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灭,今夜无光无月亦无风。
满目是惨惨黑沉,抬眼,帷帐仿佛要沉沉下坠,宛如青黑蟒蛇的蛇蜕般冰冷着将她罩在笼中。
沈姝本能抬手,她是不相信鬼神之事的,认为一切怪异的声响动静都是人为,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恰如那越来越近的滴水声,也是人为。
是人穿了打湿的衣服走进她的房里,故意让她听到衣服往下滴水的声音。
但,并没有脚步声。
满室寂静内,只有断续的滴水声,没有所谓的脚步声,也没有除她之外的呼吸声。
“谁?!”
沈姝蓦然坐起,衾被堆在腰间又被她甩到床尾,抬手时,额角已经生了细密的冷汗。
即便是人也依旧可怕。
她呼吸声越发急促,单薄寝衣下胸脯也跟着不安起伏。
然而——没有回应。
只有越来越近的滴水声。
“你是谁?别装神弄鬼!我不怕这些!”
沈姝又喊了一句,到底年轻,独自在这样黑的夜里还是生出许多恐惧,连故作镇定的声音都发着颤,外强中干,却强撑了为自己壮胆。
但似乎有用,滴水声蓦然停住,背后之人好像是被她唬住了。
沈姝将将要跳出嗓子眼的心随着声息消失慢慢落回来,是人为,那人被她吓住,也许会自觉退出去。
“你现在出去,我会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不会再追究下去。否则,我一定会告到宴小姐那里让她严惩你!”
沈姝的手已经握住帷帐,指节攥住厚重的布料,似乎下一刻,她就会拉开帷帐看清作弄她的人是什么样子。
但事实上,沈姝的手在微微发颤,她不敢拉开帷帐。
她在狐假虎威,借着宴奚辞的名义让闯入者知难而退。
她是初次来宴家,并没见过这位宴小姐,不知道她的秉性喜好如何,唯一清楚的是她久病缠身。
夜色依旧浓稠,依旧死寂。
沈姝屏住呼吸,攥住帷帐的手快要扣入掌心,无声地和那位闯入者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柱香,也许只是眨眼间,总之后背快要被冷汗沁湿时,帷帐外忽然有了动静。
沈姝深吐出一口气……是她赢了。
似庙中古旧木鱼敲打不断,滴水声骤然响起,却是在极速远去,远去,直至消失。
虚惊一场。
沈姝抬起手背抹了把额上的汗,她被突然吵醒神经绷紧了许久,睡意已然全无,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才彻底缓过神来。
外头突然有了风声,混着熟悉的鸣虫杂音,叫她那颗心慢慢静下来。
虽然只在宴家待了一天,但这种睡前听过的声音确实比那摸不清头脑的滴水声来得轻快悦耳,叫人心安。
沈姝捂着心口喘了口气,外头月光皎白,映亮了房内小块空间。
她人还缩在帷帐里,这顶帷帐相较其它要厚实许多,但现在已经没了那种完全封闭的黑暗,至少,能看清外头的月光。
沈姝不想再酝酿睡意,她撩开帷帐,想要下去点燃桌子上的蜡烛。
“呵——”
然而,手指撩开帷帐露出一条缝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极短促的笑声。
再接着,是连续不断的滴水声,誓要滴穿石头般刺破沈姝的耳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她这次攥紧了帷帐几乎要把布料一同扯开,只听到“刷儿”的一声,帷帐从里侧猛地拉开。
沈姝顿时瞪大了眼,已经安定下来的心又惴惴起来,惊跳着鼓起胸膛。
什么都没有。
月光从虚掩住的窗棂照下来,地上清白一片,连同那些本该刻着阴影的桌底案下都看得分明。
滴水声急骤不断绝,而沈姝惊惧的眼底映着房内的一切,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人……甚至,连一双该存在的鞋靴都没有!
“呵——”
又是一声笑擦着后颈响起,沈姝慌乱中捂住发凉的脖颈,又发觉房内忽然起了风,吹得帷帐猎猎作响。
人生前十九年塑造的世界观正在悬崖尖上摇摇欲坠,沈姝无措之际,忽然眼前晃过一抹白,几乎是贴面而过。
沈姝死死咬住上唇才不至于惊叫出声。
是张惨白的面皮,藏在长长的黑发下,一闪即逝,只勉强看清轮廓心就要尖叫着出逃。
沈姝听过的,那些狐仙精怪抓人吃心,神鬼夜话寻替死鬼的,只是她从前只当是读书之外的消遣,听个稀奇,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这种故事里的主角。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沈姝被吓掉了魂,四肢僵硬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偏偏这时候帷帐脱离束缚蛛网般将她兜头罩住,从头到脚。
风声大作,暴雨骤降。
滴水声越来越大。
帷帐顶的挂饰重重砸在沈姝头上,砸出了一个包的同时也砸醒了她。
意识随着疼痛一起回事,但恐惧也在无限放大。
此时,她只有一个想法——跑,跑到有人有烛火的安全地方!
