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地底书墓的阴冷死寂与禁忌知识的低语彻底隔绝。走廊里相对明亮的光线和流动的空气，竟让人产生一种重返人间的错觉，尽管这人间的规则同样残酷。
两人沉默地走在返回地面的螺旋石阶上，脚步声在狭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方才躲避巨爪时那短暂却激烈的身体接触，以及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和呼吸的极近距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祁夏能感觉到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被陆凛用力抓住时的触感——稳定、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而陆凛则似乎刻意保持着比平时更远半分的距离，侧脸线条冷硬，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刚才那个将祁夏几乎圈进怀里保护的人不是他。
但这种刻意的疏离，本身反而成为一种欲盖弥彰的证明。
[他在意我。] 祁夏得出了这个结论。并非出于情感，更像是一种强者对暂时认可的“所有物”或“合作伙伴”的本能维护。但这种维护，在危机四伏的深渊学院，已显得弥足珍贵。
晚餐时间所剩无几。两人加快脚步，赶往食堂。
学院的食堂是一个巨大、空旷、毫无生气的厅堂。冰冷的金属长桌和固定座椅整齐排列，天花板很高，灯光是那种惨白的、毫无暖意的冷光源。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令人食欲全无的营养糊的味道，以及一种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人群聚集产生的微弱恐惧气息。
新生们麻木地排着队，用腕表上显示的学分支付那一点点仅能维持生存的糊状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麻木，以及一种被反复折磨后的精神涣散。没有人交谈，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冰冷声响。
祁夏和陆凛各自支付了0.1学分，领到了一小碗灰绿色的、粘稠的糊状物和一杯清水。味道依旧如同嚼蜡，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化学制剂的味道。
他们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沉默地进食。食物仅仅是为了补充必要的能量，与享受无关。
祁夏注意到，陆凛进食的速度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甚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效率。他的右手手腕在动作间，绷带下似乎又有细微的血丝渗出，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点疼痛根本不存在。
[他的伤比看起来要重。] 祁夏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水。那种银光能力的使用，以及高强度战斗带来的负荷，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就在晚餐时间即将结束，众人准备起身离开时——
“哐当！哐当！”
食堂所有的出口大门，突然同时被猛地关上！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食堂内回荡，惊得所有新生浑身一颤！
几个戴着纯白面具的巡查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和各个通道，堵死了所有去路。
发生了什么？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瞬间蔓延开来，人群开始骚动，不安的低语和压抑的喘息声响起。
这时，一个穿着不同于普通巡查员制服、肩章上有两道猩红条纹的高大面具人，走到了食堂前方的一个小台子上。他手中拿着一个类似平板电脑的设备。
冰冷的、经过扩音器放大的金属质感声音响彻整个食堂：
“晚间临时检测。”
“根据《学生守则》补充条例第七章：学院有权在任何时间对任何学生进行身心状态评估。”
“本次检测项目：抗压耐受性及资源争夺本能。”
“规则很简单。”
他顿了顿，那双透过面具孔洞的眼睛冰冷地扫过下面惊恐的人群。
“一小时后，食堂地面将会释放一种特殊气体。能刺激生物产生极度饥饿感。”
“届时，食堂内将会投放限量高能量食物包。数量：五十份。”
“获取食物包，并成功保有至气体消散者，奖励学分 2。”
“未能获取者，扣除学分-1。”
“过程中，不禁止任何形式的……‘竞争’。”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残酷意味。
话音刚落，不等众人反应——
“噗——”
一阵淡淡的、略带甜味的白色气体，已经从食堂四周地面的通风口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气体扩散得极快，几乎在呼吸间就笼罩了整个食堂！
“唔！”
“这是什么味道？”
“我……我突然好饿……”
新生们顿时出现了反应。那气体似乎能直接作用于人的神经系统和胃部，强烈的、几乎无法忍受的空虚感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许多人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呼吸变得粗重，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扫视空荡荡的食堂，仿佛在寻找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祁夏也感到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冲击着他的理智。他立刻屏住呼吸，但皮肤似乎也能吸收这种气体。他猛地看向陆凛。
陆凛的反应更快，他已经不知从哪儿撕下两小条布料，用水浸湿，将其中的一条递给祁夏，同时另一条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的眼神冰冷锐利，扫视着迅速陷入混乱的人群，低声道：“效果会持续增强。小心。”
湿布的作用有限，只能稍微缓解。那诡异的饥饿感仍在不断升级，如同火焰般灼烧着胃壁和理智。
