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寺庙的路上符新坐如针毡,频频侧目,半响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鬼……它为什么会缠上你?”
薛回舟目不斜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暗自用力几分,“不知道。”
“一定有什么原因……寻仇?报复?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符新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虽然并没有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他还是遏制不住的担心。
毕竟像他们这种家境优渥、挥金如土的富少们哪个没年少轻狂过。
杀人放火倒没有,但以玩闹由头做的恶事却是抵不了赖的。
薛回舟相比他们不过是更偏激了一点。谁知道鬼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他。
符新掏出手机,点开平日里联系朋友玩乐的小群,双手按上键盘打字。旁坐的薛回舟用余光瞥见这一幕,当即低声喝止:“你干什么?”
符新字没打完就先被他吓了一跳,他握着手机,闻言莫名有些心虚:“……静洵她爸妈不是很信这个吗,我想着去问问。”
吕静洵的父母都是坚定不移的佛教徒,每周即使工作再忙都会抽空去佛寺参拜,同时还不忘带着她一起去。
——为着这事以符新为首的那群富少没少取笑她。
谁曾想到这世间居然真有邪祟一说。
符新顾不得想当初嘲笑人家最厉害的就是自己,一心只想向人求助。
薛回舟顾虑的却比他更多,因此并不同意:“不行。这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没告诉你爸吗?”符新侧首看向薛回舟。他有些傻眼,其实更想问那为什么会告诉他。
“吱———!!!”
薛回舟脸色一变,突然猛踩刹车!
车身急停时符新的身体也籍由惯性前驱,若非安全带勒住身体,此时他的鼻子就已狠狠撞上玻璃。
而他的手机却远没这份幸运,直接从手里脱落掉在地。
听见声“啪嗒!”符新就已预感不妙,等他弯腰捡起一看,果然就见屏幕左上角已经裂出了蛛网状的白痕。
符新火气瞬间蹭长,正要质问却见薛回舟也一脸的烦躁。
“滴——”
周围此起彼伏的车笛叫他察觉异样,扭头一看却发现挡风玻璃外是前车亮着的红色尾灯。
符新又打开窗户向前看去,只见长长的车队接龙似的堵着。
“操,这是搞什么……?”符新解开安全带一脚踏出车门,“我去看看。”他握紧手里的手机,显然是不敢怪罪薛回舟,所以转头找人出气去了。
而寒花间比他更快。他从后座钻出,屈腿一跳,身体便轻巧的向前飞出数米。
与还在车流里满头大汗挤过去的符新不同,寒花间完全无视这些车辆。身体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长长的车队轻松来到车首。
车首停驻的地方恰好是十字路口,高悬的路灯亮着绿,现场却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如看见方糖的蚁群般密密麻麻围绕。男女老少推搡着、踮着脚,将脖子伸得老长。
有人举着手机拍照录像,摄像孔上白光频闪、此起彼伏。也有人交头接耳,嗡嗡嘈杂声中混着“可惜”“可怕”的碎语。
而就在人群几步外的路灯下,静静蹲坐着个人。
那人穿一身灰白色卫衣,兜帽下细碎散乱的额发几乎遮盖住眉眼,露出的下半张脸型消瘦。
与狂热的人群格格不入,他既不凑近也不离开。只是低垂眼睫、目光停落在面前,似是在凝视面前碎裂的车灯,又像透过地上那片狼藉望着别的什么。
寒花间脚步一顿,目光下移:那人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柏油路上,白皙的足与暗沉的路面形成鲜明对比。
寒花间没有再看。他轻松穿透人群来到中心,那股怪异感却挥之不去。
被人群围住的是一辆白色的轿车,车头染血、车尾翘起个不小的幅度,连带着整个车身也跟着微微向前倾斜。
车上的挡风玻璃碎了一地,驾驶座上的安全气囊弹出,司机却不见了踪影。
寒花间视线向下,轻易便发现了车尾微抬的原因——白车的轮胎下压着一团模糊的东西,像块破布,又像——
寒花间弯腰细看,瞳孔骤缩。
——那竟是个人。
不,用‘血肉模糊的尸体’来形容或许更恰当些。
那人面朝下,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裸露出的皮肤都已剥落、露着里面鲜红血肉。四肢都扭曲出了诡异的弧度,左手甚至还死死的卡在车轮间。
鲜血混着尘土将对方身上的衣服浸染得污浊不堪,不太辨别得出本来的颜色。
“滴答、滴答——”
有什么细微的声响从底盘传来。
寒花间凝神俯身查看,鬼的夜视功能让他能清楚的看见——车尾底盘的油箱上赫然露着个足有小指粗细的孔洞!
洞口边缘圆润整齐,不像是撞击造成的破损,更像是被人拿工具钻出来的。而刺鼻的汽油正从里面泊泊涌出。
车底的血渍已经被汽油洇成了暗红色,边缘都晕开锯齿状的油渍。寒花间皱眉观察,却在汽车尾端看见了不同与车底的亮红色鲜血。
寒花间起身绕到车后,映入眼帘的是散乱的轮胎印和地上鲜红的血迹。
他沿着血迹一路穿过人群、在这条长有数米的血路末端发现了大片干涸的血泊。
也就是说——司机撞到人后并没有立刻刹车,反而继续开足马力前冲,于是前轮碾过躯体、后轮压着人硬生生拖出了一条蜿蜒的血路。
这好像并不是一次普通的事故。
“唔呕——!”
