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桌上不知哪里的瓷碗杯盏咕咚哐啷碎了一地。
殿挺台下,那宰相邱老坚直着身子,拧紧的眉在苍老的脸上显得过分执拗,他震声问道:“那国师既说不服,今日是又站在谁的那边!”
九重的笑声滴滴答答好生诡谲,他闭口不言,将羽扇合拢靠在唇边。
红衣烧人啊,他将最忌讳的后背留给了那左手持刀的侍卫。
血溅当场!
“噗嗤……”
只见那长剑直直刺入九重的左腹,惊呼乍起看,众人神色恐怖目不敢斜视。
而九重只是带着笑意地垂下长睫。
“国师言笑,既当初认了陛下这位君主,臣,如何敢留你。”任北袭微微颔首,让后面的人将九重拖下去,他这话语里半真半假,对上九重灼灼的眼时,只静默告诉他,一报还一报。
桂窈抱着膝盖匿在高台屏风内。
殿门合拢,台上微乎其微的一声惊呼让她抬眼,皇后靠在皇帝的身边,面色紧张,指节蜷缩着皇帝的衣角,唇瓣咬得泛白。
……她竟不知今日之计谋?
长睫下,桂窈只能把自己的视线停在她惨白的脸上,用眼神,让她安心几分。
皇帝,或者该叫他李从兄弟。
在衔玉城那一路她自是看出李从对家中妻子的钟情,也在进宫时才明白为何百姓都道帝后结发如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殿宇里没有旁的妃子了,偌大的后宫,只有李皎一人。
但为何。
她紧闭着眼,脑海里闪过舅母的叮嘱,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任灰收回剑,剑上的鲜红过分惹眼。
既然血已然流了满地。
“本以为你进京是来辅佐君王,却不承想你是想让江山易主!京城赋税人人自危,财政一日不如一日,任小将军,你常年驻守北疆我们敬你畏你,若是你今日肯退兵……”
桂窈静静听着。
此人倒是明白谋反之道不会如此轻松,也肯讲,不只说什么荒唐。
任北袭只黑眸如寂:“户部尚书如此通晓国法,甚好。”
“只是开弓哪有回头路,你也曾是武将,也曾受家父庇佑,对了,太常寺卿何在,我记得那年家父殉国,曾见你掩面哭泣,为何今日唯唯诺诺,不敢现身。”
“任小将军,何故如此!”太常寺卿脚都站不稳,啪嗒一下又跪在地上。
“好,既然诸位没有异议。”
任北袭的剑仍然距离皇帝喉前半寸,不偏不倚。
“任灰。”
“在!”
“请来李伯父。”
李御史眼底全然是血泪,他自然觉得荒唐,他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因何突生变故,荒唐逼宫。
是啊,谁不知道这一场戏多么荒唐。
可偏生知道的人不敢言,看不透的人又要莽撞赴上。
“臣,不敢啊。”李御史一身官服,跪在邱老身侧,不敢抬眼再看一眼女儿,只拧着眉苦笑道,“任小将军,您下个明旨罢,若是臣不从,可还能活着离开殿内。”
任北袭的长剑在一言不发的皇帝眼下微微摇颤,男人忽然一声笑意,随即是半句冰冷到身子骨都为之发颤的话。
“想活,简单。”
“讨得我夫人满意即可。”
桂窈抬眸,目光先一步对准前面的皇帝,在他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无奈,方才仰着头起身,手中紧握着的手帕被收在袖里,纤长的指节执在桌前,微微一撑。
事到如今她的好夫君还要试探。
桂窈也没办法。
“我呀,最爱看男人磕头,如若今天有人肯……”她话音还未落下,那还在殿内的宦官便猛地跪地开始磕头,她意外地侧身盯了一眼任北袭,方才咬着唇继续说,“如若今天有人肯磕头,便能得一条生路。”
在场数百人,有人愿意先行,磕头的便不再只有宦官。
任北袭满意道:“带走。”
殿门开,那磕头的人们连滚带爬地离开,留在殿内神色各异的宾客,仍有大半。
“夫人可还满意。”任北袭挑眉。
“没骨气的,还不如我养的大黑狗!对了,我与夫君的家中狗舍还需修葺,若是殿内有人肯献于我财宝,我便大手一挥,放他离开!”
“京城就那点大,现在逃出去必然有一线生机。”桂窈坐在桌上,晃晃腿。
“夫、夫人……我家供奉了一尊白玉佛,千两白银都买不来。”
“臣可上交玉牌,比佛可绰绰有余!不、不仅如此,可凭玉牌在各地柜坊取出臣的毕生家业。”
“不够。”桂窈笑道。
“夫人!礼部侍郎府中假山后有一密室,专门收集近些年世家供奉的奇珍异宝。”这人敛身跪地,好不清廉,只是眸间暗藏笑意。
“你这个老匹夫!”礼部侍郎冲就上去,震怒道,“那些财宝并非私吞,而是替大人收藏!”
