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睡觉，多余的蜡烛自然都被熄灭，太过亮堂的寝殿，如何安睡？
但是一般情况下，主子睡觉的时候，都还是会留下一盏灯亮着，让守夜的奴才可以看见，随时听候吩咐。
但是裴慎上位，夜晚的龙居宫内只有他一人，甚至最后照明的蜡烛也被他下令熄灭。
入夜后的龙居宫一片漆黑，此刻裴慎坐在床头，微微佝偻着身子垂着头，乌黑的长发全部垂在锦被之上，像是一具了无生息的木偶。
可是被子之下，裴慎的手紧紧抓住身边的尸骨，即便已经冰冷无比，但也似乎能给他些许安慰。
“宋昭颜，你真的是死于意外吗？”
低头的裴慎自言自语，这些日子，他看上去无比正常，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沉默寡言，但又觉得这是帝王威压该有的压迫。
可是一旦闲暇之余，裴慎的目光就会落在摆着蜡烛的灯具上。
火光——
看到那烛火，他脑中就会想象宋昭颜死去的样子，想着她在朝阳宫中痛苦挣扎，却无法离开殿内的情形。
那个时候，展新月不在身边，雪枝也被她派出去。这些年身边新来的人，也被她找借口安排出去。
在先帝驾崩，其他皇子身死，裴慎很有可能趁虚而入前来夺权之际，宋昭颜却将身边可信之人全部派走？！
即便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即便真的是她自己打翻了烛火，火势也不可能一瞬间就变大，宋昭颜怎么可能没有丝毫逃命的机会。
除非——有人封闭了她的出路？
或者——有人故意让她沉睡不行，在睡梦中被烧死！
低头的裴慎慢慢坐直身子抬起头来，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也瞬间堆满了疑惑。
宋昭颜此举着实可疑？
对于宋昭颜的死，裴慎面上不显，但是此刻，只觉得内心似乎有山崩海啸之势，让他整个人亢奋不已。
下一刻，他缓缓扭头，视线落在身边的那具漆黑的枯骨之上，眼眸微微眯起，显然是充斥着怀疑。
雪枝不知所踪，宋昭颜死于大火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便无人可能认出死者究竟是不是宋昭颜？
想到这里，裴慎整个人都开始亢奋起来，下一刻便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在地上。
“来人——”
睡在门口的刘兴听见声响，立刻连滚带爬的起身进殿。
“陛下，有何吩咐？”
漆黑的寝殿执之中，刘兴看不见裴慎的神色，但是窗外的月光照耀之下，裴慎的身影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而他更是浑身散发着一股渗人的威压，在刘兴看来，眼前的裴慎不像是真龙天子，反倒像是地狱前来勾魂的恶鬼，看得他两股战战。
“宣禁军统领周进进宫！”
刘兴不明白这大半夜的，裴慎找禁军统领来做什么，但是皇帝下令，刘兴又不敢不从，于是立刻点头去办。
今夜正巧是周进在宫里巡夜，询过一遍后，便回到屋子里休息。才刚躺下，就被陛下身边的刘公公给叫去了。
刘兴走后，裴慎想到心中的猜测，整个人都觉得亢奋不已，在殿内来回踱步。待听得殿外的动静，他这才坐下，再次恢复沉稳之色。
挥退了刘兴，殿内只剩下裴慎和周进二人，裴慎还是不愿意点灯，周进只能接着月光看清殿内的情况。
“末将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召见末将，所谓何事？”
虽然现在朝堂之上，没有几个对裴慎有二心，但是周进更不一样，他是裴慎在边境之事，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朕要命你去找一个人，此事不可声张，你得暗中进行，找到此人后不可轻举妄动，先传信告知朕！”
听着裴慎言语的郑重，周进也忍不住严肃起来。
“不知陛下想要找谁？”
裴慎心中已经将几种猜测过了个遍，但是却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除非周进能找到这个人。
“护国公主曾经身边的贴身侍女——雪枝！”
宋昭颜作为裴慎的政敌，而周进作为裴慎的心腹之人，在裴慎登基之前，自然也是要替他的主公裴慎，了解宋昭颜和她身边的情况。
所以即便周进没有见过这个雪枝，却也是听说过的。
而今夜裴慎突然召见他，让他去查这么一个人，想来是非常重要的。
周进立刻警惕的询问：“这个有什么不对劲？”
“无需多问，你且去查此人的行踪就是！但是切记，寻到踪迹后，先传信于朕，切不可轻举妄动！”
周进虽然疑惑，却也不敢抗旨。
“是！”
“还有——给朕查一查，当初朝阳宫失火，是否别有隐情！”
这可就让周进心中更为疑惑了。
朝阳宫失火是有隐情？就算有隐情，那也是帮助裴慎的吧？
周进不解，但是他的职位不是文臣，不必提出疑义，只需要听从裴慎的吩咐就行。
周进走后，殿内又是裴慎一人。
裴慎心里有好些猜测。
一个就是宋昭颜没死，但是她一直自负，不认为裴慎能威胁到她的地位，所以才放心展新月等心腹的离开。
而等她察觉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便让雪枝替她而死，她伪装成雪枝的身份，离开了京城。
或许此刻，她正躲在大启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暗中联系上展新月，准备卷土重来呢！
