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明天上班,都有课,未来三天内见不到人。
李和铮一点头:“行,开车路上慢点,上来的时候带两瓶酒。”
“好。”骆弥生重重地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放松,抬眼看他时目光柔和了许多,“白兰地?”
“嗯,都行,门牌号1303,密码发你微信。”李和铮说着,轻手轻脚地下车,“你自己考虑,我这儿一居室,你要留宿,就带睡衣。”
骆弥生定定地看他一眼,在他轻轻推上车门后,按下车窗,欠身过去,神情严肃得好像要宣布什么重大决定:“那我用不用……带点别的?”
李和铮心里笑翻了天,很想问问骆大夫眼里的他究竟是什么色中饿鬼,令他时时刻刻准备着英勇就义?他面上不显,意味深长地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考虑去吧。
才刚刚进行过大扫除的独居男子自认为自己应当保持基本的礼貌,环顾一圈这房子里比“家徒四壁”好不到哪去的摆设,为了迎接旧情人登堂入室,换好睡衣后,又把地拖了一遍,垃圾袋也换了新的。
手叉着腰站在原地,思索片刻,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个松软的枕头扔到床上——他喜欢荞麦皮的枕头,把骆弥生喜欢棉的给想起来了。老是睡落枕,还不换。
骆大夫有福了,这枕头是房东给备的,他用不上,竟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想想,其实他俩都是认死理的轴人,谁也别说谁。
客厅的灯有四档,第一档是个奇怪的紫色灯泡,不知道房东是怎么想的。租了这个房子后他几乎没在客厅里待过,回家就瘫床上了,这会儿把灯调到了第四档,唯一一个暖黄的光线。
想不到还能怎么礼貌了,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雪碧,准备兑酒喝。
一切准备就绪,有没有家的温馨不知道,至少这环境看起来很适合谈话了。李和铮靠在沙发里,双手抱臂,琢磨着,如果骆弥生要为从前的事道歉,那他要说“没关系”吗。
骆大夫昨夜还摆出要对从前之事绝口不提的态度,紧张得生怕对他说错话一样。今日又主动提了,那他愿意听听,除了任何有关道歉的字眼。
闲聊是消遣,道歉不作数。
拥有了他家门密码的骆老师在开门前同样很讲礼貌地敲了两下,才生疏地输入那一串数字。
李和铮坐着没动,转头看向门口,在骆弥生进来的时候报以微笑:“嗨。你还挺快的。”
骆弥生手里提着大黑袋子,里面装着从他姐家酒柜里顺出来的两瓶人头马和醒酒器、他放在车后备箱的睡衣和出差洗漱包、小区门口生鲜超市的柠檬,以及,楼下便利店里的大号冈本、ky。
“嗯。”他只看了李和铮一眼,便低下了头。
屋主人在自己的场域里不需要有任何看似随和的粉饰,暖光没弱化他锋利的轮廓,眼神清明而冷淡。他穿着的黑色绸料睡衣领口大开,锁骨长而深,松松的裤管包裹着长腿,年纪上来了,气度也不尽似从前。
是年岁赋予他的,沉玉般的质感。
他从不是浅薄的。
现在的李和铮之于骆弥生,像一本重新修订后的旧书,内容早烂熟于心,新版却不完全一致,捧在手里,不忍卒读。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认认,反正就这么大,一眼看到头了。拖鞋在鞋柜里,自己拿,新的。”李和铮收回目光,探身从桌子上拿过烟灰缸,给自己点了一支。
他还算是有点触动,没真的冷心冷肺到底。这画面有它特定的含义,这种等一个人打开家门“归家”的画面总是柔软的。但不多。
骆弥生应了一声,换好拖鞋,先找到了卫生间,提着睡衣和洗漱包进去。洗漱包放上手台,洗过手,对着镜中的自己,迟疑片刻,换上了白色的睡衣。
在重逢第六面的前男友家里穿着睡衣的骆大夫,镇定自若,走出来,迎着屋主人的注视,开始拿袋子里的东西。
酒拿进厨房醒,翻找厨具,洗净,切柠檬。盐肯定是没有的,他找都不用找,李和铮自己绝对不会下厨房,能有厨具大约也是房东留下的。
刀柄没握稳,他站在餐边柜旁,定了定神。这感觉熟悉,却不敢熟悉。他们从前住一起时从来如此,一晃眼便过去了那么多年。
他把柠檬切好,又从餐桌上把雪碧拿进来,找了两个普通的水杯,分别倒进去按比例兑好——天知道医学生手上的准头用在调酒上。杯子看起来是宜家的,很居家的设计,装上烈酒,卡上柠檬片,不伦不类。
骆大夫做饭习惯手边清,调好的酒放着淀的功夫,案板和刀已经洗干净立起来沥水。
李和铮笑眯眯地像个大爷,装都不装一下,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等着骆弥生把两杯酒放在桌面上,去小阳台上给窗户押了个缝,才往旁边挪屁股,拍了拍:“来,坐。”
骆弥生坐下后先去拿他的烟盒,还是黄鹤楼大彩,一款烟抽十几年都抽不腻。
两人在沙发上隔着一个身位,他给自己也点上,李和铮突然倾身凑近了。
骆弥生脖子一僵,定住不动,暗自咬了咬舌尖。保持距离是他令自己克制,可李和铮毫不在意地凑近,让他有点难克制。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张在眼前放大的脸。眼角——有细纹,鬓边有白发。明明才三十二岁。
“眼镜摘了我看看。”李和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提出非分要求。
“我……摘了看不清近处,我度数不低。”骆弥生边说话,一口烟散在他脸上,“看不清你。”
“看那么清楚干什么。”李和铮抬手,捏住他的镜托,单手把他眼镜摘掉了。
骆弥生:……
他脸上发热,喉结上下滚动,勒令自己保持理智。
李和铮端详着去掉眼镜阻隔后和记忆里分毫不差的脸,不知怎地,心里松了口气,感到某种平和。
还行。人看起来还是这个人。可以聊聊。
而骆弥生被强行剥夺了清晰的视线,身边的人还没撤到安全距离,心头翻涌起一阵不安,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只能把视线从他脸上撤下来,垂眼继续抽烟。
“我说,”李和铮端起酒杯喝了几口,开始感觉和旧情人聊聊有点意思了,“你紧张什么?”
