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不明白穆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份超越常规的、近乎牺牲的温柔，像一把炽热的钥匙，猛地撬动了他冰封死寂的心湖。
他强忍着没有动弹，没有出声，假装仍在沉睡，直到穆菱结束一切，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身边，他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眼底一片翻江倒海的混乱与震动。
脸颊滚烫，心跳如鼓，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死寂的内心深处破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第二天，两人再次上路时，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
盛阳依旧沉默，但偶尔会偷偷看向驾驶座上穆棱的侧脸，眼神复杂难辨。
当穆菱如常递给他水和食物时，他的指尖会微微颤抖，接过的动作快了些，但穆棱也没感觉出什么，在她看来，她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甚至有一种隐秘的满足感，也就只是尴尬了那么一下下，他又不知道，她现在想的甚至是现在他好了，要见到雷宇了，自己该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快速离场。
她不知道的是，盛阳心中掀起的，是远比尴尬更汹涌的波澜。
那份极致温柔的触碰，打破了他内心坚冰的一角，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去想穆棱，想她不顾一切的守护，想她狠戾果决的报复，想她夜夜为自己暖脚的坚持，想她那晚生涩却温暖的唇瓣……
这种陌生的、躁动的情绪让他害怕，却又无法抑制。
他对自己感到困惑，对即将见到雷宇的未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车辆继续向前，都城的轮廓似乎已在天际线上隐隐可见。
而穆棱，在某个深夜，看着盛阳终于能陷入无梦的沉睡，看着他腰间那根自己亲手为他制作的黑色腰带，看着他手腕上与自己空间同源的手镯，心中那份因为他的逐渐好转而稍减的沉重爱恋与负罪感，再次汹涌袭来。
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无法回头，她为自己对盛阳产生的、超越同伴的情感而感到羞愧，更觉得无颜面对即将重逢的雷宇。
离开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越来越清晰——把他安全地送到雷宇身边，然后，自己必须离开。
离都城越近，穆棱心中的决绝与割裂感便越重。
她开始刻意留意沿途遇到的幸存者小队，目光审视，评估着他们的实力与品性。
她需要一个“托付”，一个能让盛阳平安抵达雷宇眼前，又能让自己顺利抽身的跳板。
机会在一次小规模尸潮袭击中到来，她“恰好”路过，雷电异能强势介入，救下了一支略显狼狈却还算团结的队伍。
队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火系异能者，名叫赵坤，为人爽朗，知恩图报，队伍里还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是木系异能者，对穆棱崇拜又感激。
赵坤极力邀请实力强大的穆棱加入，穆棱顺势答应，只言带着沉默的“弟弟”盛阳和一只“有点特殊能力”的宠物猫。
她刻意隐藏了盛阳的空间和乐乐的真实等阶，只将盛阳表现为需要保护的普通人。
队伍成员见盛阳容貌出色，也有认出他曾经是大明星的事，只是末世了，这些头衔在异能面前，早已没人当回事了，看他神情沉寂，只当他是受了末世惊吓，并未多想。
穆棱的强势与偶尔流露的疏离，也让他们不敢过多探听。
一路同行，穆棱与赵坤小队配合也算默契，她出力最多，分得的物资却只要最少的一份，大部分都悄悄塞给了盛阳。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赵坤，此人有些小精明，但大体还算正直，有底线，队伍氛围也尚可。
都城那高耸的、混合着旧时代科技与末世后加固痕迹的城墙已清晰可见，穆棱知道，时间到了。
她寻了个机会，单独找到赵坤，递过去两颗流转着纯净能量的三阶晶核，赵坤眼睛瞬间睁大，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赵队长，”穆棱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前面就是都城了，我有些急事，必须立刻离开，不能进城了。”
赵坤一愣，看向晶核，又看向她，面露疑惑。
穆棱继续道：“我弟弟盛阳，就麻烦你带他进城，务必帮他找到家人，他弟弟叫雷宇，是都城的负责人之一，应该不难找，这两颗晶核，是酬劳。”
她又拿出一封封好的信，“这个，等我离开后，再交给他。”
赵坤看着那两颗价值连城的晶核，又想到只是送个人就能得到如此报酬，还能结交都城高层，几乎是天上掉馅饼，他压下激动，郑重接过晶核和信：“穆小姐放心！我赵坤一定把盛阳小弟安全送到弟弟手里！只是……你不亲自送他？他怕是要难过……”
“不必了。”穆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各有各路。”
最后那个夜晚，穆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将盛阳冰冷的双足拥入怀中。
他的脚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冰了，甚至在她掌心下，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属于他自身的暖意，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脚踝上早已淡去的勒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胀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就要失去他了，不，是从来不曾拥有过，她只是短暂地、偷来了一段守护他的时光。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盛阳安静的睡颜上，他睡得似乎很沉，长睫垂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穆棱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此去经年，或许永不相见，愿他余生安好，愿雷宇能抚平他所有伤痛。
她将最后一批高阶晶核和能量液，近乎填鸭般地塞进了盛阳那个三立方米的小空间。
那株小树苗也在充沛的能量滋养下，翠绿欲滴，生机勃勃。
天蒙蒙亮，穆棱轻轻抽回早已麻木的手臂，为他掖好被角，最后看了一眼他恬静的睡颜和身边蜷缩的乐乐，她毅然转身，没有回头。
“我出去看看路况。”她对早起守夜的队员低语了一句，身影迅速消失在晨雾中，再未归来。
当盛阳醒来，身边的位置早已冰凉，他心中莫名一空，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直到中午都不见穆棱回来。
然后，赵坤走了过来，面色有些复杂和不忍，将那封信递给了他。
盛阳疑惑地接过，拆开，信纸上的字迹凌厉而熟悉，却写着最残忍的话语：
「阳阳：见字如面，送你至都城安全，吾责已尽，前程往事，俱如云烟，望你与雷宇团聚后，珍重自身，勿念勿寻，你我殊途，自此别过，各自安好。 —— 穆棱 」
寥寥数语，干脆利落，撇清所有，甚至连一个等待回应的余地都未曾留下。
“轰——”
盛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开！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剧痛！
走了？她就这么走了？用这样一封信，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他们一路所有的生死与共、相濡以沫？否定了那些夜晚她怀抱的温暖，否定了她为他手刃仇人的狠戾，否定了她那……那夜隐秘而温柔的疗愈？
“各自安好”？“勿念勿寻”？
