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不仅有灵修。”
【什么意思？宿主是要另辟蹊径参透大道？】
“呵，”梅负雪扔下书，嘲讽道，“你可真看得起我。”
月上中天，廊下一人靠柱而坐，温黄的八角提灯点亮一隅之地，在深夜中平添了几分柔和。
梅负雪抱起手炉，数着飘落的雪花，下巴一点点磕在炉顶，百无聊赖，又有点茫然无措。
这都得归根于一去不复返的某人。
“人真跑了？”
他狐疑地问。
【不知道啊】
系统诚恳回答。
梅负雪叹了口气，攥紧手缩成一团。
忽悠完叶家主后他就循着记忆找到自己居所，祁白川一直没音讯，接下来的事他又不好擅自定夺，只能找事打发时间。
左右都得等，接连两天不是睡觉就是睡觉，他精神亢奋得很，心思一动，干脆把原主的东西全扒拉出来，挨个研究，顺便多了解了解这边情况。
这一看还真发现不少有趣的东西。
譬如——修者。
这世间确实不仅有他这样的灵修，还有佛修，诡修。
边郊外诡兽稀稀落落，看似凶狠但实际乏善可陈，唬人的噱头也都是曾经诡修所遗留下的。
至于佛修……
梅负雪甚至找不到多少能够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佛修多为史书上寥寥几笔所带。
“灵力所剩无几，我倒是想另辟蹊径，可现在除了称谓，我连其他二修如何入门都不知道，更别说换道重修了。”
【也是】
系统蔫蔫的，还没来得及幻想希望就破灭。
“与其在这思考怎么走捷径，还不如脚踏实地恢复根基。”
梅负雪边说边卷起袖子，将手炉搁在雪地里，就近抓了捧雪，贴着手炉等它融化。
【宿主你这是……】
“恢复灵力。”
说罢松开五指，清澈通透的雪水从指缝中滑落，落地的刹那似乎收到了什么指引，挨着地面汇聚成一面水镜。
四周的冰雪纷纷颤动，自发钻入水镜，砸的镜面滴答作响。
梅负雪看着愈发明镜的镜面，甚为满意。
【在这里开？】系统有些犹豫【会不会太明显了】
“明显又如何，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除了叶家主其余弟子还算不上大事，忽悠忽悠总能行。”
当然，还有其他顾虑他没说出口。
祁白川不在身边，白日虽暂时稳住叶家主的审问，可叶憬毕竟是他亲儿子，自己最后那番说辞过于激进，不知会不会引得对方怀疑。
以防万一，他必须攒点保命手段在身上，到时身份暴露就算打不过也能逃得掉。
思虑间，水镜有了动静。
中央一点墨黑渲染开来，游鱼似的荡的镜面微波粼粼，尾色倏地一划，奇迹般揭开水镜对面的景象。
未等看清里面的东西，水镜又是一翻，被人扣在廊柱上。
对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系统听见响动愣了下，忍不住想起上次直播发生的事：【宿主，咱不会次次倒霉吧】
梅负雪没搭理它，挪近了暖炉。
他显然也是心有余悸，没立即开始，而是先双手捧着水镜，一点点顺着边缘摸索用法，大致记了个囫囵，才敢撒手。
“你家宿主不至于愚蠢到那种地步。”
系统哑口无言。
然后就看见自家宿主自信满满捞起水镜，生涩地掐了个诀，紧接着溅了满脸水。
它不忍直视，默默躲在角落，一副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梅负雪垮着脸擦掉发梢水渍。
系统很给意思的转移重心：【宿主，你想开哪？】
“随机挑选。”
【啊？】
“这么大个叶家，人傻灵力多的弟子数不胜数，我现在灵力不够没法定向，就看谁运气这么好能被我选中了。”
暖炉被搁置在水镜旁，梅负雪低下身，反复确认位置无误后，曲指对着炉壁轻轻一弹。
“谁？！”
一声巨响，水镜中传来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哗啦瓷器清脆的碰撞声。
“何人擅闯我叶家！”
“自然是神仙。”
声音透过水镜传出，模糊缥缈，不似在尘世间。
对面人显然愣了愣。
梅负雪轻笑，剥开镜子一面，水镜中霎时呈现出一截纯白的衣角。
只是这衣角有点沉重，垂在地上，喝足了水似的。
镜对面显然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大胆妄徒！口出狂言！来人，给我将这人找出来”
水镜中哐啷声杂乱无章，可见对方的惊慌。
梅负雪闲得无聊，乐得多逗对面几句。
“说了我是神仙，你找不到的。”
系统则越听越觉得熟悉。
【这是……叶憬！？】
“还真是。”
梅负雪也挺意外。