人群开始失控了。
起初只是推搡和低吼，很快，当食堂侧面的一个小门打开，几个面具人推着几辆堆放着银色密封食物包的小车进来，并迅速退走后，彻底的疯狂爆发了！
“食物！”
“是我的！”
“滚开！”
新生们如同饿疯了的野兽，红着眼睛，嘶吼着扑向那些小车！拳脚相加，撕扯抓挠，甚至用牙齿攻击！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食物，平日里可能温文尔雅的学生此刻暴露出了最原始的兽性！
惨叫声、怒骂声、□□碰撞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食堂！场面彻底失控！
祁夏和陆凛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他们冷静地退到了食堂的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背靠着一根巨大的承重柱，避免腹背受敌。
“五十份，一百三十七人。”祁夏快速计算着，声音因捂着口鼻而有些沉闷，“淘汰率超过六成。这不是检测，是养蛊。”
“目标是食物，不是杀人。”陆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快速掠过混乱的战场，评估着局势，“但必要时，不用留情。”
他的话音未落，已经有几个被饥饿和贪婪冲昏头脑的新生，注意到了他们这两个“落单”的，嘶吼着扑了过来！他们眼中只有对食物的渴望，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陆凛眼神一厉，根本没动用那受伤的右手，左腿如同钢鞭般迅捷抽出！
“砰！砰！”
两声闷响，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新生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撞翻了好几个人。
另一个从侧面偷袭祁夏的，则被祁夏精准地用手肘击打在肋下脆弱处，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两人的反击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瞬间震慑住了附近其他一些蠢蠢欲动的人。混乱的战场中，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竟然暂时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真空地带。
但食物的诱惑和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是无限的。
更多的人在争夺小车食物包无果后，开始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已经成功抢到食物包的人！
抢夺和保卫战变得更加激烈和残酷！
一个瘦弱的男生侥幸抢到了一个食物包，死死抱在怀里，却被一个高大壮硕的男生一拳打倒，食物包被轻易抢走。一个女生凭借灵活抢到一包，却很快被三四个人围住，抓挠撕扯，她发出凄厉的尖叫……
人性在这里荡然无存，只剩下最**的弱肉强食。
祁夏和陆凛冷静地观察着。他们的目标不是参与混战，而是成为最后的“黄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体造成的饥饿感已经强烈到几乎让人发狂的程度。祁夏感到自己的胃部像是在被刀绞，额头上渗出冷汗，理智的弦绷得越来越紧。旁边的陆凛呼吸也明显沉重了几分，眼神更加冰冷嗜血，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凶兽。
终于，场中的食物包基本都有了归属，但争夺并未停止，反而演变成了更小规模的、针对持有者的追杀和抢夺。
“差不多了。”陆凛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凶性，“左前方那个，落单了。”
祁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着伤疤的男生，正背靠着墙壁，气喘吁吁地死死抱着一个食物包，他脚下已经躺倒了两个试图抢夺的人。但他自己也消耗巨大，眼神警惕却难掩疲惫。
“动手！”
两人如同默契的猎豹，同时窜出！
陆凛速度更快，直接正面冲向那个男生，吸引其全部注意力。那男生果然怒吼一声，一拳砸向陆凛！
然而陆凛只是一个虚晃，轻松侧身避开。就在男生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祁夏如同鬼魅般从他视觉死角贴近，一记精准的手刀劈在他抱着食物包的手臂麻筋上！
男生手臂一麻，力道骤松！
陆凛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探出，毫不费力地将那个食物包夺了过来！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流畅得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那男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食物包已然易主！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还想扑上来，却被陆凛一个冰冷的、蕴含着杀意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两人毫不恋战，迅速后退，重新回到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食物包到手一个。
但就在他们退回原地的下一秒，四五道不怀好意的、充满贪婪和饥饿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们手中的银色小包！
更多的“掠夺者”被吸引了过来！
“看来没法善了了。”祁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剧烈的饥饿感，摆出了防御姿态。往生钉被他紧紧握在手中，虽然不确定对活人效果如何。
陆凛将食物包往祁夏手里一塞，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那双丹凤眼里翻涌着冰冷的战意和戾气：“拿着。我来。”
他竟打算独自面对围过来的五六个人！而且他右手还有伤！
祁夏眉头紧蹙：“你的手……”
“废不了。”陆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看好东西。别拖后腿。”
话音未落，那五六个人已经嘶吼着扑了上来！
