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渐渐停止了。
是走了么?
黎度恒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来住店时他明明瞧见这客栈人气很旺,就算有鬼,怎么不选别人,偏偏选到他和师兄两个玄门弟子头上?
是这鬼太笨了?还是里头另有文章?
黎度恒刚开始思索,肩膀便被轻轻拍了一下。
他疑惑地回过头,见师兄伸出手指指向门口。
门缝里飘进来一点烟。
好啊,是他话说早了,这鬼是懂计谋的。
他们一直不开门,便换了方法想用烟把他们迷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对方敢出招,黎度恒也有办法对付。
他轻轻腾挪到窗边,将窗推开一条缝。
“等等,度恒!”晏宿醒欲要阻止,却已然太晚。
房门在窗被推开的一瞬间同时打开,不知那鬼搞了什么古怪,原本只是丝丝缕缕的烟进来后便成了浓烟滚滚,模糊了黎度恒的视线。
“师……”
放在窗户的手腕被握住了。
一只很冰冷,触感有些粘稠的手。
黎度恒呆滞了片刻,下意识地往手上看。
窗边探上来一只脑袋,粗黑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能看清的只有黢黑的皮肤和张开的血盆大口。
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
鬼细长的黑甲深深刺入了黎度恒的皮肤。
黎度恒痛叫一声,挥动聚烟绫便向着鬼抽去。
“啪”一声,聚烟绫穿过鬼的身体,打在了窗户上,只听“嘎吱”一声,原本便脆弱的窗户被劈成了两半,往下坠去。
糟了。黎度恒暗想,聚烟绫碰不到鬼,这可怎么办?
鬼支着窗台撑起身子,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它靠得太近,身上口鼻中散发出一股刺鼻诡异的恶臭,像是食物发霉腐烂,又像是动物死了几天,熏得黎度恒差点吐出来。
但鬼却尤嫌不够,竟伸出蛇一样的红舌舔了一下黎度恒的面庞。这条舌头不仅很臭,上头还有倒刺,仅是如此一舔,就带走他脸上一块皮,叫他刹那间血流不止。
“这位公子……你味道不错。”鬼贪婪地看着他脸上涌出的血,“让我吃了你吧!”
黎度恒大骇,赶紧引动火灵根点燃自己的血液。
鬼掐着他的手腕,手指被那突然冒出的火焰灼烧,怪喝一声后撒开了手。
黎度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当即后撤几步远离那鬼。
可退着退着,他却撞上一个物体。
难不成身后还有鬼?
烟雾使房内能见度极低,黎度恒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撞上了什么,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身后的物体动了一下,握住他的肩膀。
“度恒,快走!”
原来是师兄!
黎度恒由悲转喜,差点想抱着师兄好好哭诉一番,可师兄却不由分说拉住了他的手,挥动问鬼鞭一鞭将窗口吊着的鬼打了下去,然后拽着他飞出窗口。
“想跑?”
鬼落地后身躯迅速重组,神色森然四脚着地向着他们追来。
“师兄,这……”黎度恒惊恐地注视着身后。
他的聚烟绫碰不到鬼,只有师兄的问鬼鞭可以。
师兄拉着他加快速度:“别往后看,专心跑!”
黎度恒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道:“是!”
夜晚的南州和白天很不一样,早晨街道上是热闹集市,可到了晚上小贩收摊,原本该是摊位的地方就变成了无家可归者的床。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似乎随时可能断气。
黎度恒被这未曾设想的一幕震慑,甚至忘了自己正在逃命。
好在师兄脑子清醒,知道降妖除魔不能波及凡人的道理,拖着黎度恒飞檐走壁,拐进无人小巷远离人群。
追兵鬼十分坚持不懈,竟生生跟着他们跑了一路。
“师兄,它好像还在追啊!”黎度恒急道,“我们得应战才行!”
“此处开战危及南州百姓,且等我们出了城区再说。”师兄听起来很冷静。
是啊,有道理。
黎度恒暗自佩服晏宿醒的定力。
如果只有他一人被鬼追了一路,肯定早就屁滚尿流了,哪还顾得上什么百姓?
跑了半晌,街道渐渐消失,眼前是成片森林。
确认四下无人后,晏宿醒便一个急刹,转身风驰电掣般出鞭向着鬼抽去。
鬼被方才的追逐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上晏宿醒出手太快根本看不清鞭子到了何处,生生挨了一鞭后惨叫一声落荒而逃。
黎度恒惊讶地看着鬼的背影。
不是追了他们半天吗?
怎么一鞭子就打跑了?
哈哈哈,出场那么威风凛凛,敢情是个脆皮?
