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姑一走,堂屋就变得安静起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姜文昌干活的响动。
半晌,姜文昌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盯着姜佳问道,“你刚刚跟你老姑说的都是真的,可不能乱赖人。”
“没赖人,都是真的。”姜佳眼睛眨也不眨地点点头。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祖孙俩,对姜佳最了解的还是老爷子。但是姜佳一点都不心虚,虽然这些信息不是从敏敏堂弟那里听来的,但是绝对真实可信。
得到姜佳肯定的回复,姜文昌又盯了她一瞬,姜佳顶着他的视线淡然自若。姜文昌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也就不说话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一时间,屋子里就只有姜文昌手上悉悉索索的声音,这也是两人相处的常态,明明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两人私下里却总是相对无言。
姜佳看着他佝偻着身子费劲地把两根竹条绑在一起的样子,再想到他刚刚在姜老姑面前说的话,心里开始发酸。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因为家庭成分耽误了成家,中年磕磕绊绊的才得了一女。妻子身体不好先走了,自己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了,还没来得及享福。结果女儿刚毕业就遇人不淑,大着个肚子回来了,转头又一撒手,扔个孩子给他。
这下好了,来不及在丧女之哀中多沉痛一会,就又得忙着重新养孩子。现在都快近八十岁的人了,还终日忙于做活。
老爷子估计对她的感情也复杂,姜佳是他独女唯一留下的孩子不错,但她身体里流的另外一半的血脉也让人不能忽视地怨恨。所以对她总不是很亲,总是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不会像别人家的姥爷一样抱在怀里哄。
而姜佳打记事起,面对的就是一个性子阴晴不定,对她不冷不热的老头,自然也亲近不起来。
但再怎么说,他也给饭吃给衣穿,把她好好地养大了。姜佳小时候身体不好,多少次深夜都是他深一脚浅一脚背着去卫生所的。
老爷子还在,她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孤单一人。
这样的老爷子,绝对不能让他落得跟前世一个下场,姜佳在心里默默发誓道。
姜文昌熟练地将竹条摆弄成自己需要的造型,然后刚要起身,一碗浆糊就放在旁边他顺手的地方。
姜文昌有些诧异地抬头看过去,就见刚放下浆糊的姜佳又去拿放在另一边已经画好样子的白纸。
姜文昌见她作势要剪的样子,忙道,“快给我,你别给我弄坏了,这不是好玩的。”
“不会剪坏的。”姜佳边回答,边已经手快地裁好一张白纸样子递给姜文昌,再次说道,“你都画好样子了,我照着剪不会剪坏的。”
姜文昌接过姜佳剪好的白纸样子,年轻人的眼神好,手上也稳当一些,边边角角裁得比他自己弄还要规整一些。
祖孙俩配合默契地一个剪白纸样子,一个将白纸样子往竹条架子上糊。两个人干活总是要比一个人快些,有人帮忙,也要省力许多。这家为了赶算好的下葬日子,要的灵屋的工期紧,有了姜佳帮忙,姜文昌做活就从容多了。
三天后,姜佳看着姜文昌把做好的童男童女小心翼翼地在已经做好的灵房里面固定好,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接着就可以通知丧主家派人过来搬灵屋,顺便结算工钱了。
这个灵屋几乎是根据现实中的宅子等比例一一复刻出来的,从外看楼堂亭阁,雕梁画栋的。从半开的窗户看进去,里面床柜桌椅锅碗瓢勺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电视机等电器。门前一左一右还停着两辆汽车,由此可见姜文昌的手艺。
只不过灵房做得再精巧,也改变不了它的原料不过是一些竹子、各色彩纸的事实。这家孝子贤孙还算客气的,为了表达自己的孝心,愿意买最高一档,但也不过一千来块钱,再加上其它一些七七八八的,做完一家能有个两千。
听着还算可以,毕竟成本低,主要就是付出手艺和时间,但耐不住中间的种种限制。首先就是做工场地限制,纸糊的东西经不起长途奔波,这次的主家离得近还好,可以在家里做好再送过去。若是离得远的,姜文昌还得住到主家去,让主家给他找个地方做活。
另外就是工期的限制了,这种一般都要等人断气了才能过来下单,而这灵房又必须在下葬前烧掉,若同时应了两家熬夜赶工都是经常的。
因此这钱着实赚得不是很容易,但没办法,祖孙俩的吃穿用度都得从这上面来。起灵屋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顾客,所以姜文昌哪怕熬夜也不敢退拒。
姜文昌仔细数了一遍这次拿到的工钱,瞥了一眼姜佳。这几天她乖巧得不像话,这会又乖觉地拿起扫把开始整理起堂屋里搬走灵屋后留下的一地狼藉了。
