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李观主有什么仇怨?
去往陈三娘家的路上,谢不能欲言又止。
他自己尚有一腔见不得人的秘密,自然不好意思对着别人刨根问底。况且,观看无方石一事虽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对于无方石,还真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他藏着掖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拿出来做交易的筹码。
是以,一路无话。
陈三娘的屋子就在坟场大棚边。二人抵达时,她正躺在长凳上,对着家门前流淌不息的平安河摇蒲扇。一双儿女围在她身旁,一人负责捶肩,一人负责捏腿,看起来很是其乐融融。
见有客来,两个孩子自觉走远。
陈三娘坐起,没好气道:“棋州的船队下个月到,西沙道那帮人不一定什么时候来。说吧,你们要我帮忙买什么?违禁品不带哈。”
谢不能道:“是南街的陈工介绍我们来的。我们有一些……”
“得得得!”陈三娘蒲扇一挥,不耐烦地打断道,“客套的话就免了,直接掏钱就行。我们家做丧葬服务,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嫌晦气,一个个避之不及的,轮到求我帮忙买东西的时候,又来套近乎了。告诉你们,村子里一堆陈工陈匠的,谁都跟我不熟,谁的面子都没用!我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容易吗?想用人情找我办事,好意思啊?”
她连珠炮似的抱怨着,显然怨念深重。青琅面无表情地听她骂完,取出几串银钱,递到她面前:“关于世界的尽头,你知道什么?”
陈三娘白眼未翻过半,动作一顿。
一时间,她似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下意识伸手接过那几串钱,茫茫然然地点完数,仔细塞进衣袋里。
缓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点微薄的重量压住心底骤然翻腾的情绪,陈三娘方才叹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还提?”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抬手要搭青琅肩膀,试图揽着青琅去看。被青琅躲开,她也不恼,自己把手揣回衣袋里,捏着那坨钱:
“瞧见那堆柴没?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劈它。劈完了,生起火,还得赶在烧干净之前,拣出来点儿碎木头削个小玩意儿,哄孩子们闭嘴,别耽误我做饭。然后就得去采买……市集离得远,行货商也不愿意跑到这种埋死人的地方来。买完东西,就得去照料我的田,再看看有没有新活儿。要是有,就得利索着准备,当夜就钉棺下葬。”
那是一种细微钻进骨头缝里的疲惫,被日复一日的岁月磋磨着,教人习以为常。陈三娘身上带着木柴、泥土与油烟的味道,掩在皂荚的淡香下,混成一种奇妙的陈旧气息。
青琅想起一个人。她知道,她该用湿润的眼睛看着陈三娘,说“我理解你的不容易”。可惜她没有那样感同身受的情绪,便做不出那样的表情,只能默默地听,像听她骂人一样,听她絮絮叨叨诉苦。
“我很忙。”最后,陈三娘总结道,“我每年离村几次,去海边做些买卖,也只是想多赚点钱,给我的孩子买几件新衣裳。年轻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了许多可笑的事情,你要是想,就去和村里人笑话笑话,莫要再向我提了。”
青琅不再多说,转而问:“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陈三娘道:“我并非胡说八道。我和村里人都不太来往,顶多有些市集砍价的交情。”
青琅问:“陈雨,或者是小雨,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叫陈雨,这是我家。姐姐,昨晚我去坟场大棚看朋友,发现你昏迷在平安河边,应该是顺着水流飘下来的,就把你带回来了。」刚进幻境时,小雨这样说。
“小雨?”陈三娘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会有人提起她。”
事情太久远,陈三娘提起往事,语气已然淡淡:“当年,她爹娘口口声声说要送她去永和城上学,其实是背地里跟何家那恶霸谈妥了,要把她卖过去做妾!就是怕被村里人戳脊梁骨,怕她奶奶受不了,才打算偷偷摸摸地干。幸好,小雨发现了真相。她跑来找我,说与其被爹娘这样卖了,不如先下手为强,拿走家里所有的钱,远走高飞。”
