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楼的空调冷气，终于驱散了长江高速关卡昨天一天遗留的燥热和紧绷感。
Adrenaline退潮后的疲惫如潮水般漫上四肢百骸，万又水几乎是把自己“扔”进了办公椅里，感觉夏服的后背依旧湿漉漉地黏在椅背上，提醒着她昨天经历的惊心动魄。
办公室里恢复了平日的嘈杂，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内勤的同事端着刚泡好的茶，有意无意地溜达过来，眼神里写满了好奇与探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雨后初霁般的轻松，以及……对故事的渴望。
万又水揉着发酸的手腕，正准备跟邻座同事描述一下那柄六十公分的长刀有多吓人，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极其冷静的提醒。
“万又水。”
林雨已经坐在了她的工位上，腰背挺直，屏幕冷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她甚至没转头，双手正在键盘上敲击，速度快得惊人。
“行动报告。”
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下班前要交。省厅等着要。”
仿佛一盆冷水……不，是一瓶醒脑神器，瞬间浇灭了万又水刚刚升腾起来的倾诉欲和懒散。
她猛地坐直身体，手忙脚乱地登陆电脑系统，屏幕上冰冷的报告填写界面让她瞬间头大。
她偷偷瞟了一眼林雨的屏幕，只见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客观、精准、不带任何感**彩的陈述文字。
天啊，万又水在心里哀叹一声，比起抽刀查毒，写报告才是刑警生涯最大的挑战吧？
而她的挑战，显然才刚刚开始。
屏幕上的光标在“使用武器情况”一栏闪烁，万又水咬着笔头，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实在想不出，除了“林雨同志果断徒手控制刀具，消除安全隐患”之外，还能怎么既客观又精彩地描述那电光火石的一幕。
“这里。”
清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吓得万又水一个激灵。
她微微俯身，一只手撑在万又水桌沿，另一只手越过她，握住了鼠标。
一股极淡的、混合了皂角清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来。
万又水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直，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操纵鼠标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林雨拖动光标，将她刚才写的那段话全部删掉，然后敲入简洁精准的语句
“检查过程中，于副驾驶座下发现长约60cm管制刀具一把。嫌疑人情绪紧张，有异动倾向。办案人林雨依法先行控制刀具，排除即时威胁。全程未造成人员伤亡。”
每一个词都冷静、客观，不带任何感**彩，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控制，不是夺。”
林雨的声音就在她耳侧，平静无波。
“排除即时威胁，不是帅爆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报告是法律文书，每一个词都可能被放在法庭上审视。用最准确的词，描述最关键的动作和结果。”
万又水看着屏幕上那短短两行字，再对比自己内心澎湃的万字长文，瞬间有种被降维打击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专业选手的境界。
“哦…明白了，林队。”
她小声回答，耳朵尖有点发烫。
“嗯。”
林雨直起身，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整体格式没问题，其他部分照这个标准改。”
就在这时，隔壁工位的同事大刘端着茶杯溜达过来，正好看到林雨几乎圈着万又水指导的一幕，脸上立刻堆起了促狭的笑容。
“哎哟喂，林队，给我们小万开小灶呢？”
他嗓门洪亮，瞬间吸引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注意，“啥时候也给我们培训一下怎么写报告呗？不能光偏心啊！”
万又水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林雨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大刘一个，只淡淡扔下一句：“她的报告归我审核。你的报告如果也需要我审，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培训。”
大刘立刻噎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那…那还是算了，不敢劳烦林队您老人家。”
众人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
杜玥也笑着加入调侃：“林队，你就承认吧，是不是看我们小万又乖又努力，打算当‘关门弟子’培养了？”
“就是就是，‘雨神’带‘水神’，这叫天作之合！”
有人起哄道。
万又水恨不得把脸埋进显示屏后面，嘴角却忍不住偷偷往上翘。
林雨在一片善意的哄闹中，依旧稳如泰山。
她抬手，屈指轻轻敲了敲万又水的桌面，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下班前交给我。”
然后，在一片“啧啧啧，看看这严格要求”、“偏心眼实锤了”的调侃声中，她淡定自若地走回了自己的工位，仿佛周围的噪音和她不在一个频道。
只是，如果万又水看得再仔细一点，或许会发现，林队刚才在座位上，端起杯子，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
而那个平时雷厉风行、一秒都不会浪费的人，端着杯子的时间，好像比平时长了那么一点点。
万又水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重新看向屏幕，眼神却变得无比专注和明亮。
她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照林雨的标准，重塑那份报告。
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在完成任务。
她是在努力地，向她所仰望的那个人的世界，再靠近一点点。
林雨一走，办公室的气氛瞬间更加活络起来。
大刘立刻凑到万又水旁边，挤眉弄眼：“可以啊小万，能让‘人间制冷机’亲自手把手教学，啥感觉？”