旁当缩头乌龟的礼部尚书怒道:“住口!”
“今日总归如此,我夫人在宴上,我儿尚且年幼,为了活命我做什么不行!”礼部侍郎跪在一旁高呼,“若是夫人肯,我愿缴纳所有财宝,只求与妻儿不要分开。”
好了,如今众人头上的那把刀忽然就多了几个亡魂,安朝三代痴情君王,自然兴盛着一夫一妻制,想想家中发妻与孩子。
何其无辜啊。
一半的人离开了殿内。
带着自己吐露出的金银财宝或万亩良田,家业殷勤,为求活命,也是知足。
殿侧的妇人们多与丈夫携手离开,只剩下一位穿着朝服的女子,端坐在席内,丝毫未动。
朝堂上竟还有这样奇人。
虽无党争,却以性命为尺,好以观朝局。
桂窈不小心同她对视,红着脸移开了眼,读心坏!还是莫要冒犯无关之人好。
她收走自己的目光。
却又不免对如今的情形感怀。
合着这台下演戏的也不少。她指节轻轻靠在桌前,抬眸对上任北袭漆黑的眼,唇瓣微张。
“可还满意?”
见他垂眸一双深情眼。这下她还真得时常去狱中看顾任北袭了,毕竟,读出他的心声将他内心默念的台词一字一句说出口,她现在已经是百口莫辩了。
很好。
于是如今殿内只剩下不过二十人。
正中央的邱老瞪大满眼血丝的眼睛,他的身侧是沉默跪地的李御史,皇后之父,靠前的还有户部尚书那个国师挚友,右手边一直不开口的是年过半百的京兆府尹。
邱老深知自己不能回头。
或跪在第一排的臣子们皆是如此。
此时不走出殿里的人要么满腔血性,要么为表忠心无畏赴死,无论今日殿内之举是真是假,如今,是都改变不了自己身后党羽本能地聚集、靠近,最后一网打尽。
一声叹息。
皇帝敛走了关顾大局的薄情眼。
“都是朕的好臣子……”
他垂眸笑意不减,与要挟逼宫的反臣对视时却带了三分无奈,好哥哥,你把九重一刀捅了,谁来捉你下大狱啊?
任北袭把剑柄松了半寸,闭上眼。
就是这一瞬松懈,案前犹有残羹,杯中冷酒晃荡,那躲在角落的婢女被吓得推翻了架着古筝的台,众人只见轰然倒塌间,殿外传出阵阵刀剑相向凿凿音阶,禁军高举着滋滋作响的火把闯入殿中。
而桂窈将剑横在自己脖间。
“夫君,苦命鸳鸯也好,神仙眷侣也罢,来生,我不一定会和你相见,便是求得这样一条生路,让你我今生得以团圆。”殿门外,黑夜寂寂,冷冽的风从外裹挟进了她的袖口里。
时年建安二年,秋分。
京城密信里,这样写到:桂家女夺剑指夫君,不羡鸳鸯不羡仙。
三日后。
桂窈撑着脸,左边望一眼远处认真自弈的李皎,再瞅一眼面前捂着胸口的皇帝。
“桂家姐姐,帮朕哄哄娇娇吧。”
实话实说,虽然过去对李从的身份有所怀疑,也的确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身份,在遇见任北袭之前,桂窈对这新帝高舜的印象无非就俩:一是他当年不受宠,二是他皇位是谋逆而来。
高舜见她不理,丹凤眼微眯:“你到底何时肯去见任哥。”
“说来有趣,姐姐好似真的能看出任哥心声般,一唱一和羡煞旁人,若是我也能读懂娇娇心中想着什么便好了。”他话音一转。
桂窈咬着唇:“他被关在哪的?”
高舜:“就在宫中。”
引路的还是那位刘公公,许是因为今日任北袭没有在身边,桂窈一路走得谨慎了许多,还从刘公公的心声里发现他竟然习武,怪不得那日殿内宣旨的不是他。
袖子里的匕首忽然就重了好几分。
刘公公介绍道:“任小将军第一晚在大牢住过后,便被陛下请到长卿宫来,长卿宫是陛下还位皇子时的住所,故,此地鲜少有人踏足。”
桂窈静静地走在他的身侧,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任北袭他可有受刑?”