巨大的、被抛弃的荒谬感和震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捏着信纸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剧烈颤抖，薄薄的信纸被他攥得扭曲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为齑粉！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下，他的脸色煞白如纸，眼底却是一片猩红的血色风暴，心脏像是被最锋利的冰锥反复穿刺，痛到麻木，痛到窒息。
她把他当什么？一个需要护送到终点的包袱？一个可以随意交付给别人的责任？一段可以轻易抹去的“云烟”？
所有的依赖，所有因她而生的细微悸动，所有冰封融化后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尚未明晰的情愫，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笑！可怜！可悲！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和死寂，他猛地将那张碍眼的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所有与她相关的记忆。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苍白的唇间逸出，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他抬起头，看向一脸担忧的赵坤和周围好奇的队员，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去，冰封千里，再无一丝波澜。
甚至连之前的空洞和脆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走吧。”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进城。”
他再也不愿提起这个人，不愿想起任何与她有关的事，他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入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用厚厚的冰层封存。
仿佛只要不去触碰，那噬骨的痛楚和难堪就不存在。
赵坤见状，也不敢多问，连忙安排进城事宜，有穆棱提前打点，加上盛阳指出雷宇的名号，他们很快被放行，并被指引着前往核心区。
都城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井然有序，但也等级森严，赵坤小队的人看得眼花缭乱，同时又有些忐忑。
很快，消息传到了雷宇那里，几乎是片刻之后，一道急促的身影便从办公区疾冲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蓝色光晕和精神力波动。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挺拔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锐利，气质冷峻，周身散发着强大的能量场和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但此刻，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急切与狂喜，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人群中那个穿着干净却难掩憔悴、怀抱一只白猫、神情冰冷的青年。
“哥——！”
雷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盛阳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真的是你！你没事！你终于来了！”他的激动溢于言表，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盛阳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似乎因力量与权势而更添棱角的年轻脸庞。
雷宇，比他小六岁，却曾是他在娱乐圈最低谷、最黑暗时期唯一的光。
他们彼此扶持，约定相守，是灵魂上的伴侣，末日爆发后，他最深的期盼就是找到他，此刻，他终于站在了他面前。
心中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微微裂开一条缝隙，涌上一点酸涩的暖意。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干涩：“小宇……我来了。”
雷宇猛地将他紧紧抱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声音哽咽：“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我拼命爬到这个位置，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就是怕你找不到我！”
盛阳僵硬了一瞬，这个拥抱熟悉而温暖，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抱了一下。
赵坤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同时也松了口气，看来是真的找对人了，这位雷负责人的激动做不得假。
雷宇稍稍平复心情，依旧紧紧握着盛阳的手，目光扫过赵坤等人，语气恢复了部分冷静，但依旧带着感激：“是你们送我哥来的？多谢！必有重谢！”他的目光落在盛阳怀里的乐乐身上，闪过一丝讶异，“乐乐也还在？太好了。”他知道这只猫对盛阳的意义。
随即，他看向盛阳，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和心疼：“哥，告诉我，这一路你是怎么过来的？吃了很多苦吧？”他注意到盛阳过于苍白的脸色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经历过太多事情的眼睛，心中揪紧。
盛阳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剧烈痛楚和那片被冰封的惊涛骇浪。
再抬眼时，目光已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还好，路上……遇到了一个粉丝，帮了很大的忙，最主要……是靠乐乐，它觉醒了一点异能，能预警，能催生植物，保护了我很多次。”
他轻描淡写，将所有的血腥、绝望、背叛、守护与离别，全部模糊成一个“粉丝”和一只猫的功劳。
他只字未提那个名字，那个此刻想起都会让他心脏痉挛的名字。
“那个人……送到附近就走了。”他补充道，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雷宇不疑有他，他紧紧抱住盛阳，声音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原来是这样……幸好！幸好有贵人相助！幸好乐乐变得这么厉害！哥，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吃一点苦了！我发誓！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了！”
他将脸埋进盛阳的颈窝，汲取着失而复得的真实感。
盛阳任由他抱着，下巴搁在雷宇坚实的肩膀上，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都城灰蓝色的天空，眼神空洞而寂寥。
他安全了，他找到了雷宇，实现了末日以来最大的愿望。
可是，为什么心底那个被生生剜走的窟窿，却在呼呼地漏着冷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和……疼痛？
乐乐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一下，轻轻“喵”了一声，翡翠般的猫眼看了看紧拥的两人，又望向城门的方向，似乎在疑惑地寻找着另一个熟悉的气息。
盛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彻底锁死，再也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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