“小雨要给自己挣条活路,人之常情。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保守秘密还是做得到的。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
“傍晚时分,他们家起了大火,村民扑救一番,抬出两具焦尸。”
“我那时接了活儿,只能留在铺子里做,魂不守舍的,生怕小雨也在里头。结果天擦黑时,她忽然跑回来找我,浑身脏兮兮,发抖得厉害。她说……火是她放的,但她只是想撒撒气,烧点东西,没想烧死谁。她知道陈宇在发高烧,爹娘和奶奶平日里最疼那小子,肯定都在医馆守着,家里不会人……她没想到,那天爹娘竟然在家。
远处传来孩童惊叫,似是玩闹伤了腿脚。陈三娘面露歉意,连喊“稍等片刻”,匆匆跑了过去。
谢不能站到青琅身侧,望着陈三娘的背影,低声道:“我觉得有些奇怪。几串银钱,足以让她对着陌生人将往事和盘托出?众人齐聚小院,陈宇高烧引走奶奶,辰雁现身对计划进行完善,世界尽头的线索主动找上我们……一环扣一环,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在牵着我们走。”
不多时,陈三娘回来了。
她疲态更甚,嗓音沙哑:“我看她那样子,想着她也是被爹娘逼的。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那对爹娘如此对待亲生孩子,落得这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我就让她赶紧走了,千万别被人发现。”
“当夜,陈宇高烧不治,死了。他奶奶受不了这个打击,投井自尽,跟着去了。后来,何家村换了人管事,那个想买小雨的恶霸争权不成,反被搜出许多伤天害理的证据。其实,他干的那些腌臜事,附近几个村子谁不知道?以前不过是因为他有权有势,大家伙儿不敢吭声。”
“我想着,小雨虽然走了,但是她的名声不能坏!她是个好孩子,是被逼的!村子里闲言碎语多,免不了发散。要是把她传成弑亲逃跑的不孝子怎么办?几十年后,她死了,水神还怎么引她去好地方投胎?我就趁此机会,找了村长,把他家的案子定了。就说……这是老天开眼,看不过那对狠心爹娘卖女求荣,降天火烧了他们!”
话音刚落,天空炸开紫色的烟火。
陈三娘疑惑地抬头,想不明白:这不年不节的日子,怎会有人放烟花?
“陈三娘。”离开以前,青琅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她喃喃道:“我爹是南街粥铺陈旺发,大哥是扬名讲堂的教书先生陈健,二哥是市集卖木材的陈康,我夫君是坟场大棚的送葬人陈德福。我是……噢,我叫作陈天,以前是个木匠,现在在做丧葬服务。”
……
“我就找个茅厕的功夫,谁知道陆德能突然醒了,还把小雨带走了?”
阿曼满脸烦躁,“那神棍说的话,可能还真有点道理。陆德是不是陆英故意留在我们身边的?不对,是不是神棍操控了陆德?!”
“多说无益。分头去找,一有消息,立刻互通。”阿月果断下令,“这院子我留守。其余地方……小雨家起火的宅子,陈宇所在的医馆,坟场大棚的陈三娘家,辰雁备好的车马点,都要有人看着。再剩下的人,巡街传信,随时待命。”
图雅部族的人迅速四散。
阿月走到青琅面前,正色道:“纵有陷阱,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姑娘与我们不同,并非误入,想来自有保命手段,还请多加小心。若遇难处,尽管说。我已吩咐下去,大家会尽量施以援手。”
青琅谢过。
据陈天所说,起火之时将至,时间紧迫。谢不能问:“我们去哪?若推测正确,是幻境或有心之人在刻意引导我们……无论我们去哪,危险都会尾随而至。”
“去医馆。”青琅道。
坟场大棚和车马点是离开的必经之处,可待宅子起火后跟随小雨的步伐进行探查。这间院子有阿月留守,让人放心。医馆信息最少,又有陈宇高烧致死、奶奶跳井之事,最值得一探究竟。
至于那个起火死人的宅子……无论小雨是失手还是有意,一切都已是必然的结局。
霞光万丈,红艳如血。
医馆病房陈设简陋,墙角屋檐都结着蛛网。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床,旁边有一把缺腿的凳子和一个水盆。
小雨跪于床头,泪眼朦胧,难以置信:“奶奶,是您本人急托范郎中给我带话的?我还以为是爹娘使诈!怎么会这样?过度劳累、旧疾复发……您虚弱至此,让我怎么安心离开?”
外头,范郎中锁好门,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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