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沈姝后背已经抵上桌角,她无路可逃了。
陆仪伶依旧在说话,那张染着蔷薇花瓣的唇角吐出许多字来。
她鞋尖抵住沈姝的,雨水顺着头脸往下滴,面上仍笑着微俯身凑近沈姝。
“好孩子,”她温和地捏住沈姝的下巴,接着又感叹这孩子真是不容易,脸上的肉快瘦没了,手摸上去,钳住的只是坚硬骨头。
沈姝的手往后探。
陆仪伶继续说:“我向你保证,一点痛苦也没有,你乖乖闭上眼,须臾间就可以和亲人团圆。”
沈姝偏不,她使劲瞪着眼,珍珠大的眼泪从脸颊滑到陆仪伶冰凉指尖,换不来她一点手上半点怜惜。
陆仪伶指腹按着沈姝不甚明显的眼下痣,轻轻道:“阿姝,你不该来的。”
不然,也不会被她看见。
似乎是觉得势在必得,陆仪伶想在沈姝死之前多和她说会儿话。
她以一种长辈的亲昵圈住沈姝的脸,细细摸着她的眉骨和额头,说:“贵贱在于骨相,忧喜在于容色。阿姝,你有副寻常人都没有的伏犀骨,将来能做大官。”
可她的手却缓缓下滑,五指拢住“将来大官”的细长脖颈,拇指抵在了沈姝的喉骨上,只需收住力轻轻一折,沈姝就会被折断脖颈。
是啦,她给她选的死法已经从白日里被孟娘和阿岁吃掉换成了扼死,这样,她还留有一副完整的身体。
这是陆仪伶从指缝间露出的宽容,是沈姝的特殊优待,旁人是不可能有的。
“我拿你当朋友的!”沈姝已经怒不可遏,陆仪伶的疯癫比即将到来的死亡更让她发狂。
她是付出了真心的,她以为是个好开始,陆仪伶是好人,天大的好人,她要结交陆仪伶,要和她做好朋友。
可她转眼间就给了沈姝一巴掌,打得她不知所措。
“陆仪伶,你知不知道我……”
沈姝愤怒的声音忽而轻住,她眨了眨眼,眼睫上晶莹泪珠滚落,委屈得不行: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她望着陆仪伶,她温柔持重,此刻注视着沈姝的目光分外温和,似乎能包容一切。
她自觉代入了母亲的角色。
“当然,我们是朋友。”
沈姝继续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陆仪伶微微笑了:“我也喜欢你。”
“但你要杀我,我都把我最好的簪子给你了,你要杀我。”她怒视陆仪伶,身后烛火摇曳,烛影忽明忽暗。
“二者并不矛盾。”陆仪伶笑着使了力,“阿姝,人间那么苦,我们这样的人注定烂在泥潭里还要装出一副清白残荷像。我是在救你啊。”
沈姝呼吸蓦然滞住,她要死了,很快,就会和两位娘亲和奶妈妈团聚。
但她还想再挣扎,想为自己争取些时间。
“至少……”她张大嘴巴,试图吸进新鲜的空气,但声音都嘶哑住:“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
陆仪伶微微停住,她怜爱地扫过沈姝的面颊,温柔道:“好孩子不应该知道太多,知道太多笨笨的脑子消化不了,会变成坏猫的哦。”
说完,她又要用力。
门外暴雨声中,天边炸过一道白,接着,轰隆雷声滚滚而来。
沈姝憋红了一张脸,从嗓子眼里挤出些声音冷冷回她:“是吗。”
接着,铜绿烛台被细白的手指狠狠攥住重重砸到陆仪伶头脸上,她措手不及,攥住沈姝脖颈的手也被迫松开,整个人吃不住力,踉跄着往后仰去。
该是很疼的,沈姝砸她时用了全力,而且,那长柄烛台有个尖脑袋,是烛插。
她方才就是把蜡烛从烛插上弄下去花了点时间,不然,带着蜡烛砸的话就砸不出这样的效果了。
烛台的尖戳进陆仪伶眼睛里去了吗?沈姝不清楚,她只知道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手中感觉奇怪,但这不影响她继续下去。
她方才大哭大闹和陆仪伶说话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她记得长明灯的位置,就在桌子两端,而恰好,她背着手就能够到烛台。
沈姝捂着脖颈低望下去。
陆仪伶倒在地上正死死捂着眼睛,鲜红又刺眼的血从她颤抖的指尖渗了出来,而铜铝烛台还插在她眼睛上,
唔,一点也不温柔了。
也对,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沈姝犹不放心,她这会儿完全把冲撞祖先什么繁琐规矩抛到脑后了,反正这是宴家的祠堂,没有人会逼着她给祖宗谢罪。
她举起另一支燃着蜡烛的烛台捋起裙摆蹲下来冷眼看着陆仪伶。
真可怜啊,都是血,是她造成的,她们还是朋友来着。
沈姝原地愧疚了一会儿,忽而想,鬼也会怕疼吗?
不,陆仪伶不一定是鬼,也许是什么狐狸精怪,总之都是肉做的,怕疼也是常事。
“陆仪伶,疼吗?”