还有一个猜测，便是雪枝没死，宋昭颜察觉危险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宫女替死，和雪枝一起出宫去了。
毕竟宋昭颜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若是孤身一人逃出皇宫，怕死受不了苦日子，所以带着雪枝，有人伺候她的衣食住行。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裴慎都觉得，宋昭颜可能没有死。
此刻正蛰伏在某地，等待着东山再起。
想到这里，裴慎心中是持续不下的亢奋。
秋夜渐凉，他一直赤着脚才在地上，也不知道踩了多久，都不觉得寒冷。
宋昭颜还活着，这个猜测持续在裴慎心中，他不是觉得帝位受到威胁，甚至感到隐隐的兴奋。
想到这里，裴慎再次转头看向床上的尸骨。
如果宋昭颜没死，那就说明这具尸骨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思及此，裴慎再次叫来了刘兴。
“陛下有何吩咐？”
“啪啦——”一声，裴慎丢出一个巨大的包裹，而包裹落地后，绢布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室内昏暗，第一眼刘兴没看清楚，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吓得连连后退，差点儿叫出来。
之前觉得裴慎是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此刻见到裴慎不知从何处丢出来一具烧黑的尸骨，更觉得裴慎该是阎罗王君。
好好地帝王，这些日子拿着一具尸骨做什么。
“给朕将其丢到乱葬岗去！”
刘兴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但是又不敢不应，只能颤抖着双手抓起包裹，将尸骨盖起来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忙活了一夜，裴慎第二人没能上朝。
不是没睡醒，而是着了风寒。
虽然没有上朝，但是每日的折子还是按时送入龙居宫，裴慎一边咳嗽，一边处理着奏折。
等他终于处理完，起身舒展筋骨之际，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博古架前。
他看着自己的佩剑挂在最中间的位置，想起了当时师父送他剑的场景。
这是师父送给他唯一的礼物，此后三年，再也没有。
而利剑之旁，还有一个檀木做的小盒子。
裴慎鬼使神差的将其拿下来，打开盖子，看见里面的东西，整个人又陷入了沉思。
那里面是一根通体橙黄，造型精美的金簪，是曾经裴承允让宋昭颜将他关进雪狼笼子里，却又拔下头上金簪丢给裴慎做武器的。
这支金簪一直被裴慎好生收着，从最初想要用这根簪子刺破宋昭颜的喉咙，到后来见到金簪就想起他住进朝阳宫带来的改变，到现在，睹物思人，想要亲手将金簪给宋昭颜戴上。
只要宋昭颜还活着，他可以原谅她曾经对他所做的一切，哪怕她是个恶人。
但是裴慎内心欺骗不了自己，他或许，就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一个恶毒的女人。
“宋昭颜，你可千万还活着，我要知道，教我武艺，助我登基之人，究竟是不是你？”
裴慎将金簪抵在唇间，低声喃喃，那声音轻不可闻，似乎下一刻就被风吹散。
连着几日的休养，裴慎的身体终于有所好转，而周进的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传来关于雪枝的消息。
裴慎迫不及待地打开密函，在满脸期待中看完之后，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
护国公主曾经的贴身侍女雪枝确实还活着，此刻正远在禹洲。她是在护国公主出事之前，就孤身一人离开京城。
在禹洲生活几日后，听闻护国公主身死的消息，悲痛不已。心知无力回天，便替护国公主立了一座衣冠冢。
但墓中没有护国公主曾经的衣物，只有一封写给雪枝的书信，算是护国公主曾经的遗物。
而在周进找到雪枝的那天，雪枝又离奇失踪了，追查一番后发现，是展将军带走了她。
暗中跟随得知，展将军察觉周进出京，起疑跟随，见周进暗中寻雪枝，怀疑雪枝知道护国公主身死的内情，以为周进要杀掉重要证人，于是带走保护。
周进最后还在信中写道，如今展将军带着雪枝回京，他们正暗中跟随。
裴慎看完，哀默之际，拿着信的手种种放下。
心中的展将军，自然指的是展新月。
展新月怀疑裴慎杀了宋昭颜，雪枝知道内情，现在派周进去杀雪枝灭口，所以展新月将雪枝救走。
可是这些，都不是裴慎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没有发现宋昭颜的踪迹。
雪枝是在宋昭颜死前离开的，那就说明雪枝不可能替宋昭颜死，更不可能是她们两个一起逃走。
那就说明，裴慎之前的猜测都是错误的。
若是这样，那先前那具尸骨，真的就是宋昭颜的吗？
想到这里，裴慎只觉得天昏地暗，没由来的一阵眩晕。
他踉踉跄跄的起身，顾不上才好转的身体，也没有加件衣服，直接冲出宫去。
乱葬岗，他让刘兴将那具尸骨丢去乱葬岗。他怎么能这么冲动，还没让周进确定，就将那尸骨丢弃了！
他要去找回来！一定要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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