没想到这家伙跟他如此有缘，做什么他都是第一个凑上来的，投胎都没他积极。
【啧啧】系统感叹【这才晕了多久就起来干活，年轻人就是精神旺盛。】
【不过……宿主，他既然醒了，会不会把你打晕他的事兜出去？】
“自然不会，”梅负雪狡黠一笑，“放心，我早就做了手脚，即便不能抹除记忆也能混淆他的感官。”
对面嘈杂声还在继续。
“大少爷，神仙显灵了！”
“你们也听到声音了？”
“不过一装神弄鬼之人，哪来的神仙？”
“天上来的神仙。”
梅负雪顺嘴接话。
对面静了一瞬。
“妖魔鬼怪！”
镜中一片哗然。
“我叶家定会揪出你。”
“好好好，”梅负雪忍笑补充，“你们不妨抬头看看。”
……
叶憬俯身趴在床上，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身子沉得仿佛脱离了掌控，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迎面来了一棒，余震不断，两眼发黑。
他隐约觉得自己胸腔传来压迫感，想伸手扒拉，但又使不上劲。
直到口鼻越来越喘不过气。
“当。”
脆响骤起。
他被吓得一个趔趄，猛然睁眼。
入目一片漆黑。
叶憬一惊，一个鲤鱼打滚，未料这下用力过猛，失重感袭来，整个人狠狠砸到地板。
待他缓过劲踉跄着跪在床边，床上只剩被褥中凹陷的大字，以及枕边疑似被某种液体沾染的深色。
外面传来弟子凌乱的脚步声和“大少爷”的呼喊声。
他呆征茫然，下意识擦了擦嘴。
……
本该就寝时间，屋内却人群泱泱，个个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
叶憬仰着头，脖子发酸。
他维持这个姿势有一会了，准确来说是整个屋子的人都在梗脖子。
这段时间他睡得不好，偶有半夜失眠，床榻不远处便一直放了清水润喉。
现如今那清水正飘在半空中，慢悠悠的画着弧。
底下数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自从半夜被那清脆的“当”声吵醒，事情就开始以一个诡异的方向渐进发展。
“当真是神仙显灵？”
有人耐不住寂寞小声嘀咕。
“隔空传话，不是神仙是什么。”
“四周都查完了？”叶憬提高声音扫视一圈，“找到可疑之人了吗？”
众人默然，一齐摇头。
叶憬顿觉不妙。
旁边床榻被褥凌乱，不像刚起床的样子，反倒像刻意被人揉成一团遮掩什么。
他无暇顾及其他，脑海中满是今日发生的一切。
方才模模糊糊回忆，他似乎记得白日在与相好的本家弟子商讨事情，那弟子似乎还哭了，他心一软便应了下来，再之后困意袭来，回屋后一头倒床昏睡。
再醒来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思及至此，他挺直身子，咳了两声。
众人视线顿时都集中在他身上。
叶憬面容清肃，负身而立，除了衣襟略微凌乱，其余皆端正气派。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处？”
“异处？大少爷您是指……”
叶憬道：“为何这水镜找上我却不找你们？”
周围人此时想法出奇一致。
他们哪知道。
还未等有人接腔，人群中又传来惊呼声。
“我的铜镜！”
说话人是个女弟子，今日正好轮到她巡逻，听到动静便立即赶来。
她一个妙龄少女，站在一群男人中不免突兀，此时一发声，四周全都看向她。
女弟子手一抖，铜镜差点直接飞走，又在最后关头生生克制住：“大少爷，这镜面……”
叶憬一把冲上去夺走。
只见本该光滑平整的镜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黑。
这黑十分独特，鸦羽似的，光一照五彩斑斓，跟那水镜一模一样。
镜面荡漾，他眯起眼睛，目光下意识追着水纹而去。
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逐渐显露。
“再凑近点，你仔细看看。”
铜镜中传来蛊惑的声音。
叶憬不知怎么想的，还真按照声音的要求照做。
“对，就是这样。”
尾音落下的一瞬间，几根修长洁白的指节出现在屏幕，再一晃神，镜面中呈现出只完整的手。
不待他反应，那手骤然向他袭来。
叶憬：！！！
“嘭。”
铜镜摔在地上，跟旁边的碎瓷混为一体。
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面上愠怒浮现。
正准备质问为何偷袭，一转头却见那滩碎片老实躺在地上，镜面稀落映着天花板，哪有什么手的踪迹。
