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冰碴,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放眼望去,尽是连绵不绝的雪山,直插灰蒙蒙的天际。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肃杀、冷硬,与天箓阁的云海缥缈、符文流转的仙境之感截然不同。其他几个同来的天箓阁弟子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小声抱怨这鬼地方的苦寒。
谢意知虽然也觉得冷,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感。他正仰头看着那如同被巨剑劈开般的险峻山门,以及门后那一片死寂、唯有剑气森然的建筑群,心中暗自咋舌:“鸡蛋,看见没?这地儿才对味儿!天箓阁那边仙气飘飘的,修无情道跟闹着玩似的。你再瞅瞅这儿,好家伙,这风刮得跟鬼哭狼嚎似的,我感觉崖底下随时能爬上来一位刚把道侣祭天的大佬,眼神比这冰碴子还冷。”
突然一阵阴风卷着雪沫扑了满脸,他哆哆嗦嗦的打了个喷嚏,“嘶……你说这风声呜呜的,不能是以前在这儿证道的那几位……他们全家老小的哀嚎吧?啧,环保低碳,连BGM都是就地取材,循环利用,这昆仑剑宗,有点东西啊。”
系统:“……”
系统一脸,哦不,一球作惊恐状:“……谢谢,你!你后边有东西!”
谢意知看着这光团在那装模作样,脚趾已经扣出了一套鸡蛋的梦幻城堡:“……鸡蛋,你演的有点尬到我的眼睛了。”
不,等等,等等!他之前在玉尘子那里演忧郁王子的时候,玉尘子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不,不要在想了,你可是未来的演戏新星,不要在为难你自己了啊!你是假忧郁,不要变成真脆弱啊?!何必现在变成一个脆弱的泡泡茶壶呢?!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同样来自天箓阁、性格较为活泼的弟子搓着手凑过来,试图搭话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谢师兄,你看这昆仑剑宗,还真是……名不虚传啊,哈,哈哈……”他干笑了两声,被风一灌,变成了咳嗽。
谢意知刚想随口附和一句,突然,他脑海中响起了玉尘子那熟悉、柔和却让他头皮发麻的传音!
玉尘子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意知,可是已到昆仑了?此地苦寒,你灵力偏柔,定要运功护住心脉。为师给你的那件白貂裘可穿上了?还有那暖玉符,务必贴身戴好,莫要嫌麻烦……”
谢意知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来了!这才刚落地!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对旁边那位试图搭话的弟子挤出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示意自己听到了。但在脑内,他已经对系统哀嚎:“鸡蛋!他来了他来了!这人阴魂不散啊!”
那位弟子见谢意知笑得古怪,以为他是不适应,又硬着头皮找话题:“谢师兄,你看那边练剑的弟子,动作真是一板一眼,跟我们画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玉尘子的传音再次无缝插入,语气依旧温柔,但问题开始变得具体:“意知,方才与你说话的那位弟子,声音不太熟悉啊,是哪位长老门下?性子似乎颇为活泼……是男是女?修为几何?”
谢意知:“……” 他简直要吐血了!连是男是女都要问?!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对着旁边那位还在努力尬聊的男弟子,用尽量自然的语气低声道:“嗯,是挺不一样的……这位师弟,你是丹霞长老门下的吧?”
那位丹霞长老的弟子见谢意知终于接话了,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师兄好记性!我叫……”
他话还没说完,玉尘子的传音又来了,这次带着点欣慰和更深的探究:“哦,是丹霞师姐的弟子啊……丹霞师姐性子温和,教出的弟子想必也是纯良之辈。不过意知,初来乍到,与人交往还需多留心。他方才还想与你说什么?”
谢意知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一边要应付眼前这位热情的同门,一边要在脑内应付师尊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审查。
他只能对那位同门露出一个歉然的、暗示“我师尊找我”意味的表情,然后微微侧过头,仿佛在专心聆听传音,实则是在内心疯狂吐槽:“鸡蛋!救命!我感觉我不是来交换学习的,我是来参加真人版《楚门的世界》外加远程监控版的!他是不是连我呼吸了几口冷空气都要管啊!”