黎度恒笑了几声,余光正巧瞄到晏宿醒在收鞭子。
呃……
其实也不能说是脆皮。
问鬼鞭确实挺厉害的,遥想当年他挨抽的时候也是一鞭子下去就皮开肉绽了。
“在看什么?”晏宿醒收好了鞭子,问道。
黎度恒默默看向眼前的树,转移了话题:“师兄,你说我们现在在哪儿啊?”
“浑焦山。”晏宿醒回答。
“浑焦山……?”黎度恒挠了挠头,“没听说过。”
“你没听过也是自然。毕竟……你应该没来过南州。”晏宿醒笑了笑,拉着他继续走,“方才跑了那么久,师兄有些口渴了,来,我们去找一处山泉饮水。”
“哦……”
黎度恒跟着他走。
“不过师兄,我们也可以回客栈喝水呀?”
“那客栈有古怪,暂时先不回去了。”
“哦……”黎度恒“哦”完又觉得不对,“不回去了?那今晚我们住哪儿?”
“嘿嘿。”
话音刚落,黎度恒突然听见有人笑了两声。
那声音很细很尖,像是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
黎度恒骇然地望向四周。
这里除了树还是树,哪里来的女子?
可就是这一看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树叶在夜风吹拂下发出“沙沙”声,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月光,仅仅能从树叶缝隙中窥见一点斑驳的月光,粗壮的树干半明半昧,颇有些鬼影重重的意味。
前方传来师兄悠然的回答:“就住山里。”
“山里……?”黎度恒被扯回思绪,疑惑道,“可这里……”
“修行之人不可讲究太多,即便条件不行,也得自己坚强,你懂吗度恒?”
“哦……”
……自己坚强?
这话怎么听上去有点奇怪?
黎度恒盯着师兄的背影,心底忽然生出点说不上的感觉。
师兄拉着他走了很久,终于走出树林,到了小溪边上。
黎度恒垂着眼睛看向地面,在即将靠近小溪前突兀地停在了原地。
晏宿醒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黎度恒又看向师兄握住自己的手。
好冰。
师兄的手向来很冰,但……
“师兄。”他抬起眼,对上师兄的眼睛,“你怎么没有影子?”
此时他们头顶没有树,月光直接照耀在两人身上,黎度恒自己脚下有一个黑影,可晏宿醒脚下什么也没有。
晏宿醒看着他。
“度恒,你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黎度恒故意拉长声音,让聚烟绫像蛇一样无声无息地盘踞到晏宿醒脚下,“你演得不错啊,小鬼!”
说完,聚烟绫骤然发力捆住“晏宿醒”的腿让他失去平衡,而黎度恒趁机抽回自己的手。
这时候“晏宿醒”也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伸出长长的指甲在黎度恒另一只手腕上也划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嘿嘿,嘿嘿。”
“晏宿醒”摔倒在地上,却还在“嘿嘿”笑着:“想不到你不笨嘛,小道长。”
“既然被拆穿了,就不许再用师兄的脸跟我讲话!”黎度恒厉声道,用法术收紧聚烟绫,将“晏宿醒”捆成了大闸蟹。
“嘿……咳咳……嘿嘿……”鬼的脸渐渐变化,动了动被绑在嘴边的手指舔了一口指甲上的血迹,翻起猩红的眼注视着黎度恒手上、脸上的伤口,“小……道长……你的……味道……真……咳咳咳……”
“住嘴!”
黎度恒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又扯下衣袍下摆包扎好手上的伤口。
明明已经把它捆住了,怎么被这样盯着还是会心里发毛呢?
黎度恒后退一步,咬着唇打量起那鬼。
鬼似乎是个十几岁少女,身着刺目红衣,造型和爬窗鬼如出一辙。
看来爬窗鬼是它分身,难怪那时聚烟绫根本打不中。
“嘿嘿……咳咳……嘿嘿嘿嘿……”
女鬼还是在笑,猩红的眼睛看向黎度恒身后。
“小……道长……你用……这带子捆住了我……那那些……怎么办呢?”
什么那些?
难不成是“背后有人”的瞎话?
黎度恒本不打算理它,可夜风寒凉,吹得他哆嗦了一下。
不对。
那不是因为夜风才哆嗦的。
他颤抖着望向身后。
静悄悄的,好像只是茂密且遮天蔽日的树林。
可在林间,又似乎影影绰绰地藏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而且,现在师兄在哪里呢?
鬼拿住他也就算了,师兄可是元婴期修者,总不会也被打败了吧?
他的腿有些软。
想要跑。
可该往哪儿跑?
前面是鬼,后面是藏着东西的森林。
天。
对啊。
他灵机一动。
不如往天上跑。
这样想着,他取出佩剑。
可下一秒,剑尖上多出一个红影。
抬头看去,红衣女鬼变成了婴儿鬼,正阴森森地冲着他笑。
地上的聚烟绫不知何时散开了,仿佛真是一条没用的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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