沈姝手脚并用地爬出帷帐,逃命似的往外奔去。
拓在地上的月光在脚步踉跄着跃过门槛时瞬间黯淡下来,阴影迅速围拢,直至吞没整间房。
沈姝完全没有方向,暴雨敲打在她身上,眼皮坠着沉沉雨水快要让她睁不开眼。
她试图呼喊,朝着一个方向奔逃着,但暴雨隔绝了声音,没有人回应她。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滴水声早已和暴雨混在一起,沈姝只觉得四周都有可能有鬼,她不敢停留,哪怕脚底被凸起的石子划出长长的伤口。
寝衣被暴雨打湿,头发粘在苍白脸上,手腕脚踝都有不同的划伤渗出血痕,绝望又狼狈,哪里还有早前努力维持的体面。
忽而,低笑声自身后响起,沈姝踉跄着往前扑时,听到了随着笑声一起出现的脚步声。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是有意控制,故意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鬼要来了!
沈姝的精神已经绷成了一根细细的弦,早已忘了冷静思考是什么,她拼命从积蓄着雨水和碎石的地上爬起来继续跑。
可那脚步声如影随形,不远不近的坠在她身后,宛如地府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咧着嘴角在逗弄一只无路可逃的老鼠。
老鼠的尾巴尖已经被踩住,再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最后的结果,无外乎那些志怪里的结局——死!
但沈姝不情愿死掉。
她还年轻,才走出家门,她还没见过大江大河,她还要重振沈家……
她不能死!要是那么死掉得话,她也会因为不甘心化作厉鬼去祸害别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眷顾沈姝,在她咬着唇肉死命奔跑时,被雨水模糊的双眼突然捕捉到一缕光。
是光!
不远处的建筑内亮着微微的光,暖色的,在入住的暴雨中格外暖情,像是无垠沙漠中的泛着涟漪的清凉泉眼般勾人。
仿佛是一个早已设下的陷进,四周黑暗,唯有那点亮光在沈姝的前路幽幽泛着光。
但她已经没有选择了,腿脚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来不及细思,唯一的想法就是抓住那缕光亮。
那是她唯一看到的救命稻草。
门被猛然推开,细白却染着血丝的五指又将门猛然阖上。
沈姝仰面靠在紧闭的门上,不停地喘息吐气,又因为脱力身体从门板上滑到地上。
但她仍不忘为被自己突然闯入打扰到的人道歉。
“对不住,是……”
沙哑的声音瞬间停住,沈姝蓦然睁大眼睛,正对着她方向的是无数神龛,先人牌位摆在里头,因着长明灯的火光在白墙上拓出大片错落阴影,仿佛在阴沉沉的盯着沈姝这个骤然推门而入的无礼小辈。
是宴家的祠堂,祠堂里没有人,只有案台前亮着的长明灯幽幽泛着光。
是她想来祭拜姨母的地方。
她慌不择路,竟然闯入了这里。
但这也不是没办法的事情,沈姝只好在心里默念着罪过,一边竖起耳朵注意门外的动静。
今夜的事实在是太突然了,沈姝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安全,但身体在有光又干燥的地方确实感受到了安全感。
她打算在这里熬到白天,她撑起身体,才发现手脚上都流出不少血来,伤口细小且密集,是刚刚被路上的石子树枝划破的。
本来是不疼的,一旦看清那些往外渗血的伤口,疼痛立刻窜上神经,完全无法忽视。
沈姝皱紧了眉头,今夜已经足够坏了,她压着牙不去看那些血,却也不敢再往前了。
祠堂不能见血。她已经打扰了宴家的先祖,不能再往前让自己身上的血冲撞了先祖。而且,她身旁这一点地方已经足够了。
这里足够安全。
又是许多声罪过在心里划过,沈姝缓了一会儿,抬手拨开脸上粘着的湿发时忽然看到了落在手腕上处的大片阴影。
长明灯在对面,她这个方位,怎么可能会有……
稍松懈下来的心立刻紧住,沈姝猛然转身时,只看见门外一道黑沉影子如山般压下来。
祂就在门外!
而沈姝在门内,心尖一点点颤动着,她甚至无路可逃了。
没有退路,一路奔逃中藏起的勇气慢慢积聚起来。
怀着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想法,沈姝颤着音大胆开口。
“你到底是谁?!”
暴雨依旧在继续,似乎不死不休,要将天地都淹成无垠海洋。
门外人影分明静立着,沈姝的目光却被她头上不断颤动着的坠子样式的发饰不可抑制的吸引住。
突然——
“阿姝。”
随着砸在地上的雨声一同发出声息的,是一道浅淡温柔的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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