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脸上了?
好凉。
好臭。
黎度恒咳嗽着睁开眼,正对上一张血呼啦差披头散发的青灰色鬼面。
何昭昭用赤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能塞下一个拳头的血盆大口汩汩流出口水。
呃……
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
手握成拳,闪电一样击中何昭昭太阳穴,那具小身板便球一样飞起来,撞在墙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哎呦哎呦!你醒就醒了,怎么还打人呢?”
黎度恒胡乱抹了一把面颊上残留的唾液:“那是谁趁人睡着了对着别人的脸流口水?!”
何昭昭雾气般的身躯渐渐重新组合到一起,难得没出言和他争辩,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
说起来,她怎么在这儿?
黎度恒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还是穿着那件破破烂烂又极其凄厉的红色外套,身上绑着又粗又长的捆仙锁……
哦,是师兄抓住她了吧?
果然还是师兄厉害,小丫头鬼精鬼精的,但她那些小伎俩在师兄面前就如过家家一样幼稚。
不过这话说得……
黎度恒心中涌上一点物伤其类的悲悯来。
他又何尝不是?自以为聪明得很,结果在师兄眼里和透明人差不多。
没想到他用怜悯的眼神扫过去,何昭昭也用怜悯的眼神看过来,两厢一对视,竟生出些难以言喻的默契感来。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可黎度恒一点没兴趣和鬼怪默契。
“我是心疼你啊。”何昭昭摇头晃脑的,小小身体配上这副老大爷一样的姿态,看起来有些喜感,“你可知道你被烤乳猪的时候你师兄就在旁边啊?”
黎度恒被噎了一下,忽然就接不上话了。
他知道。
明明知道,第一反应却是想要装作不知道。
有些事情说穿了对谁都不好,云里雾里心照不宣也就过去了,只有傻子才会把事情掀到台面上。
怎么,难道师兄说出真相,他就不当他师弟了?就划清界限了?
不可能啊。
就算师兄想划清界限,上头还有师尊呢,师尊虽然不喜欢管闲事,但肯定不会放任两个徒弟关系恶化,怎么说也会出来和稀泥的,现在的除魔署署长又是他们直系师姐鄢如绘,她也不可能看着自己师兄师弟形同陌路……
总之,就是麻烦得很,麻烦到黎度恒不愿意深想,不愿意弄出后面那许多麻烦。
可何昭昭偏偏要当面再告诉他一遍,用刀把他好不容易长起来的伤口再戳开一遍。
他抱起膝盖,缩成煮熟的虾米。
何昭昭见他这样,青灰色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心痛来,她扯了扯身上的捆仙锁,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席地而坐。
“咳咳,你也别太难过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讲完说不定你就不难受了。”
故事?
黎度恒其实不感兴趣,但还是微微转过脸。
有点什么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
何昭昭装模作样又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户人家生下一个婴孩,本该是举家欢庆的事,可那家人把裹布一掀,发现那孩子不带把,当场就变了脸色。
“这已经是第三个女孩了。”家里的奶奶说,“我们养不起了。都是你这肚皮不争气,生来生去全是赔钱货,咱们老何家什么时候才能有后?”
孱弱又惶恐的妇人听婆婆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那……这个孩子……”
“不养啦。”奶奶嫌弃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溺死吧。”
说干就干,老人家取来痰盂,把还在哭泣的女婴按了进去。
女婴很坚强,即便在那种境况下,依旧顽强地哭了两天两夜,哭得屋子里每个人脸上都不好看,生怕这女婴不是女婴,而是什么邪祟。
幸好等到第三夜,女婴终于断了气。
哭声没有了,但家里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去了,每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
妇人说,她昨夜照镜子的时候看见背后有个身着红衣的女鬼在看着她;男人说,他在饭桌底下发现了死老鼠,死老鼠也就罢了,偏偏那老鼠死得极其诡异,四只脚都被砍断,头也被碾成了碎末。
最糟心的还是把女婴溺死的老太太。
那几日,她噩梦不断,无论吃什么都觉得嘴里有一股苦味,原本利索的腿脚不知怎么就不好了,瘫在床上无法动弹。
“他们都说,是那个女婴在作祟呢。”何昭昭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异常鬼魅,“嘿嘿,活该。”
黎度恒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了:“那个女婴就是你?”