系统光团闪烁:“淡定,谢谢,你要习惯。这只是开始,我估计未来五十年,这种‘爱的絮叨’不会少。”
谢意知看着眼前冰冷肃杀的昆仑剑宗,再感受着脑海里玉尘子那如同暖风般却令人窒息的关怀,突然觉得,未来的日子,恐怕会比这昆仑的风雪还要“精彩”得多。他只能一边用意念敷衍地回应玉尘子“嗯嗯,知道了师尊,我会小心的”,一边祈祷赶紧来个昆仑剑宗的人把他们领进去,好让他暂时摆脱这双重的精神折磨。
……
玄霜真人切断了水镜。片刻后,他漠然传音给殿外那道静立的身影:“映雪,去看着天箓阁来的那小子,别让他死在这儿就行。”
“是,师尊。”
方映雪闻声而动。他转过身时,雪山巅的风拂起他流水般披泻而下的银白色的长发,发间一枚样式古朴的银质额环箍在额前,正中镶嵌着一颗淡紫色的、仿佛蕴藏着星云的纯净晶石,与他那双空灵得近乎非人的淡紫色眼眸遥相呼应。
他赤着双足,静立于玄冰之上,足踝纤巧,肤色冷白,一截细细的银链系在右踝,坠着个小巧的铃铛,却奇异的不发出一丝声响。
一身毫无杂色的雪白道袍,更显得他身形修长流畅,他的面容秀美含蓄,五官轮廓柔和,像被风雪模糊了棱角,透着一股不染尘埃的洁净与疏离。整个人立在那里,仿佛是由昆仑的新雪与月光共同凝铸而成,安静,清冷,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神性的、不容亵渎的纯粹气息。
他安静地走向山门,步伐平稳,如同以往执行师尊的任何一道指令一样,没有波澜。
然后,他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站在昆仑山门凛冽风雪中,身形单薄、微微低着头的少年——谢意知。
就在这一刹那!
仿佛一道撕裂苍穹的冰冷闪电,径直劈入了方映雪空茫的识海!
不是再是碎片,是洪流。是完整到令人窒息的全部!
前世种种,如同被冰封的画卷瞬间解冻,带着尖锐的冰碴,疯狂地涌入:
——他如何被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囚禁、折辱,如何从挣扎到绝望,如何在无尽的黑暗与痛楚中,像一株扭曲的植物,竟从施加于身的暴虐里,畸形地滋生出对那唯一热源的病态依恋……那些冰冷的锁链、灼热的呼吸、破碎的尊严、交织着痛苦与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的日夜……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呃……!”
方映雪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喉咙被扼住的抽气。周身原本内敛平静的剑气,如同决堤的冰河,轰然炸开!以他为中心,脚下坚逾精钢的玄冰地面寸寸龟裂,蔓延出数丈远的裂痕!
他死死地盯着谢意知,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深处,冰层碎裂,露出了其下汹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黑暗岩浆!杀意! 最本能的、想要将眼前这个未来会将他拖入深渊的源头彻底撕碎的冲动,席卷了他简单的头脑。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层、更刻入骨髓的颤栗与渴望。是这具被精心“培()育”和“使()用”过的身体,对“主()人”气息的条件反射,是灵魂被烙印后无法摆脱的奴性,以及……那被他理智所唾弃、却真实存在于神经末梢的、扭曲的欢愉记忆。
两种极端的情感在他空白的灵魂中猛烈对撞,让他僵立在原地,眼神混乱不堪。他看起来依然圣洁,像一尊冰雪雕琢的神像,但神像的内部,却正在经历着天崩地裂。那纯净无瑕的表象下,骤然弥漫开一种极其危险的、近乎妖异的气息。
谢意知似乎被这股毫不掩饰的、充满毁灭性与占有欲的气场惊动,下意识地抬起头。当他对上那双翻涌着复杂风暴的淡紫色眸子时,他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戒备,“鸡蛋,我刨他家剑冢了?什么情况啊?”
这细微的、带着怯意的反应,像一根针,微妙地刺破了方映雪脑中那沸腾的杀意。眼前的谢意知,太弱小了,弱小得……与他记忆中那个偏执的疯子截然不同。这种反差,反而勾起了他另一种更混沌的冲动,一种想要靠近、确认、甚至……掌控的冲动。
方映雪猛地动了。
他一步踏出,瞬间逼近谢意知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足踝上的银铃失了节制,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叮铃铃”的脆响,如同冰晶坠落在玉盘上,空灵却急促,泄露了平静下的汹涌怒气。
他微微偏头,用那张如同雪山之莲般圣洁的面孔,贴近谢意知的耳畔,清冷空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记忆冲击而产生的颤抖,却又异常笃定地宣告:
“找到你了。”
他不等沈意知有任何反应,便直起身,淡紫色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剑冢方向。
“跟上。”
这两个字,不再是最初的空洞,而是裹挟着前世今生的重量,不容抗拒。
谢意知望着那抹绝尘而去的白色背影,心中莫名地一紧,“不儿,他好拽啊,什么情况啊?是玉尘子给我找的照顾我的人嘛?好像不太情愿啊。”
殿内,玄霜真人隐约感知到徒儿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强烈且异常的情绪波动和剑气爆发,他蹙了蹙眉。
“映雪今日怎如此躁动?那天箓阁的小子,果然和他师傅一样是个麻烦。”
然而,这点疑惑很快就被他脑海中那个愈发清晰的青衣幻影所带来的烦躁感覆盖。相较之下,徒弟的些许异常,似乎并不值得他投入更多关注。
他并不知道,就在方才那瞬息之间,他眼中那柄最好用的、没有思想的“剑”,已经从内部彻底碎裂、重组。一场因他漫不经心的指令而点燃的风暴,已然在这片冰雪绝地悄然成型。那看似纯洁无瑕的冰雪之下,压抑的黑暗终于破冰而出,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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