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命令你不许探究此事!”
“臣领旨。”
宣政殿外隐隐听见君臣之交。
小宦官掌灯候着,大气不敢出,眼瞧自己的师父端着棋盘进去,出来时满头大汗,他正欲低声问询,却被一阵风刮得住口,脑袋不想要了?
师父眼底分明是这个意思。
殿内温茶。
皇帝单手执棋,丹凤眸隐约含着点笑意,把探究的意味压得淡了许多。
“桂家姐姐没来,也好,我自遇刺以来右手不可动,许久无人陪我下棋。”
“还请陛下在宫里莫要如此称呼。”
任北袭嗓音淡淡。
眼前,棋盘色泽剔透,却是真存了些灰,男人略微停顿,方不紧不慢地落下白子。
此为对弈。
再落子时竟在十局之内定了胜负。
他抬眸,漆黑的眼不甚波澜。
试探虚实的好手,不疾不徐又早有防备,该说不愧是任小将军,够狠心来的,不留让子、认输之余地。
皇帝将棋子捻起收回棋盒中。
话音一转。
“今夜,可准备好了?”
——“没呢、没呢,我还没准备好!”
桂窈杏眼直颤。
她拉住舅母的手臂,表情似诉似泣,怎知刚走到太医院就要被舅母捏着后颈带走,抬头就到这华贵殿宇前。
突然被告知要见陛下,和突然被告知要见皇后有甚区别呀!
她摇头时发髻上的荷色发带都在表达拒绝。
思前想后。
但是想太早了!
入宫后这段路总听见宫人心声,桂窈实在觉得冒犯,就让系统给她屏蔽了。
系统是个乖猫。
桂窈现在对它越来越满意,随时可以开关心声让她这几日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头也不痛了心脏也不抽了。
譬如此刻,她终于能将脑子回到小动物的心声世界里。
真好。只是不去见人就更好了。
舅母见桂窈许久没这样撒娇,笑着轻拍她手:“窈窈小时候还与娇娇一起跳过泥坑,还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回京。”
“娇娇?”桂窈眨眨眼。
有些耳熟,在哪听过来着……她还没来得及想,眼前殿宇的大门外忽然有一双纤弱柔荑微微依靠。
那懵懂的眸子,如若与那画卷中几乎无差的五官。
还真难让人料到这便是皇后。
“卿卿……”她嗓音轻柔。
叫的是舅母闺名?
桂窈觉着,邀舅母进京赴约的闺中密友,定是这位皇后了:可论亲缘,好像离得太远,论岁数,皇后于舅母应是小辈,就如她自己是被舅母养大的一样。
思及此,桂窈不免想到自己与舅母相知三年,自穿越来她便与舅母待的时日最久。
舅母姓徐,名徐卿。
虽长在京城世家,却不争不抢,悃愊无华,只一心钻研治医术与仵作事宜。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皇后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桂窈,她白皙的脸颊,漂亮的眼睛。只略微停顿方从殿内走出,手中紧握着一把遮面扇,扇上的华贵珠宝不比衣袍上的绣工半分。
她慢慢挪到徐卿面前。
“桂窈妹妹……”
日光微微摇晃,京城暑热被前不久的一场雨吹走,然没风的日子,在殿外待久了还是不免出些薄汗。
桂窈这才想起微微欠身。
“给皇后请安。”
皇后霎时弯了弯眼睛,笑得像个害羞的邻家姐姐:“卿卿,快带妹妹进来吧。”
诶。各喊各的。
桂窈扶着墙迈进宫殿里,眼睛不知该停在何处,她想,她上辈子没去过的故宫,或也同这大差不差,那便圆了遗憾。
舅母似乎看出她的好奇,踮起脚摸了摸她的头,温和的眼眨了眨,轻言道:“不必害怕,当做自己家就好。”
桂窈杏眼微微睁圆,半推半就就坐到了殿内的长榻上,盖碗茶微微冒出热气。
她抬眸。
送她来的公公仍站在殿外。
殿内并无多的侍女,她也不好多问,只乖乖喝茶,听舅母与皇后说着家常话。
舅母:“之后任小将军在京中就职,我与内子便考虑回京常住了。”
皇后:“对哦。”
舅母:“京中缺仵作,到时候也方便营生,窈窈毕竟还年幼,终归不放心。”
皇后:“好诶。”
桂窈偷偷猫猫地眨了眨眼,却无意将茶杯盖子掀开,“砰”一声,盖子碎在地上。她微怔,忽然递给舅母一个眼神。
舅母恍然。
“刘公公,还请去内务府取一套茶具,衔玉城前些年烧来的,莲台纹样。”
说罢,便见刘公公低低应了。
转身离去时,还替她们三位关了门。
桂窈将碎了的瓷片赤手拾起,转眼便看见皇后拿帕子擦干净了地,身上略为厚重的外衣也退去,只留薄薄一片肩,浅蓝色的褙子格外衬得脸白肤透。
她一时被迷蒙了眼。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双盈盈的濯足画卷。
哎呀。
有点花痴了哦桂窈。
可双目相对,先红了脸的反而是皇后,皇后闪躲着目光,拉了拉徐卿的衣袖才慢吞吞说。
“早听闻桂窈妹妹大梦初醒,妾身也寄过数封家书回到衔玉城,只是后来未能到你手中,实在愧歉,后与兄长大婚,妾身托陛下送了数发烟火,可还好看?”