“对哦。”何昭昭笑着说,“不过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她又接着说下去。
三年以后,老太太一直卧床,身上全起了褥疮,整个家里一股怪味,弄得她儿子开始厌恶了,觉得都是她败光了家里的运势。
所以啊,老太太死了,据说死得很痛苦。
老太太一走,妇人便又怀了。
终于,那胎是个男孩。
男人大喜过望,给男孩取名“承志”,希望他能继承自己未竟的志向,有朝一日一举得魁,到朝堂上谋取个一官半职的光宗耀祖。
初时,承志很争气,读书上也算有一定天赋,成了十里八乡最年轻的秀才。
少年得志的承志性格温和,但因为一直刻苦用功没什么朋友,只养了一条黑狗与自己相伴。
承志很喜欢黑狗,黑狗也很喜欢承志,有时父亲喝了酒要打他母亲时,黑狗还会扑上去保护主人的娘亲。
可这家人的运气向来不好吧,原以为秀才是承志科举之路的开始,没想到却是巅峰,后来无论承志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再通过乡试成为举人。
失落的承志习得了他父亲的坏毛病,也学会了酗酒,整日流连烟花之地。
曾经很宠爱的黑狗,也成了他的出气桶。
“都是你!”他一拳砸在黑狗身上,“都是收养了你,我运势才变差了,否则我早考上举人了!”
黑狗很忠诚,即便如此也只是委屈地“呜呜”叫,根本不知道反抗。
好好一条威风凛凛的黑狗,渐渐遍体鳞伤。
再不知道第多少次考试失败后,承志从厨房取来了菜刀,砍向了黑狗的脑袋。
“要是那刀落到实处,黑狗就会死了。”何昭昭说,“它虽然从来不喜欢我,我却是心疼它的。”
所以何昭昭推开了那把刀,让那刀只堪堪划过了它的眼睛。
黑狗明白了主人想要自己的命,再蠢再傻也能生出一点气性。
它跑了,可跑出了家门一条野狗也是人人喊打,还差点被人捉住成了盘中餐。
于是黑狗变得憎恨人类。
当然,其中最恨的还是它忽然翻脸的主人何承志。
它跑到山里,凭着那股气性被当时的老狼王赏识收为义子,教它一身功法修炼成精。
黑狗很争气,比它主人要争气很多。
短短几年就能够化成人形,身为狗却能服众统领一队狼兵。
他修成妖精后第一件事便回了南州城,抓出了何承志带回山洞。
连何昭昭也以为,他把人抓回来就是要扒皮抽经,大快朵颐的。
但黑狗没有。
他给当时已经年过半百的何承志喂下丹药,把他变回曾经年轻时的模样,给他画上浓妆,穿上纱衣,夜夜宠幸。
说到这里时,何昭昭停了一下,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其实黑狗……也就是山神大王,应该是爱着何承志的。”她似笑非笑道,“当时是,现在也是。”
黎度恒的脸颊神经性地抽搐了一下。
爱?
是什么样的脑回路让何昭昭觉得那是爱?
他可是目睹过的,何承志奴颜婢膝,狼妖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想打就打,想摸就摸,一点面子都不带留的。
爱一个人会是那样吗?
他眼里的质疑太过明显,何昭昭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摇了摇头:“你不懂了吧?要是山神大王不爱何承志,干嘛把他留到现在呢?要是他不爱他……干嘛要一直和他那样呢?”
黎度恒觉得有些不对,问:“你知道得那么清楚……该不会夜夜听墙角吧?”
何昭昭嗤笑一声:“这哪用我听啊?你看何承志那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被滋润得很好。本来皱巴巴一个老菜皮,现在头发丝上都带着一股媚意!”
……滋润得很好?媚意?
这都是什么用词啊?
黎度恒感到一阵恶寒。
“……我觉得你想象力很好,适合去说书。”他很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哼,是你太死板。”何昭昭忽然贼笑着凑近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吗?”
黎度恒眼皮直跳,预感到接下去这个小姑娘嘴里会吐出一些虎狼之词。
“对待你喜欢却不喜欢你的人就应该那样!”她说着说着像是有了精神,眼睛都变得神采奕奕的,“抓起来,把他变成你梦想中的模样!”
呃??!!
她这话该不是在说他应该这样把师兄……
啊??!!
黎度恒大惊失色。
“你你你你……你说得都是什么鬼东西?”他骇然地后仰,“这这这也也也……”
“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何昭昭白他一眼,“难怪你师兄看不上你!”
“你说话注意点啊,什么没出息,我……”
黎度恒说着说着没声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我师兄的?”
何昭昭轻哼一声:“老娘活了这大半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观人识物,你那点小心思在老娘面前根本不够看知不知道?”
黎度恒彻底说不出话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