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阳光溜跑到床尾，栖息在路茜的脚边。
空气中悬浮的灰尘被风带起回旋，路茜睁开朦胧的眼睛。
浑身暖洋洋的，柔软的被窝温暖舒适，滑溜溜的料子擦过肌肤。她半依靠在床背，眼神放空半响才彻底清醒。
手掌上划痕消失不见，她又摸向脸——脸侧的伤口也消失了。
路茜掀起被子，走下床。
踩到地上，才像是彻底重新掌握身体。她站直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和那次喝了卡洛兹血的感觉很相似。
【主人，我又回来了。】
小海在脑中兴奋地说。
明明小海沉睡没有几日，路茜竟然感到陌生。
【这是怎么回事？】
路茜抬起双手打量，粉色指甲宛若涂了油般莹润。
身体被能量修复过了。
总不会是卡洛兹吧？他应该也快饿到挂机了，不会大方给她能量。
【是斐尔给主人传输的能量。】
小海沉睡时被庞大无情的能量冲刷，醒来就看见背着路茜的斐尔。
他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后又瞬间钦佩起路茜。没想到不过几日，主人就拿下了神父，还让神父主动给她传输能量。
厉害，太厉害了！
但这只是个美妙的误会。
路茜敛下眼眸，问：
【所以你又有能量了。】
【是的主人，我已经积攒预知梦的半数能量。】
小海语调高昂，如果他有实体，早就兴奋得满房间乱蹿了。
现在她应该是和神父来到了比尔撒金城。昏了整夜，情势不知会发生什么变化。
据她所知，比尔撒金城中也有破炉坊的成员，当务之急就是和他们联系。
或许还可以补足小海的能量，再利用预知梦预知眼前的局势有没有可供她操作的空间。
门外女仆听见动静，敲门进屋，呈上一件白裙。
路茜的衣服在这几日的磋磨下已经不成样子，在昨晚便被女仆褪去。
好在她将重要物件都放置在内裙口袋中。
换好衣裙，路茜询问女仆。
“神父在哪里？”
*
空荡荡的走廊回响少女脚步的“哒哒”声。
走廊右边的窗口爬满绿植，潮湿的风吹过，摇晃绿叶，吹起她的白裙。
好天气如场幻梦，转眼间天色昏沉。兀然一声惊雷响彻城堡，乌云压来，星琼鸟低飞。
长长的裙边落在脚踝处，水汽爬上衣绒布。她的眼眸看起来雾蒙蒙的，也染上了潮气的湿润。
她垂泪，低下眸子，看到花朵般的裙摆下缓慢交叠的脚步。
厅堂明亮，路茜走到门栏处，贴着门扉，站在阴影里。
“神父，日安。”她弯腰行礼。
莱斯正向神父汇报神使们打探的情报。
见神侍到来，他被斐尔遣退。
路过窄窄的门扉，他与她擦肩而过。
她迷蒙带泪的眼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莱斯没有看他，他敏锐的察觉力也在告诉他——贵女根本没有给他丝毫的眼神。
而脑海中她的眼神却是望向他的，好像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凝望过。
窗子灌进狂风，细叶如雨般在这半露天的廊道下起来了。
而厅堂内，无风无雨，安静异常。
路茜根本就没有抬头，从进来的瞬间她就更加用心的表演。
她只管瑟缩肩膀，低垂着脑袋坠泪。
她想看到斐尔的态度。
短短几天，她吃了这么多苦。作为护卫她去往圣城的神父，他有没有愧疚、有没有怜悯？
甚至自责。
那又有多少？
斐尔沉默良久，清润的嗓音含混沙哑道：“神侍，你的身体感觉如何了？”
路茜怯怯抬眸，亮光刺了眼，又垂下道：“我感觉很好，神父。”
“多谢您。”
她用了敬词。
斐尔察觉到了神侍的不同。他藏在白纱后的眼睫微颤，猜测出她的转变可能是因为离开爱月城旅途上的一系列变故。
父亲死了，哥哥生病，妹妹叛逃...就连她自己也受了那么多磨难。
他连安慰都无从说起。
况且，神侍在他们的护送下被掳走是他们的失责...