话意顺了,便算是放下大半的紧张。
她紧接着逐字逐句细腻道:“如若桂窈妹妹不记得我,也无妨,只当幼时匆匆几面,皆为今日重逢。”
“我叫李皎。”
“月光皎然的皎。”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李皎喜欢小时候的桂窈,那时她带着这个不会讲话的妹妹在衔玉城乱跑,拉着她的手,从小荷村跑到山上去。
多年未见。
她好像也喜欢现在的桂窈。
桂窈认真仔细地听她讲话时的神情,与当年的小野花可不一模一样。
只是晃眼,她也三年未出过京城了。
“妹妹私下时便同卿卿唤我娇娇就好,辈分在我这,不做数。”
李皎将茶又续上了半杯,壶口倾斜在身旁桂娘子已然没了盖的茶碗中。末了,弯着眼睛逐字逐句同她讲起自己与徐卿的当年往事。
不过只能关着门讲了。
正好,此时的殿门严丝合缝。
李皎身上也曾背了一门祖上姻亲。
她喊李余清一声表姑,却是出生在京城李家,父亲任四品官,母亲早亡,她自有记忆时便是跟在姨娘的身后,却总拉着她的裙角偷偷哭。
姨娘问她哭什么,她咬着唇不说。
当时父亲手下离奇死亡,李家便去请了京城仵作行当里最有名气的徐家人。
徐卿就是这时候来的。
“当年你舅母我晃晃手,那些小孩就吓得说出实话,我再拿手去碰他们,他们便保证不再欺负娇娇了。”
舅母吹吹茶。
“这世上知道我是仵作,见我第一眼却不怕我的人,我记得可清楚。”
桂窈举手:“所以婚约是。”
李皎脸有些红,隔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已经是旧事,也不多讲了。”
徐卿闻言却蹙着眉,佯装愠怒。
“才不是旧事,我既认了你做儿媳,你便是我一辈子儿媳。”
“哪怕是我儿早已死在那场时疫里。”
徒留地上湿痕。
“当年走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人,是稚子也好,受苦少些。”徐卿叹了口气道,“近些年死的死伤的伤,多少不是被后遗症赖上。”
桂窈微微怔住。
好多时候,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将她所有认识的人串在一起,是读心手札,是系统任务,还是……天灾**。
可那场时疫已然被尘封在数年前。
或许历史上,也不过是寥寥几笔。
桂窈双手推开殿门,微微停顿,倒是没有她想的那么重,她垂眸看着殿门下的滑轮,忽然抬手,摸了摸殿门口被什么东西磨平了的痕迹。
“舅母。”她跟在她身后,有些不解地回头,“皎皎姐不同我们走吗?”
徐卿眸底闪过一瞬伤怀。
“陛下对娇娇……罢了,今夜设宴,舅母有一事相托。”
桂窈微微睁大眼,耳侧微红。
半晌,咬着唇点了点头。
离开椒房殿时,脑海里的系统淡淡出现:“宿主,初入宫闱感觉如何?”
“不太好。”她摇了摇头。
天边的鱼肚白悠悠间已然沉在星夜里,入夜,宫中颇为漆黑,不知怎的总觉得周围萦了一层雾。
宫中总让她觉着太安静了。
系统问她:“事成之后,可有打算?”
提着灯的小娘子忽然一怔,身前的舅母误以为她是紧张,摸了摸她的手,接过来她手心握得湿润了的长木棍,灯芯微微摇晃。
桂窈蹙着眉。
“莫要多言,先发布主线任务。”
“宿主莫要着急,主线任务也是需要探索才会发布。”
入殿台阶下,侍卫正在搜身,见是两位夫人便先行让过。
桂窈的匕首解都解开了。
她顿了顿,将裹好匕首的布包稳稳放在了台子的边缘,垂眸,并未看见任北袭贴身的剑鞘。
眼前,宫人们手持琉璃灯,照了台阶。
此地仍然听不见任何动物的心声,整个皇宫,如若不是此刻宾客在殿外等候入座,来往间听见言语,便是死气,桂窈蹙着眉,跟着舅母站在一旁,忽然看见款步而来的任北袭。
她盈盈着招了招手。
任北袭微微俯身,高大的身躯将探究的目光都打在身后,侧耳低声问:“与舅母聊得如何?”
桂窈回头看,便见舅母眨了眨眼自己跟在其他宾客后边了。
她便只好被任北袭牵着手,从一众宾客面前轻巧绕过,同他一起进入殿中,在龙椅右侧的位置落座。
“我待会可还需要做什么。”
桂窈好奇地撑着脸。
任北袭的目光像是安抚,他嗓音沉沉:“开宴后,我要行刺陛下。”
……你要做什么??
桂窈站起身,突然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像是在做什么道别。
终于写到舅母和皇后的故事,好开心!!
引用相关: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出自《江城子》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出自《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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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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