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昏暗，伊利按照记忆摸黑寻找木门。小院内杂草丛生，没有打理的草枝蛮横地占据小路。
伊利一手提着提篮，一手艰难地拨开挡道的杂草。当他鼻尖溢满馥郁的玫瑰香，他转了方向。
院内有好几栋屋子，但是伊利观察过只有主屋有生活痕迹。而主屋后方有一小块玫瑰花丛。听说是他父亲生前种下的。在塞因不在的日子里，就是他打理的玫瑰丛。
闻到这股香味，便说明他快走到了。他将手中的提篮放下，走到大水缸处舀了一大瓢水，再走回花丛，仔细地从根部挨个浇水。
院外的纳克斯没有轻举妄动，他找到高处，躲在树后观察伊利的动向。
纳克斯见小鬼磨磨蹭蹭半天，在院内徘徊，现在又不知道为何又跑去花丛。他躲在树后不停地拨转小拇指的戒指。
那小鬼怎么不去找人呢？
院内黑漆漆一片，看起来像是无人的荒屋。
他的两个男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处院子十分僻静，如果冒然接近，踩踏杂草的声音定然能被这个小鬼发现。光是小鬼发现倒还好，就是怕打草惊蛇。
要不然纳克斯才不会乖乖等着，他会让男奴绑了小男孩，直接胁迫伊利带他们进去。
但现在只能等。最起码他不会莽撞的贸然闯进没有确切消息的房子。
地下，塞因正在仪器旁忙碌。萤石被碾成粉末倒进喇叭口瓶中。她专心致志，全神贯注投入眼前的实验。
路茜被塞因指挥着整理地上撒落的萤石。
除了瓶罐碰撞的声音，便是布料摩擦声。
“塞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茜将小块的萤石挑出，放置于塞因旁边的桌子上。
塞因手下动作不停，说：“我得考虑。”
“考虑什么？”
难道还有比加入破炉坊更好的选择吗？
塞因将手中脆弱的导管放置回原位，才转身对路茜说：“我要研究出真正的摩托克斯之吻。这意味着我不会离开比尔撒金城。”
路茜愣了下说：“我又不会强制你离开。”
仅仅就是这个原因吗？这在路茜眼中并不是什么难题，毕竟她还想将破炉坊做强做大，怎么说也得在比尔撒金城开个分坊吧。
“我会在比尔撒金城在设立分坊。到时候你就负责这个分坊如何？”
塞因闻言敛下眼眸，出神地看向容器内翻滚的溶液。
路茜拿出最大的诚意。在珂维斯大陆，像塞因这种学者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一，知识渊博，这都是需要花大功夫培养。第二，排斥教会，毕竟破炉坊干得是与教会对着干的事。而塞因作为教会培养的专为神堂服务的学者，她如果把塞因拉进破炉坊也是也是捡着天上掉下的馅饼。
还得感谢查理小姐，查尔斯的母亲，要不是她，塞因不会对她这么好的态度。
塞因回过神来，深色兜帽下她的脸似笑非笑。
“听起来不错。”
塞因说罢，溶液正好沸腾，她转回身去，依旧不给路茜确切的答案。
看着沸腾的液体，路茜想起火山的事——也许她可以通过这个事让塞因松口。
“哗啦啦”，水流滴落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路茜即将说出口的话。
角落的土层被开了个两指大小的洞，此时水正顺着洞口滴落。
塞因听见声音，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她直接吹灭火苗，拿起箭与弓走了出去。
*
伊利小心翼翼地将每个玫瑰花枝的根部浇透水后，便拍拍手掌，想要重新拿起提篮。
但手上不免黏糊糊的泥土，他犹豫片刻，看向包装好的提篮，他吸吸鼻子，拿衣摆当抹布将手擦拭干净。
他开心地用干净的手提起精心准备的礼物，脚向前迈去。
“唰”，一支石箭破空袭来，将他手中的提篮打落。
伊利被吓住，只愣楞提篮重重掉落于地。大朵大朵的蘑菇散落在玫瑰丛中。
“我的礼物！”伊利惊呼，几步路却用小跑上前。
他将破了的篮子扶好，跪地上拾起大朵的蘑菇。蘑菇是他昨日去山林中捡的。夏日多阳少雨，他吃了好久的草。
几日前难得下了雨，捡来好多好多蘑菇。他挑出来最大的，最好看的蘑菇藏好。
他像小松鼠将好的都藏起来，只为送给那个人。
玫瑰丛中绿枝条上的刺扎进伊利的手掌心。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头留下，打湿了蘑菇。
“我的蘑菇。”他急切地捧起蘑菇重新放回提篮的动作愣住。他抬起手中被鲜血污染的蘑菇，泣不成声。
“我的蘑菇......”