费尽力气终于扒到车首的符新没想到看见的会是这一幕,当即撞开身后人群,扶着电线杆弯腰哇的一声吐了。
寒花间循声望过去,好巧不巧符新所处的地方刚好也是那个人的停驻之处。
听见身旁的呕吐声,那人似乎有所触动。他不再盯着面前碎玻璃,而是侧头看向符新。
从寒花间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瞧见他的脸。还来不及仔细看清全貌,就先被那白瓷般的肤色给晃了眼。
少年脸上神情茫然又脆弱,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抬起从碎发间隙中露出,眼里却一片空白。
那‘空白’并非是比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瞳孔、没有虹膜,只剩下纯粹的眼白。
符新吐得昏天地暗,好不容易缓过来点、抹着嘴巴直起身子。就见旁边不远处的人群开始爆发骚乱,所有人都开始尖叫着四散奔逃。
符新被这仗势吓到下意识退后几步,喃喃:“出什么事了……?”无人理会他的疑问,但“嘭——轰!!”的一声巨响告知了他答案:中心处的那辆白车身上瞬间腾起一团蓝色火焰,又快速膨胀成橘红色的大火!
白车瞬间被火舌吞没,很快便在赤红的烈焰中化作焦黑色。
黑烟升腾、异常凶猛的火势将车门都给烧得变形,随着"咣当"一声掉落。
谁都没料到的意外事故让符新忘记了逃跑,只傻眼般看着不远处的烈焰燃烧。
那个人……不,该说那个鬼,也呆呆望着,只是与旁人的惊恐错愕不同,浮现在他脸上的神情很是悲戚。
冲天的火光倒映进他的眼睛,令他皱眉,细密的睫羽扑朔,突然从眼角滑落出一行血泪来。
“呃……”男鬼以手捂面,似是再不能忍受。
几乎是眨眼间,他身上干净的卫衣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破破烂烂、布满脏污和鲜血的衣物。
“呜…好痛…为什么……”
置身身旁的符新毫无察觉。而随着呢喃,男鬼的身体也在渐渐发生变化:从他掌心溢出的烟雾状黑气如有生命般萦绕在他小臂间。
被黑气完全覆盖的手指,更是弯曲成如野兽一般锋利的尖爪!
尖锐的指尖在他脸上划出淋漓鲜血。少年却感受不到痛苦似的,竟还曲起五指、自虐般往脸上刮出数道血痕。
突然,他停下动作踉跄着站起身。
那从指缝中透露出来的眼睛猩红一片。他盯着身旁的符新,喉间发出低啸、似野兽般嘶吼:“……去死!”
他扬起一侧手爪,猛力向符新脸上刺去!
“停下。”
危机时刻,随着声喝止,一只手牢牢抓握住了怨鬼手腕。
锐利如刀般的尖爪距离符新面门只有一寸,即使被挡下少年却还在不死心的施力。
寒花间单手握住怨鬼手腕制住他伤人的动作。另一只手掀开对方捂住脸的手,迫使对方直面自己:“看清楚,他不是你要找的凶手。”
寒花间直视着那双只剩眼白的眼睛,声音微冷提醒道,“杀死他没有任何意义。”
“呃……”
怨鬼姣好的一张脸满是血痕,墨黑的睫羽细细颤动,闻言有些呆愣的盯着寒花间。
他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发出的却只有不明意义的气音。
不远处传来的警车与消防车的笛声交相呼应、由远及近。
察觉怨鬼卸下力道,寒花间便也松开了手。
怨鬼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掌垂落,微微伸出一只利爪似乎想去抓他。
寒花间注视着他,没有动。
可怨鬼却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却如遭重击般后退几步。他神色痛苦,忍不住双手抱头叫喊:“好痛,好痛……!”
寒花间发现,随着怨鬼每一次呼痛、他的身体就变得越发残败。
第一声,他身上的皮肉开始剥落,像被把看不见的钝刀给硬生生刮过,要掉不掉的挂在身上,露出里面大片刺目的鲜红。
第二声,他腿骨处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接着他站不稳似得弯腰前倾——右腿竟然被反扭出个怪异的弧度。
“好痛……”
随着第三声落下,他的左腿也“咔嚓”一声反扭!扭曲的双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站立,他不得不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跪坐在地。
他俯身用双手撑在地上,垂着头鲜红的血泪不断滴落地面,又在瞬间被高温蒸发了似的滋滋消散。怨鬼无所察觉,只一味无声流泪。
消防员将接好的橡胶水管对准车身,水柱源源不断冲击在车身上腾起大团白雾。符新终于缓过神来,头也不回的往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寒花间看他一眼,并没有立即跟上。
许是地上的怨鬼看起来太过无助痛苦,寒花间也蹲下身。他并不出言安慰,只是将手放在他脸颊上,掌心微微用力,态度强硬的让鬼偏过头。
最后一缕青烟也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一堆隐约能看出是车的金属骨架。
寒花间垂眸缓缓道:“痛苦已经结束了,不要让自己一直被困在里面。”
现实中受到的伤害无法影响到已经成为魂体的鬼。他之所以会如此痛苦,无非是不肯正视自己的死亡,接受自己已经去世的事实。
也许过去很久,也许又只一瞬。
当血泪不再流淌、利爪化作了双手,徐寒汀也重新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呆愣的抬手抚向脸侧,那被他自己划出的血痕消失的无影无踪,残留下的只是一点陌生的触感。
他后知后觉的转头向四周张望,那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来往人群和车辆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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