那瞬间的抬眼，让路茜看清斐尔蹙起的眉头。
她心中大致有了底。
路茜不再遏制汹涌的情绪，啜泣出声，泪珠涟涟。
“耀日神在上，我为何会承受如此多的苦难？”
“饥饿，困顿、任人宰割。”
“您为什么来得这么迟？”
明明该是咄咄逼人的语调，她却带着柔软的气音咏诗般轻问。
不是诘问，不是指责。
好像仅仅只是在诉说她的困惑。
他哑然，启唇欲言。
“抱歉...”
她止住他的话。
“不用说了神父。我知道您的意思。”
她终于抬眸，迷蒙的栗色眼珠望向他，潜藏憧憬与仰望。
“我想对神祷告。”
比尔撒金城忏悔室的位置离城堡很远，现在赶过去，晚上赶不回来，并且今天不是祷告日。
在不是祷告日的时间，打扰神明的清净，他从来没有做过。
斐尔抿紧唇。
“我听说，您是耀日神最宠爱的神父。所以我向您祈祷，向您祷告，是不是就能让神明听见？”
她说道。
她的语气是那么憧憬，那么饱含希望，好像在她眼中，他已然是神明的化身。
他就是她要祷告的神明。
他怎么能抢了耀日神的荣光呢？
斐尔缓缓摇头，站起身，拉远与路茜的距离。
“神明，拒绝了我吗？”
她愣然，失魂落魄的语气让人说不出让她更加伤心的话。
她又垂下眼帘，整个人像是被风雨打过的花，丧气了，枯萎了。
“啪嗒”
修长的手勾着银链，精致的十字架垂落在她眼前。
神圣肃穆的神袍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中。
路茜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将颈上十字架摘下的斐尔。
“这段路途中，愿神庇佑你。”
他低声说。
*
走出厅堂，廊道外下起了大雨。
狂风袭来，将裙摆吹成喇叭状。
路茜紧紧将十字架护在怀里，心中雀跃，脚步也雀跃起来。
【圣器欸！好多好多能量！】
小海惊喜地说，那语气让路茜幻听成“要吃饱了吃饱了”。
这应该是斐尔最主要的圣器。路茜多次见过斐尔用这枚圣器使用神术的场景。
最厉害的一次，依稀记得是激发了金色防护罩。
她是禁魔体制，能不能用呢？
【小海，你别把十字坠的能量全吸收了。】
路茜嘱托道。
圣器靠神力驱使，而小海能不能驱使圣器呢？
她这么想，也在脑海中询问了小海。
小海道：
【当然可以。这个十字架主要有探测防御净化的功能，我现在储存的能量是光明能量，当然就可以驱使圣器。】
路茜沉思道：
【我记得你还能吸收恶魔的能量。那如果有魔器，你是不是也能驱使？】
小海顿了下说：
【按道理来说，没错。】
小海见路茜眼眸微动，知道她真起了心思，连忙道：
【珂维斯大陆，一共就三件魔器。有一件早在诸神世纪就被摧毁，而剩下两件魔器已经千百年没有消息了。】
真是太可惜了，路茜感到失落。
【为什么圣器那么多？魔器才三件呢？】
她又问。
魔力和神力应该守恒，那创造出的魔器和圣器也应该守恒才对啊。
小海罕见的卡壳，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这个问题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般无赖。
除非他能回到诸神世纪以前，亲眼看看魔器和圣器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才能回答出来。
【不知道。】
路茜难得放松，在收获的喜悦时刻，思维难免发散出去。
夏季骤雨带走炙阳的余温，雨水混合土腥味飘进回廊。
回廊转折处，一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角落的阴影。
雨水酸涩的气味钻进她的鼻腔，她抗拒地将双手横档在胸前。
见她没有挣扎，他缓缓松开钳制。
“莱斯队长，你要干什么？”
路茜看出莱斯想要疏远她的心思，也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有了十字坠，她就不需要一个人类骑士的保护。
更何况一路走来，她的数次险境，从来也不是依靠他走出。
她对他不过是好奇和试探。
这位来自圣城的骑士，到底对爱月城的她是什么态度？对于柔弱的贵女是什么态度。
与其说是一时兴起的接近，还不如说是她对圣城的又一步试探。
但是现在想来，眼前的骑士——不过如此。
喜爱她的容貌，喜爱她的身份，喜爱的好像都是她外在的东西。
至少当初他对她的好意来的不费吹灰之力。
肤浅又自以为是。
骑士保护贵女的职责，意味着他可以从保护她的行为中获得自身的能力和职责的双重认同，或许出于这种心态的好意更是为了成全他自己。
真是无聊。
