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鹿纹黄铜帐钩垂落在纱幔上,纱幔未被挂起,严严实实遮住内里的一切。
是以姜幼安猛从中钻出来、冲上来、双臂环上他腰腹的那一刻,岑霁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腰腹骤然紧缩,只能任凭她身上一股软香裹挟住他。
因着强大的下肢力量,他脚上蹬的那双漆黑锦履在夯土地面纹丝不动,得以未使二人一同栽了去。
但这般置礼数于惘然的行径,属实令岑霁意想不到、猝不及防。
岑霁略微动摇了姜幼安便是宁远侯府千金的念头,她这番孟浪行径,属实不似大家闺秀风范。
不过,这一切皆没有姜幼安对他一番倾诉心意,来得突如其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看上去是真情实意。
可不会有蠢人,对自身监视之人付诸真情;如同被监视的他,也绝无可能对她生出一丝一毫情意。
内心稍微有些乱的岑霁,彻底想通。
两瓣薄唇间逸出一丝嗤笑。
他自觉荒唐至极,聂为竟派人来对他使美人计。
三十六计,聂为倒是另辟蹊径,选择了对自己最无用的一计。
不怪岑霁认为聂为可笑,他时年二十又四,同辈娶妻纳妾生子金玉满堂,而他却连通房也未曾有一。
倒不是岑霁不得小娘子们芳心,而是单凭那张貌胜潘安的容颜,便太讨小娘子们欢喜。
更有才艳双绝的琼芳县主,自岑霁雪中采药有一面之缘,遂一见倾心。自此王孙贵胄难入眼,非他不嫁,至今仍待字闺中。
除却“青州岑霁最倾城”美名在外,岑霁不近女色更是人尽皆知,是真正难以摘得的琼枝玉树。
岑霁颔首看向身上女子,青绿缠枝纹纱幔轻柔垂在她细窄的腰肢,再往上,是一截裸露在外的光滑细腻脖颈。
她仍在抽噎,似是经过一番抑制,脖颈却仍不受控制,在眼前以一种足以忽视但无法忽略的微小幅度抖动。
像被射杀的麋鹿,求生本能地最后一颤。
岑霁毫不留情地抬指,重重一击姜幼安后颈上的风池穴。
她便瞬间失去知觉,晕倒了去。
岑霁尚未直接离开,俯身扶住姜幼安后脑,强迫症般将她摆正在瓷枕上。
为防着凉,又微微蹙眉,扯来一旁凌乱的纱罗,轻柔地、准确地盖住她腹部。
走出厢房前,他注意到书案笔架上,立了支泛彩光的上等狼毫毛笔,眼神瞬间又晦暗几分。
在外侯着的飞云,只见自家郎君出了竹里馆,面色如有阴翳,薄透耳垂竟还染上些许绯色。
一时之间,不敢上前询问姜娘子是否毒发。
又想入非非,姜娘子莫不是中了春药,对自家郎君上下其手了!
飞云极想知道郎君清白是否还安在,却实在不敢造次上下打量郎君。
而岑霁只觉那股女子软香缠绕于身,久久难以挥去,他吩咐飞云:【沐浴更衣】
又抬指拿起腰间玉环,玉环本冰凉,此时摩挲起来竟蕴藏一股温热,他不禁压了压眉峰,忙解下玉环递给飞云。
直脑筋的飞云略有疑惑,为何郎君此时赏赐自己,尝试性回:【多谢郎君】
却遭自家郎君眼皮轻抬,狠狠剜了一眼,【扔了】
***
一炷香后,府医送来一副已煎好的温中补虚的方子。
浅竹撩起纱幔,不由分说在姜幼安头顶中部百会穴一按,后者登时醒了过来。
姜幼安接过略烫手的药汤,用直袖裹住陶碗底,一面饮药一面追问:“春蕊可有寻到?”
“春蕊已离府。”浅竹打探到的消息便是这般,她如实告知姜幼安道。
浅竹对府宅内的阴司事亦不作了解,不知简单离府一事背后的深意。
姜幼安有些惶然,不明白春蕊为何突然离府。
是自己待她有何不周吗?
姜幼安再度饮了口药汤,佐以麦芽糖的药汤甜口,胃中也一热,舒适许多。
但明日便要毒发,她心口已经时不时坠痛一下。
思量片刻,姜幼安恍若事后诸葛,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怕不是与墨坊一事有干系。
她寻思也要去亲眼瞧一瞧陈氏墨坊如何了,但眼下,将剩余手势一尽写下更为要紧。
她喝干净药汤后,整个下午都在连同浅竹完成剩余的部分。
日头每斜一寸,她心便紧一分。
直到傍晚换冷月作陪,才将将完成。
再寻几位聋哑者记录在册,伪造几条记录,基础手语图录便完工。
倘使顺利,不出今夜,她便得以换取解药。
姜幼安抽出一沓崭新麻纸,放入浅竹双手捧着的竹笥。
本顺手将书案上自岑霁那偷来的狼毫毛笔也放了进去。
但一寻思,转而更换了支寻常的毛笔,怕出门在外丢了去。
她后知后觉,岑霁该不会发现了吧?
姜幼安很快便放下忧虑,岑霁此等小气鬼,若发现那是他的笔,自会不通知一声,便自行拿了去。
等等……
姜幼安彼时才半梦半醒地意识到:
岑霁真的来了竹里馆?
她抱的岑霁不是梦?
她还对他表白了?
姜幼安如坠冰窟,情急心切地问浅竹:“霁郎君可曾来过?”