沈姝哑着声开口,她是缺点共情力的,而且,是陆仪伶先背叛了她。
倘若她不那么做,死的就是她。
况且陆仪伶还没死呢,她躺在地上,正哀哀切切地叫着。
是沈姝好心,没有再补一下。
否则,此刻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烛火靠近,沈姝看到陆仪伶身上的血,眼眶里冒出的血顺着指缝流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是血,鲜红的,滚烫的,甚至还冒着热气,刚从身体里淌出来的血。
沈姝该害怕的,就像她夜里被突如其来的滴水声吵醒一样害怕。
可一想到眼下人是陆仪伶,沈姝就没那么怕了。
她们是朋友。
沈姝忽然单手握住陆仪伶捂住眼睛的手,她方才和她说话时陆仪伶都没有理她。
“仪伶,很疼吗?要我帮你拔出来吗?”
她轻轻问,指尖用了些力气攥住那只冰冷刺骨的手试图让陆仪伶和她说话。
但地上的陆仪伶就像死掉了一样,除了哀叫,一点反应也没有。
其实沈姝还是很喜欢陆仪伶的,她的相貌好得不像个丫鬟,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是个顶顶聪明又懂得进退的可人儿。
沈姝被她盯着的时候,总会在心里想,陆仪伶会不会已经把她看透了呢。
但还好,陆仪伶不知道她也是会反抗的,不然,早在亲人全都死去的那时候,她就会烂在泥里被野狗连肉带骨吞下去。
沈姝忽然松开了陆仪伶的手,她的手上也沾了血,粘稠的血让她很不舒服。
不过,她还强忍着反胃的恶心将陆仪伶的手从脸上扯开。
阻力不大,陆仪伶完全像个软绵绵的人偶任她摆弄。
沈姝将烛台凑近了些,明澄澄的火光里,陆仪伶一只眼插着铜绿烛台,另一只眼空洞洞地盯着沈姝看,血流了她满脸,彼岸花般又红又艳。
烛火在她面上跃动着,忽明忽暗,将她衬得更像一只修罗恶鬼了。
“仪伶,你现在真好看。”
沈姝夸了一句,毕竟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东西。
她还活着。
沈姝将烛台放在地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拖到身后的墙上,完全盖住了那些神龛。
外头暴雨停住,万籁俱寂,除了灯火偶尔的噼啪声。
漫长的一夜,沈姝忍不住又摸了下脖颈,陆仪伶掐得很重,她不知道有没有留下指痕,抚摸着仍旧光滑平直的脖颈,心有余悸。
但这夜很快会过去的,到时候宴家的人会在祠堂里发现她,发现地上的仪伶。
该怎么解释呢?
沈姝低眉,眼下的情况实在不是几句玩笑就能打发过去的,她得好好想想该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仪伶主动撞上烛插,还要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陆仪伶静静看着她,她在仰视她,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不,也不算新奇,只是在这里从来没有过。
换一种说法是,她好些年没这样看人了。
她想,她更喜欢沈姝了,这是个伪装得很好的坏孩子,一只坏猫。
她靠着自己从潍城走到这儿,眼里却是全然的天真纯粹,她们相处时只顾维持她所谓的体面,她显得局促又不安,完全是张单纯白纸的样子。
陆仪伶还以为,她会乖乖被自己拯救呢。
她呛咳了一声,将流进嘴巴里的血咳出来。
正在专注思考的沈姝被这突然的声音吸引,她看向陆仪伶,眼里是不作假的欢喜。
“仪伶,你没事啦?! ”
甚至于,还有些雀跃。
她正在编织借口,正在发愁陆仪伶清醒过来会怎么说,现在好了,仪伶正常了,她可以慢慢跟她磨了。
陆仪伶闭了闭眼,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抓在沈姝的腕间,只是手指虚虚圈住,但还是沾了血上去。
沈姝眼盯着她的动作,微蹙着眉头,不大开心。
她的寝衣又脏了些,拿去洗都很难洗干净的程度,而且,最坏的是她出来得匆忙,只带了这一件。
“坏孩子。”陆仪伶声音微弱,但感情很饱满,她扯着沈姝的手腕叫她靠近了自己些,又蹭了些血上去。
沈姝瞬间不想和她交流了,她挣开陆仪伶的手端起地上的烛台想要放回原位时,忽然听见一道有些匆忙的脚步声正朝着祠堂方向走来。
那人走得很快,清脆的踩水声渐渐靠近,不给沈姝遮掩的时间,很快就停在门口。
沈姝听到了她疾步的微喘声,是在惊讶吗,毕竟地上躺了个伤得不轻的血人。
沈姝背对着她,面向宴家的祖先们。
她调整脸上的表情,举着烛台适时转身,“深夜闹出些动静来,打扰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先道了歉,眼角眉梢都染上惶恐,方才抬眸看清了门外的人。
不同于她和陆仪伶的狼狈,她穿戴整齐,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冷冷盯着她。
她手上,也握着把烛台,火光却微弱,堪堪照到她分外苍白阴郁的脸上。
“贵贱在于骨相,忧喜在于容色”,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
最近在想该写什么文案好,目前这个文案有点索然无味了,但我写文案又超级废物,好发愁[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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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只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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