“要是没有什么事？我要回去了。”路茜冷淡地说。
黑暗的角落是廊道唯一闷热的地方。
他身上还沾着雨水。
冰蓝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
见他盯了半天没有说话，路茜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精力。
她侧身，发丝垂落，便想离开这狭窄的角落。
莱斯拦住她，手臂撑在墙上。
一个熟悉的药袋出现在她眼前。
路茜终于回望他，眼眸无辜，带着不解问：“莱斯队长，这是什么？”
莱斯目光审视眼前无辜的女士。
这是他的惯用手段。
先给人营造压力感，再措不及防地拿出证物，圣城的罪人从未逃脱过他的审判。
但是她的眼眸只有不解和被纠缠的厌烦，唯读没有他想要的惧怕和震惊。
或者用更细致地说法，就是连瞳孔都没有放大。
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引兽粉。”
路茜重复道：“引兽粉？这是什么？”
“听名字好像是吸引兽类的药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莱斯握紧手中的药袋，一丝腥臭的味道从药袋中飘出。
路茜皱紧眉头，掩住鼻子，嫌恶地退后直到贴近墙壁，说：“莱斯队长，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反应真不像是药袋的主人。可是除了她和他还会有另一个人去过湖边吗？
“这是圣城的禁物、炼金师的药剂，效果确实如你猜测的一样。”
莱斯说。
路茜算是知道他为何疏远她了。
“所以呢？莱斯队长，即使你是骑士，将神侍拉到角落也是不妥的吧？”
路茜说着，白皙面颊飘上愤怒的红意。
“我明白了。”
“莱斯队长不会认为我是这药袋的主人，就连路上的兽群也是我弄来的吧？”
她越说越愤怒，素来柔和的眼眸盛满火焰。
“这个药我从未听说过。”
“我从未去过圣城，怎么会买圣城的药剂？”
莱斯愣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圣城的药剂，不可能会被传卖到圣城外的药剂。
但是——
“你没有来过圣城？”
各城的贵女在十岁之前都要去往圣城的神堂学习神教的礼仪和知识。
她竟然没去过。
路茜深吸口气，像是愤怒极了但还在极力克制。
“我十岁才被父亲找回爱月城。”她喘了口气，像是难以启齿。
“而十岁之前，我在贫民窟求生，根本就不可能去过圣城！”
莱斯的手臂还撑在墙壁上，她余光扫过，不仅再是愤怒，更添上了委屈。
“所以，莱斯队长竟然再把我当罪人审问吗？”
莱斯的心彻底乱了——他望着她通红的双眼，知道这个问题戳中她心中隐秘的伤痛。
是啊，她可是贵女啊，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更何况，他回忆在神堂学习的时光，找不到一点关于路茜的印象——她确实从未去过圣城。
他心中升起庆幸。
是啊，那个小溪或许之前就有人去过。兽群的规模庞大，说不定是有一伙人将大量的驱兽粉埋在山里，为的就是引发兽群暴乱，从而借此制造出动摇人心的谣言。
也许他再回去小溪附近搜查，会找到更多的药袋。
那是他误会她了吗？
还不等他道歉。
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廊道回响，被狂风骤雨的呼啸吞噬。
“呵，骑士，你真让我失望！”
他被打得偏过脸，金发被这瞬间爆发的力气震动，随着他脸侧的摆动遮盖他的半张脸。
她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五指手痕印在他的脸上。
少女白裙摇曳，奔跑着离开廊道。
莱斯捂住刺痛的脸颊，嘴角扯起又放下，冰蓝色的眸子越过雨水化成的雾帘凝望她离去的背影。
缓缓垂下头，咽下唇间的血。
女主刚刚被神力滋补过，所以力气比平常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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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十字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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