，略带惋惜道，“看来……我给你准备的惊喜要白白浪费咯，啧啧啧。”
“惊喜？！”
“什么惊喜？！”
蓝泽立马不困了，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你下来不就知道了？”
听着电话里的某人，语气瞬间变得判若两人，顾晨噗嗤一下，宠溺道，“蓝大人，那……您可否赏脸，移步到楼下来呢？”
“你来我家了？！”
“什么时候？！”
蓝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鞋都来不及穿，跑到了窗户边上，打开窗帘一瞧，昏黄的路灯下，果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也心有灵犀般，正朝着窗户那儿看，两人相视一笑。
“你你等我啊！我马上就下来了！”
一瞬间，蓝泽什么气都没有了，冲着那道身影挥了挥手，生怕晚了一秒，人就没了，恨不能直接从窗户上跳下来。
“慢点，别着急，出门记得加个外套，外面冷。”
顾晨贴心提醒道。
一颗心，也因为那个人而噗通噗通狂跳着，在楼下站了这么久，似乎也值得了。
“哦哦，好！你等我啊！”
蓝泽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穿着一件睡衣就跑下去了，又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厚实的外套，还不忘给顾晨也拿了一件。
悄悄打开卧室的门，客厅里一片昏暗，很寂静，只能听见水龙头“滴答滴答”流水的声音，还有隐约从爸爸妈妈屋子里传来的响亮的呼噜声。
看来爸爸妈妈已经睡了啊……
蓝泽松了口气。
蹑手蹑脚出了房门，将门虚掩着，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他才如同脱险了般。
“呼……好险，幸好爸爸妈妈睡着了，没发现！”
他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刚才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蓝泽回头，匆匆看了一眼，确认已经成功出逃后，嘴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意。
像一只刚逃出笼子的金丝雀，带着雀跃与期盼，向楼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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