十步开外，塞因将弓放下，冷声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马上给我离开！”
她对着伊利下逐客令。
伊利见到塞因，脸上霎时出现微笑与伤心杂糅的表情。他乖巧地点头，忍住抽泣，努力让语调变得正常，说：“好的，塞因女士。”
他不敢叫妈妈，不然塞因会用更加强硬的态度将他轰走。
塞因站在原地，浑身透股冷气。她捏紧手中的弓，将没来得及系上的长巾甩到后背，捂着兜帽往回走。
“等一下。”
伊利见塞因不过刚出现几秒就要走，连忙唤道。他急忙将沾血的蘑菇丢出去，将完好的蘑菇放回篮子，提起跑向塞因。
“塞因女士，我知道你才回来没有食物，你吃我的蘑菇吧！”
塞因向后退，作势再抬起长弓，厉声道：“站住！”
“别过来。”
明明是不到塞因脖颈的小孩子，柔软无害，她却将其视之为洪水猛兽。
伊利身体绷直，脚下瞬间卸力，不敢再上前。
塞因见他没有再上前，便背过身闭目吐气。她握紧长弓，疾步离开伊利的视线。
伊利手中的提篮不堪重负，蘑菇堆挤着又落了满地。
他像是失了魂般蹲下，机械般将蘑菇装回篮子，泪像河流躺满他的脸。
又失败了。
她根本就不接受他。
他好想要妈妈啊。他不想再颠沛流离今天靠叔叔接济，明日靠村长的仁慈，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
明明他很能干，不会是她的累赘的，为什么她不要他呢？
伊利脑袋乱呼呼的，但想着想着他又不伤心了。他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自言自语道：“伊利没关系，你要继续努力，不行就明天再来，总有希望的！”
他垂首哼哧哼哧地将蘑菇捡起来。
一双纤细的手出现在伊利的眼中，捡起一个蘑菇放进他的篮子中。
伊利的心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缓缓抬头。
“小朋友，需要帮助吗？”月光下，路茜微笑着说。
瓷白皮肤月光下莹润得像块玉，她栗色棕眸流淌友善的暖意。
伊利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眨眨眼睛，湿润的眼睫毛粘在一起了，让眼睛痒痒的，。
这个动作让他无措的情绪有了缓解。
“你是谁？”他慢吞吞地发问。
路茜目光柔和地抬手将伊利可怜脸蛋上的泪痕拭去。她缓缓开口，流淌出的话语像是夜晚的歌谣。
“小朋友，我是塞因的客人。”她说。
蘑菇诱人可口，或许她的口粮有着落了。
*
高大树木后，纳克斯出神地望向月光下路茜的身影。
纤细瘦落的身躯立在破败的院落，像是降世的女神，月光沦为她的陪衬。她擦拭男孩的眼泪，圣洁而柔缓。
明明她在擦拭男孩的眼泪，他却变态的觉得她轻颤的指尖在刮擦他的心头，触动后将震颤传染给他的身躯。
肋骨下的心脏自她出现便强烈的跳动，血管里的血液沸腾，他耳中轰隆隆，周遭都虫鸣、风声都静了，世界仿佛被静音。
他自然垂落的手轻轻绷紧又松开，像是卸下什么无形的力道，又像是想要攥紧什么东西。
缠住夏风的发梢让他的脸颊发痒，浑身的躁动不安，催促他——上前，抓住她！
纳克斯忍不住现身了，他等不到仆人再出现了。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他的身边，他要抓住机会。
隔着栅栏，他站在高坡上说。
“小朋友，她不是客人，而是我的女奴。”
男声兀然出现在僻静的院子。路茜警觉地站起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他立在绿树与月光的交界。
深蓝色天鹅绒衣衫在月色下浮着细碎的光，衬得那截露在领口的脖颈比月光更白。
但再仔细看，他原本俊逸的脸蛋被夹满了红肿的包。
这一幕瞬间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路茜和伊利绷紧唇角，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笑意。
纳克斯皱了眉头，依旧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笑点。
他依旧矜持地说：“我的女奴，你该跟我走了！”
路茜向他周围看了看问：“你是一个人吗？”
纳克斯说：“我买下你了。你本该和我走，我不想动用武力。”
伊利看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来抢人的。但这是他母亲的客人，他要保护她，最起码在她和母亲告别前，他要保护好她。
“嘿，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我们听不懂。”伊利眼瞳一转装傻道。
“快走快走。”伊利从裤兜里掏出他的宝贝——飒飒送给他的弹弓。
他又摸出石子，架在弹弓上，“呲”，发射。
纳克斯身形是少年的单薄，但他作为贵族自小也是受精英教育。他迅速躲闪，薄薄的肌肉发力，愣是一个石子也没有打中他。
伊利见状，从裤兜中掏出更多的石头连发。
纳克斯虽然能躲过，但是也被火力压制得不能上前。
而就在此时，男奴回来了。
“少爷，我来帮你！”
男奴大跨步闪身挡在纳克斯身前。
局势瞬间被逆转。
矮矮的栅栏根本挡住住身高腿长的成年人。
纳克斯撸起袖子，没有半分迟疑，助跑上前跃起，手掌一撑，力道便顺着臂骨沉进腰腹。
如鱼跃龙门般，甚至没多余的滞涩，鞋跟碾过地面带起沙响，他便跃进院内。
路茜见状向地窖跑去。
塞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吸引她。
月夜下，你追我逃。
已然势在必得，纳克斯向着倩影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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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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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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