陆凛如同虎入羊群，身影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他主要依靠腿法和左手，每一次出击都精准狠辣，直击要害！关节、软肋、下颌！虽然不致命，但足以让对手瞬间失去战斗力！
惨叫声接连响起！不断有人被打飞、踹倒、关节被卸脱臼！
祁夏紧紧抱着那个食物包，背靠着承重柱，警惕地注视着战局，同时也要防备可能从其他方向来的偷袭。他看到陆凛的动作依旧迅猛，但每一次左手重击之后，他右手手腕的绷带上，那片暗红色的洇湿范围都在不断扩大！
他在硬撑！透支着本就受伤的身体！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祁夏心中翻涌，不是恐惧，不是计算，而是一种……焦躁。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只能旁观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格外狡猾的身影，趁着陆凛被两人缠住的瞬间，猛地从侧面绕后，目标直指祁夏怀中的食物包！
那人速度极快，手中甚至闪过一抹寒光——那是一把磨尖的塑料勺子！
祁夏瞳孔一缩，正要反应——
一直如同背后长眼般的陆凛，竟然完全不顾正面袭来的拳头，猛地一个极其别扭的拧身回旋，右腿如同战斧般向后横扫！
“砰！”
那个偷袭者被这一腿结结实实地扫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狠狠撞在远处的餐桌上，没了声息。
而陆凛也因为这下强行变招和发力，身体微微一滞！
“咚！”
正面一个男人的拳头，终于抓住了这瞬间的空隙，狠狠地砸在了陆凛的左侧肩胛处！
陆凛闷哼一声，身体向前踉跄了一步，脸色瞬间白了一分。
“陆凛！”祁夏的心猛地一揪，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
陆凛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被打中的恼怒，有一丝诧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怒的凶戾！
“找死！”他低吼一声，左手五指成爪，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猛地扣住了那个击中他的男人的手腕，狠狠一拧！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男人的惨叫刚刚出口，就被陆凛一记凶悍的膝撞顶在腹部，彻底没了声音。
这一刻的陆凛，仿佛彻底褪去了所有克制，显露出骨子里的血腥与暴戾。他解决掉最后两个吓破胆的对手，如同丢垃圾般将他们甩开。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祁夏。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左侧肩膀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右手手腕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顺着手指尖缓缓滴落。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但深处却仿佛有暗火在燃烧，紧紧锁在祁夏脸上。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祁夏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食物包，喉结微动，却没有后退。
陆凛走到他面前，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变得极近。
他低下头，看着祁夏，目光从他微显苍白的脸，滑到他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最后落在他那双依旧冷静，却泄露出一丝担忧的眼睛上。
“刚才，”陆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别的什么，“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的语气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古怪的探究。
祁夏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自己刚才担心他？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有些怔忡的表情，陆凛眼底那抹暗火似乎跳动了一下。他忽然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不是拿食物，而是……用沾着些许血迹和灰尘的手指，极其快速地、近乎粗鲁地擦过祁夏的嘴角。
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刚才打斗扬起的灰尘。
动作很快，一触即分。
指尖的温度和略显粗糙的触感却清晰地残留了下来。
“脏了。”陆凛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仿佛刚才那个略显突兀的动作只是顺手而已。他目光转向祁夏怀里的食物包，“东西拿好。气体快散了。”
说完，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片混乱的战场，留下一个挺拔却带着伤痛的背影，以及那只依旧在缓缓滴血的右手。
祁夏站在原地，嘴角那被擦拭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带着血腥气的温度。他看着陆凛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冰冷的食物包，心中那种陌生的、躁动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比那饥饿感更加难以平息。
【气体消散。检测结束。】
【持有食物包者，学分 2。未持有者，学分-1。】
系统的广播声冰冷地响起，宣告着这场残酷“游戏”的结束。
食堂的大门缓缓打开。
幸存者们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带着或狂喜、或绝望、或麻木的表情，以及满身的伤痕，踉跄地离去。
祁夏和陆凛对视一眼，沉默地汇入离开的人流。
经此一夜，某些东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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