万又水脸上热度还没退，嘴上却忍不住替林雨说话。
“林队那是严格要求，是对工作负责！你们别瞎说。”
“哎呦呦，这就护上了？”
另一个女警笑着戳穿她，“快说说，刚才林队是不是气场两米八，你大气都不敢喘？”
万又水放下笔，眼睛亮晶晶的，终于还是没忍住分享的**。
“其实……林队说得特别对。报告就得像她写的那样，精准得像手术刀一样。我刚才写的那些，确实太像小说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崇拜。
“而且她刚才一下就抓住了最关键的动作和结果，真的太厉害了！你们是没看见今天在关卡，她抽刀那一下……”
她绘声绘色地又描述了一遍，这次努力学着林雨的客观，但语气里的兴奋和钦佩却藏不住。
同事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
万又水心里那点因为被调侃而产生的羞涩，渐渐被一种奇妙的自豪感取代。
看，这就是我追随的人。
***
下班时间一到，张先都就堵在了门口，大手一挥。
“今天都不准跑啊！76克，漂亮仗！食堂小包厢，局里请客，给一组二组庆功，尤其是林雨和万又水，必须到！”
这几乎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林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队长和周围同事热情洋溢的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淡淡点了下头。
“好。”
食堂小包厢里，气氛热烈。
以茶代酒，杯盏交错，同事们纷纷过来和林雨、万又水碰杯。
林雨依旧是话题中心，但她显然不适应这种场合，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对于大家的夸赞，回答永远是“份内职责”、“团队配合”。
万又水坐在她旁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拘谨。
她会主动接过一些话头，巧妙地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绘声绘色地描述关卡搜查的细节，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或是当热情的同事将满是红油的辣子鸡转到林雨面前催促她“林队多吃点”时，万又水会抢先一步自然地将转盘拨开。
嘴上说着“哎呀这个我得尝尝”，手下却精准地给林雨舀了一勺清淡的玉米虾仁，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当张先都再次高度赞扬林雨的果敢时，万又水看到林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这是她极少见的小动作。
鬼使神差地，万又水在桌下轻轻碰了一下林雨的手背。
林雨微微一怔，侧头看她。
万又水朝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林队，他们是真的佩服你。”
林雨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点点。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一盘没动过的、万又水爱吃的糖醋排骨，轻轻推到了她面前。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万又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甜丝丝的。
***
庆功宴结束，已是星斗满天。
万又水没回家，心里的兴奋和想要变强的念头驱使着她，拐进了单位附近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搏击俱乐部。
她换好衣服，对着沙袋练习直拳和侧踢，努力回忆着白天林雨控制嫌疑人的发力技巧。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背心。
正当她全神贯注时，一个熟悉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重心再下沉五公分。转胯，用腰腹发力，不是用手臂的力量。”
万又水猛地回头，差点扭到脖子。
只见林雨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马尾束得一丝不苟，正抱臂站在不远处。
她似乎刚运动完，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利落又充满力量感。
“林…林队？！您怎么在这？”
万又水惊讶得差点咬到舌头。
“偶尔过来。”
林雨走过来，上手直接纠正她的姿势。
她的手碰到万又水的腰侧和后肩，微凉的触感让万又水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
“放松。”
林雨指令简洁，然后示范了一个标准的旋转侧踢，动作快如闪电，带着破空声，稳准狠地落在沙袋上，发出沉闷有力的“砰”一声。
万又水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雨收回腿，气息都未变，看向她：“想学？”
万又水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嗯。”
林雨淡淡应了一声。
“以后周二周四晚上，我没任务的话，可以带你一小时。”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一如既然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反应快，但基础力量和发力技巧是短板。补上，下次行动我能更放心。”
说完，她也不等万又水反应，便走到旁边的空地上，开始做拉伸，仿佛刚才只是敲定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程。
万又水还愣在原地，心里却像炸开了一朵烟花。
林雨？要，亲自，教，她，打拳！！！
她猛地转身，对着沙袋就是一通毫无章法但充满快乐的猛击。
今晚的庆功宴，和现在比起来，简直黯然失色！
万又水结束加练，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再觉得疲惫，反而充满了能量。
她看着城市夜景，在那个随身携带的橙色笔记本上记下了一句话。
“I'm getting closer to her, both as a partner and...”
她没有想完，但这个未完成的念头和她上扬的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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