“我……我还好。”骆弥生闻声转脸看他,远视眼的缘故,下意识地想看清楚,顺势能往后撤,终于不那么近了。
“哦~”李和铮笑眯眯地,“那你准备跟我说什么,直接说吧。”
骆弥生也端起酒杯喝了几口。心理医生捕捉着他的微表情。他很清楚这个人会在什么时候“提起点兴趣”,这兴致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如若不把握住机会……
李和铮发觉自己只是不乐意看那副冷冰冰的无框眼镜,这会儿,骆弥生盘起一条腿穿着睡衣窝在他的沙发里的样子,看起来挺顺眼。
因为顺眼,暂时可以放下边界感,释放一些不犯法的顽劣:“还是说……你真带东西了?”
骆弥生像被点名一样坐直身:“嗯,带了,都。”
李和铮大笑出声,很是开怀:“骆老师,我看着就这么像衣冠禽兽吗?喊你来聊是为了睡你?”
骆弥生被他笑懵了,几乎升起受宠若惊的感觉,眨巴着眼,没镜片挡着这双杏眼显得茫然,嘴上仍在回应:“不……我是觉得,应该备上……”
李和铮笑着摇摇头,拿起酒杯又喝,一杯烈酒下肚,惬意地靠回沙发里,眼神却又凉了下来。
他冲骆弥生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骆弥生灭了烟,整个身子转向他,在沙发里盘腿侧坐,上半身笔直,显得像在打坐,马上就能参拜。
李和铮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斜眼,看着旧情人称得上肃穆的神情,对于他要出口的话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忍住,千万别生气。不然太不礼貌了。
但这并不容易,就像他挡不住骆弥生郑重其事说出的“对不起”一样,他也根本按不住瞬间窜高的不耐烦。
“嗯,你继续说。”李和铮面不改色,看着他。
骆弥生舒口气,最想说的那三个字已经传达出,接下来能说到哪里看他造化:“那年……是我太不成熟。其实……这些年我总是在想,我还是应该……”
他斟酌着词句。
李和铮哼笑一声,截断他的话:“应该什么,去找我?”
骆弥生卡住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他当然看得出眼前的人生气了。有些话他得说,但多说多错,这也是他不敢贸然谈话的原因。
“嗯……是。”他脑子转得飞快,要怎么把话拉回来。
李和铮没再看他:“然后呢。你准备不远千里冒着枪林弹雨追去也门找我,也对我说对不起?”
骆弥生没出来声。
李和铮低下眼,端起属于骆弥生的那杯酒,两口闷掉。
他的兴致的确转瞬即逝。这会儿兴致全无,也不愿维持体面——关起门来两个人说话了,体面给谁看?
李和铮径直起身,瘸着往卫生间走:“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赶紧睡。”
骆弥生站起身追了两步,快出口的差点又是一句“对不起”,连忙刹车。
他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放下了所有思绪,无声地叹口气,收起杯子洗去了。
做完家政的借宿人关掉客厅的灯,拿着套和油,进入卧室,把它们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拉开被子,躺在李和铮旁边。
李和铮仰躺着,枕着一只手臂,看天花板。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是很奇怪。他们十年没见,远隔万里,却对彼此依然熟悉。可他们此刻同床共枕,呼吸共振,却依然仿佛隔着十年的距离。
其实十年也不足以改变人太多。他们在一起时三观已趋于稳定,而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在储备起足够的独立与自尊后,很难再被外界撼动,彻底改头换面更是不可能的。
大抵,他们仍是了解彼此的。他不乐意聊时谁都撬不开他的嘴,骆弥生不敢撬,所以今夜他们不会再聊下去。
骆弥生枕在松软的枕头上,翻身,侧对着他。
李和铮转脸看他,他们在月光下对视。
片刻后,李和铮收回了目光,语气平淡:“骆大夫,我没有要求你什么。对你也好,对我们的关系也好。你了解我的,我放下的事,是真的放下了。你不用这样为难自己。”
骆弥生垂下眼睛,喉头发苦,说不出话。
他们已分别了太久,三千多个日子,如果每天走一公里,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几百万米远,那道鸿沟横亘在此,他找不到迈过去的路,他还需要一点探路的时间。
李和铮闭上眼。
骆弥生用目光描摹着李和铮的侧脸。从侧面看,他那点异乡人的血统分外鲜明,轮廓如远山,而月光为他镀上一层冷而蓝的光晕,总是遥远的,缥缈的,冰冷的。
在这样的夜里,时刻惦念的人就躺在身侧,却无比孤寂。
在完全探清楚李和铮现下的态度之前,他还没办法轻易开口,可他很想做点儿什么。
无风的夜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李和铮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身侧因重量塌陷,他睁眼,看到骆弥生放大在他眼前的脸。
——他支起上半身,一手撑在他荞麦皮的硬枕头上,俯身,朝他吻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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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双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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