刘公公微微一顿,方才摇了摇头,不甚波澜的脸上此刻却隐隐带着笑意,似乎看出桂窈的疑问,他坦言道:“奴才记得……小将军幼时偏生喜剑。”
任老将军任定山说这剑太短,任北袭便说:“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便好。”
“可你要护的是天下人!”任定山将任北袭的剑夺走,不忍心这样好的剑折断,连夜丢到哪个山上去,第二天早晨,又看见任北袭举着那把剑回到府里,扬言要与父亲比试。
自此,任北袭从未将自己佩剑的任何一个地方交予旁人。
“更别提剑柄了。”刘公公眼中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两人离开御花园走到一座殿宇前时,他方才回到了规矩模样,“桂家孩子,去吧。”
桂窈愣愣地回过头。
刘公公已经离开,她方才将自己抱紧的食盒擦了擦,迈步走进殿门里,刚抬眼,只见小院中,男人正用一块桃色绣帕擦拭着自己的剑,分明是她的绣帕!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藏的。
桂窈东西也不认真提了,红着眼睛就走过去。
只是脚刚刚踏进院中,眼前忽然闯来一只什么东西,她还未看清,那巴掌大的会飞的玩意就直冲冲撞向她的头顶。
桂窈声音先一步吓了声。
远处还在擦剑的男人便忽然抬眸,单手将剑鞘与剑身合拢,轻功一跃,剑鞘半重不重地敲了那快要撞到桂窈脸上的鸟。
是鸟。
桂窈也不顾自己是怎么的状态,下意识伸手去护住了被敲得迷迷茫茫飞不动的小鸟。
纤瘦指节抚摸到它青色的羽毛时,脑海里的系统忽然出声。
“恭喜宿主解锁主线任务:养鸟。”
看起来圆滚滚的小东西捧起来了才觉得好轻好软。
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有食盒呢,便是偏生站不稳,桂窈反应过来时,整个人便被男人高大的身躯给护住,任北袭低声喊她闺名。
从他的长睫下看去,自家夫人白皙的脖颈都被他的呼吸灼得泛红。
总之桂窈的脸是烧起来了。
本意是想来认认真真商讨复盘宴席那日的委屈,如今倒好,刚进门就被一任务对象撞了,她偏偏缩在他怀中也不想动,只是垂眸,再细细捻走她还被男人握在手心里的绣帕。
“放开……”她低声哼道。
任北袭不允,反手将剑放回腰间,认认真真将怀中的桂窈横抱好。
桂窈把鸟举起来给任北袭看。
“你可认得?”
见男人微微颔首,便又挣道:“放我下去,你怎么二话不说就给它敲晕了,要是醒不来怎么办。”
任北袭只好沉声解释这只鸟方才是怎么从远处飞来,扑腾了好几圈,最后远远坐在殿门口看他,桂窈听得委屈:“鸟和你和平相处,你还打鸟!”
她摸了摸这只闭着眼被敲晕了的小青雀。
决定借机又不理任北袭了。
任北袭却是认真摸了摸桂窈的脸蛋,再到头,坐回桌前也不想放开她,只赖着怀中温软,惹得她左手放不下小青雀,扭着腰把食盒放到桌上,却是已经翻了个面,翘着屁股抬眼便对上任北袭沉寂的眼。
桂窈委屈:“你的剑……咯到我了。”
小娘子蜜一般的杏眼此刻全是委屈,任北袭微微一顿,桂窈便借机落地,双手捧着小鸟离他四五步远,眼底的笑意更甚。
是剑还是旁的什么她还不知道呢。
她盯一眼任北袭薄红的耳廓,只靠在正红宫墙处,认真望着手心里毛茸茸圆滚滚的小鸟。
你就是我的主线任务?
脑海里隐约听见了这只小鸟叽里咕噜的心声,是要醒了呀。
小青雀迷迷糊糊地晃了晃翅膀,忽然感觉自己小脚丫站的触感不对,猛地扑腾一下睁开豆大的眼珠子。
双眸相对,桂窈听着这鸟身子里一声惊叫,她自己的眼睛也圆鼓鼓起来。
“夫人。”任北袭长睫微颤,正欲用怎样无辜的扮相去讨桂窈的好,回头却只见桂窈懵懂着摸了摸那只鸟,鸟扑腾着在她手心跳了好几下,对视,然后是鸟只哇乱叫,人,也在叫。
桂窈终于想起抬头看一眼任北袭,却见男人已然单膝跪在他身边,戳了戳那鸟的屁股。
“不能戳!”她下意识。
看着任北袭困顿的眼,对视那一瞬间不知谁更委屈。
不过说时迟那时快,这一身漂亮羽毛的小青雀一口啄在任北袭食指上。
桂窈震惊。
“沈小愿,别咬!他的确是我夫君!什么吃豆腐,我不喜欢豆腐!哇啊!”
造谣一下。
if窈窈拿剑指着的的确是任北袭。
任·反贼·北袭:(不理解但是乖乖把脖子凑过去。)
权谋方面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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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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