他想了想,抽出一张红票子,犹豫了一下,又抽出两张红票子。
“诺,拿去买身新衣服穿吧。”老人脸撇到一边,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对老爷子这行为,姜佳有些惊奇。大概因为前车之鉴,老爷子有些惊弓之鸟了。最不喜欢别人夸姜佳漂亮,也不喜欢姜佳过分爱打扮自己。从小就告诫姜佳穿衣打扮不重要,内在才是最重要的,做人要踏实,不要关注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更别说主动提出去买新衣服了。
不过,姜佳没接这钱,她手还放在扫把上面,摆头道,“不用了,姥爷你自己收着吧,我没什么想买的衣服。”
这两天没事的时候,她也往镇子走了一圈,腊梅镇不大,主道从头走到尾不过1.6公里。说是镇,除开赶集的日子会热闹点,平时也荒凉的很。镇上就两家聊胜于无的服装店,里面的衣服款式质量,以姜佳现在的眼光,是打从门口路过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姜佳说这话是真心的,但却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这种情况下说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在赌气。
姜文昌神情复杂看着这几天突然变得无比乖顺的外孙女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子。在原地愣了一会,最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打开衣柜,挪开上面层层衣服,从最底下摸出一个有些年头的月饼盒子,小心翼翼地扳开,从里面拿出一本红色的存折。
他有些慎重地翻到最新一页,找到最后一行数字。尽管这串数字早就烂熟于心了,他还是很认真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再次核对了一遍。然后才安心地合上,跟今天收到的工钱一起又放了回去。
高考后的这个暑假格外漫长,姜佳也半点不着急上学的事。外面酷热难耐,她懒得出门,就安安心心地留在家里给老爷子帮忙,顺便平复好因重生而变得激荡的心。
说着帮忙,其实也就是打打下手,真正上手的活老爷子是半点也不让她沾的。老一辈对传统有自己的坚持,这些活到底晦气,不愿意让小辈沾上。
在帮着一起做了三个灵屋后,老爷子换上出门的衣服,叫上了姜佳去了镇上的农信社。办两件事,一个事是把最近的工钱存上,一个就是给姜佳办了张卡。
姜佳看着前面阵仗其实已经猜到了,老爷子面上对她冷淡,但是她想做的事,大都还是随了她的意。
“拿着吧,你不是就想要这个吗?”姜文昌绷着个脸,神情却带着一丝软弱。
海市对他来说是一个伤心地,那里的人间接害死了他的女儿。而现在,他又拗不过外孙女,要看着外孙女去哪里,他也不确定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姜佳轻轻接过银行卡,在心里说了声抱歉,她知道这个决定会让老爷子有些煎熬。其实她现在觉得去哪里都可有可无,但是她心里还藏着一桩心事,就是老爷子的胃癌。
老一辈的人习惯了有一点病痛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打一针。姜文昌也是这样的,所以等他痛得受不了被镇上干部送到县上的医院的时候,已经确诊是高分化癌了。
老爷子年纪高了,又是晚期,没有医生敢动手,都只敢开点药让老爷子回去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发生了这种事,镇上干部通过四五道手通知姜佳。姜佳还记得,当她辗转收到老爷子的确诊单,重新认识了上面的ca。
那段时间,也是她最感激盛家的时候,在她哭着上去求助的时候。盛家将老爷子接到海市来,到底是大城市,高人多,艺高人胆大,就有医生能动手术。那场延长了老爷子三年寿命的手术,也让姜佳死心塌地地为盛家卖命。
姜佳始终记得,当时海市接诊的医生说了,如果老爷子这病发现的早,是有很大把握完全治愈好的。
所以,海市,姜佳一定要去,不但她自己要去,老爷子也要去。
“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家这个讨钱鬼非要我送她去海市上学,这个活我做不了了。你去找她细乃舅舅吧,他那手艺也出来了。”
姜佳愉快地整理着行李,对姜文昌打发客人的话里有些幽怨的语气充耳不闻。
自己的衣服带几件换洗的就够了,到时候肯定要重新买,其它的生活用品什么的也可以到学校去买。
姜佳对自己的姓李收拾得很简单,但是她对于姜文昌的行李却准备得细致,甚至连他惯用的喝茶杯子也带上了。
“我不用你管,你把自己的东西带齐了就好。”姜文昌送走客人后,见姜佳甚至都打算把他的的刮胡刀带上,对姜佳的行为实在是忍无可忍,把她赶出了自己的房间。
姜佳一点都不在意,边被推出门,边还在不住地嘱咐道,“记得带上你那本《易经》,要是无聊了好打发时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