浅竹颔首。
姜幼安如梦初醒,着急地咬了下嘴唇。这下是真轻薄了岑霁一番,她还怎么做人,还怎么换解药……
至于表白,姜幼安极为放心,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岑霁皆是听不见的。
她甚至生出下次见岑霁,再表一次白的心思——
刚醒没发挥好,有失水准。
姜幼安换了身男装打扮,水碧色忍冬纹翻领式圆领袍,腰系革带,也蹬上了乌皮靴。
姜幼安五官皆生得柔和精巧,偏生直鼻高挺,自带一份不自觉的英气。
平日里小娘子的婉约打扮瞧不出,如今女扮男装,独一身清爽干净的难得气质,乍一看,活脱脱一位生得精致清秀些的公子哥儿。
未多歇一刻,姜幼安便匆匆出了岑府,势在必得。
不知聂为正推开腿上坐着的美人,从怡红院阔步流星走出,欲要暗中前来寻她。
更不知身旁紧跟的浅竹,是岑霁的眼线。
眼下,姜幼安在犯愁另一桩事。
昼漏尽,闭门鼓已响六百声,能去的处子无非胡姬酒肆、食店妓馆。
炎风涛涛,姜幼安难为情地脸一红,问浅竹:“你可知怡红院在何处?”
浅竹一怔,心中诸多不解也不曾发一言半语,时刻铭记岑大人的“不必阻碍”,认真回禀:“在北市,云门河支流廊桥的东南角。”
“可乘画舫而至。”
姜幼安微微颔首,寻思浅竹还挺全面,连妓馆的具体位置都知道。
她清了清嗓子,昏暗的天色下,脸色却更加红润,凑近浅竹耳边悄声问道:“你可知,若要见怡红院的名魁银铃,有何条件?”
她自岑五娘那听过,怡红院的名魁银铃也是喑哑之人。
是她除岑霁之外,唯一得知的有名有姓聋哑者。
浅竹顿住脚步,疑惑地瞥向姜幼安,心中纳罕:这姜娘子莫非喜欢女子?
她稀奇完,又不免为岑大人唏嘘,看来岑大人一片思慕之情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浅竹回道:“银铃娘子是性情中人,每月只接待十人,并讲究眼缘。”
“已至月末,银铃娘子已接待九人,还差一人。”
浅竹有条不紊地详细道完,姜幼安看向浅竹的眼神也多了些许怪异,“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浅竹心下一慌,她自然是因着前一程子,穿鱼大人命令她盯紧怡红院,这才对其中营生略知一二。
但这并不能告知姜娘子,她又不擅长撒谎,更不愿对姜娘子撒谎,只好垂手躬身道:“姜娘子莫要再问了!”
姜幼安见浅竹脸色骤变,面颊绯红,意味深长一笑。
原来,浅竹好这口啊……
姜幼安对此并无特别看法,也不知在大周,像她们这般人处境如何。
总归不会好到哪去。
她觉得浅竹很勇敢,贴心地拍拍浅竹手背,对她坚定一笑,“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浅竹虽不懂姜娘子在莫名其妙说什么,但清晰感受到她摸自己手背时,温润柔软细腻。
她忙缩回手,万一这喜女色的姜娘子,喜欢上自己了怎么办?
她是彻底无颜见岑大人了。
浅竹忙肃容,退后一步躬身道:“姜娘子,主仆有别,不可。”
“好吧。”姜幼安见浅竹对自己退避三舍,有点儿委屈,但也不为难她。
她继续追问银铃娘子的事情:“除却眼缘,便无其他了?”
“眼缘是最后一关。”
“须作诗一首,入了银铃娘子青眼,才得以求见。”浅竹为难道,“银铃娘子才情颇高,寻常诗词,皆看不上。”
姜幼安眉梢带笑,想她虽不会吟诗作词,但《唐诗三百首》可是烂熟于心。
九年义务教育。
实在太义务了!
几盏茶的功夫,二人便乘上画舫,入了客舱,游过云门河。
皓月当空,大周夜景一览无余。
坊外缄默无声,坊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湖面盏盏灯火深影,湖上盏盏灯火浅明,饮酒作乐,管弦丝竹,好生热闹。
画舫上的茶博士端着木质托盘,送来她们一人一份清凉引子,“两位小娘子慢用,倘有别的吩咐,尽管唤在下。”
殷切招待后,这位茶博士认认真真瞧了姜幼安一眼。
姜幼安也毫不含糊地看回去。
只见此人身姿细长,脸尖眉浓,自带一股颇为矛盾的阴柔英气。
姜幼安有所不知,这便是岑霁的另一位手下——穿鱼。
趁姜幼安不注意,浅竹眨了下左眼,给穿鱼使了个眼色。
穿鱼悄然从姜幼安身后掠过,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过浅竹置于案几下的信纸,攥进手心。
他换了身通身漆黑的夜行衣,自画舫一跃而下跳进云门河,不多时,便游至熙春堂。
再飞檐走壁,翻窗入室,将信纸递呈至岑霁面前。
信纸上信息简单明了:
【姜娘子怡红院银铃】
穿鱼未曾料及这二人竟是前往怡红院,还是去寻银铃娘子,一时瞠目结舌。
再抬头,只见自家郎君拿起信纸的指骨微微摩挲纸面,似在深思。
穿鱼问道:【郎君,是否备车前往?】
聂为:我这个蠢徒,怎么没有想到美人计
[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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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山雨欲来,美人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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