叶憬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头。
“哈哈哈……”
水镜中笑声不断，原本波荡的镜面上，多出来了一只手。
那手颤颤巍巍，似碰非碰挨着镜面，没过多久，像是笑的克制不住般缓缓垂下。
屋内笑声依旧清脆。
叶憬脸涨得通红，快步抄起床头佩剑。
“唰”地一下，利剑出鞘，剑尖正对上方水镜。
“不露面算什么本事，不如出来与我比试一场。”
“不比。”
镜中声音拒绝果断。
叶憬：“……”
他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鼠辈之人，不过如此。”
“比了你可就拿不到好处了。”
这次镜中音调轻缓，似乎心情愉悦。
“好处？我堂堂叶家镇守整座芸城，还贪你那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是吗？那叶家弟子的枉死呢？”
此话一出，屋内顿陷死寂。
而后过了片刻，窃窃私语声愈发大起来。
“枉死？”
“谁出事了？”
“不知道啊。”
“都给我闭嘴。”
叶憬厉声打断，心里却慌乱不定。
出事的两名弟子皆是叶家骨干，又为论道者之二，现叶家还未公开名额，其余弟子还不知晓此事，若是这时传出去……
“你们在外候着，剩下的我来解决。”
众人一头雾水，不敢多言，只好应声退下。
“阁下究竟是何人？不妨报出名来，我叶家定会盛情款待。”
叶憬敛眉凝目，已经没了方才的不屑。
“神仙会稀罕你们那点东西？”
声音又传来，这次不是嬉笑打闹，而是带着点意味深长。
“那你想要什么？”
叶憬又问。
“我想要什么？”
语气疑惑，镜中人似乎被问住了，镜面陡然一荡，水光潋滟，那片黑也愈发不真切起来。
似乎陷入鲜少的沉默，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般，镜面的波纹不约而同都下去了。
“我这一生瑀瑀独行，到头来根基尽废，黄粱一梦，如今枯木重生，倒有些不真切了。”
叶憬不自觉握紧剑鞘。
桌案烛火已然熄灭，方才人群混杂，明灯照的屋内煌煌，现空荡无人，那种隐秘而生的寂寞便毫无顾忌爬了出来。
他抬起头，悠然舒缓的水镜照出他僵直的身子。
少顷，对面传来涤荡尘雪的风声。
“我要你的灵力。”
……
【宿主，你怎么还开视频了？】
系统看着叶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的满识海打滚。
“视频多有意思，人傻就是好骗。”
梅负雪对着镜边，水镜正躺在地上，今夜无光，镜面中只有缭乱的黑云。
【不愧是宿主，这么快就能熟练运用直播了】
“不熟练不行，”梅负雪无语，“命只有一条，再让我招惹来个高手我可没本事逃了。”
系统默然。
好像确实是这样。
“不成！”
叶憬的声音透过镜面传出，果断决绝。
“别着急拒绝，我要的不多，不影响你的修为境界。”
梅负雪徐徐善诱：“而且……我这里的东西可不止这些。”
镜子的另一半，叶憬显然犹豫了，良久才道：“我如何信你？”
系统也很好奇，这几天它全程被封在识海，出来两眼摸黑什么都不知道。
它冒出头来，眼睁睁看着梅负雪从身上掏出两个令牌，而后伸到镜面前晃了晃。
“我叶家令牌如何在你手里！”
叶憬声音陡然一变，“莫非是你干的。”
“要真是我做的，我还会在你面前同你谈话？”
梅负雪拎着令牌转了个圈，上面的弟子名清清楚楚印在镜面上。
叶憬目不转睛地盯着令牌。
“我不仅有这些令牌，我还知道他们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们。”
梅负雪收回手，嚼着字眼慢慢道：“神仙是需要供奉的，我身殒已久，仅存一抹残识，唯有灵力才能维持魂魄不散。”
放下令牌，他单手掐诀，水镜悠然飞起，沿着叶家上空兜风。
他心有忌惮，专挑了些远景录。
他们一行人都在叶家地盘呆着，万一被发现，胡诌都圆不回来。
“只要我想，我便能知道任何事。”
梅负雪揩拭了下指节，接回水镜，又将之重新扔在地上。
“如何？”
镜对面缄默无声。
片晌，传来声音：“我答应你。”
梅负雪莞尔一笑，掐了个诀。
这次控制不是他这边的水镜，而是叶憬那边。
隔着镜面，他将手慢慢融入水镜中，与对面人面庞虚虚笼罩：“把手放上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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