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前的空地,神使羁押女人走到正中央。
女人浑身鞭痕,血肉模糊的躯体缓慢地被压制下跪。往日即使藏在兜帽也整洁的长发散乱,遮住她的大半张脸,露出半只不甘的眼。
民众自发围了上去,一座密不透风的民墙瞬间立起。
“谁啊?”
“不知道。”
人们窃语几声,见了佩剑的神使又怵得不敢说话了。
“叛教徒塞因,辜负神明,背弃信仰,顽固不化,为涤净教会,判处绝罚,将其灵魂交予神处罚。”
叛教徒?!
神使收起密信,端正神色,抽出腰间长剑,走向塞因。
泥土被碾踩,冷意铺面而来。
天边明月孤高清冷,划向东边的地平线。山脉顶部圆孔不断吐露粉色烟云,而眼前土地中不断窜出白色烟气。
大地的轰鸣响彻整个比尔撒金城,宛如巨兽怒吼,砸在在场每个人心间。
民众被恐吓面白无色,匍匐在地。跪在泥土中的腿不停颤抖,嘴唇翕动祷告。
神使们面面相觑,这响彻天地的怒吼不是人力可以做到。恰逢他们处罚叛教徒——莫非神明发怒了?
在场众人,除了神使全部跪倒在地。又是一声巨响,神使们被被震慑,抱剑跪地。
百年前的灾难当然会被记载,用白净的布或纸做成一册,被存放在贵族与神教的藏书室中。知识是宝贵的,他们知道,所以那是外人无法进入的禁地。
吝啬的守财奴,守着金山。历史由他们书写,无人可知真相。
“一定是异教徒引发神明发怒了!”
“快处罚她,平息神明的怒火!”
人群中中兀然出现这样几道声音,跪倒在地的人们恍然大悟,齐声附和。嘈杂的声讨压制祷告,形成一股主流的声音汇入神使们的耳中。
神使们又站起身,挺起了胸膛,有了力气,腰杆笔直,昂首挺胸。
“当然。”
将手臂肌肉绷紧,神使走上前,碍于刚刚的异端,他无端觉得眼前怪异的女人也可怕了起来。
耳边是喧闹的讨伐声,愈演愈烈,高高调子拉起,像一把尖锤凿向她的耳朵。
塞因嘶哑干裂的喉咙也挤出笑。
哪个神?要谁的原谅?呵呵,是火神还是耀日神?
她越发觉得可笑。
民众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叛逃了耀日神教,但她作为神堂修女只有圣城主殿才有权判决她。
但在这里竟然无一人质疑,拿刀的神使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无知又可怜,连信奉的到底是哪位神明都不清楚。
见女人笑越发猖狂而刺耳,神使闭眼将剑从她脊背劈下。
“住手!”
从人群中挤出背着黑箱子的老人,他头戴布帽,腰间怪着彩饰,佝偻身躯,但那双眼眸却射出寒光。
“圣城明示,处罚不允许沾染血腥,不允许恐吓民众,不允许随意处置...”
他走上前,按下神使的刀说:“你有圣城手谕吗?”
神使们见老者双鬓花白气势不凡,生怕他是哪位大人物,观察着没有回话。
老人瞥了神使们几眼,便扭头对群众说:
“圣城规定:处罚叛教徒不仅要有手谕,还要提前十五日公示,最后再将叛教徒羁押至圣城,在神圣广场前行刑。”
神使问道:“您是——”
老者从衣衫中掏出徽章,昂首道:“吟诵诗人,专为耀日神吟诵诗篇,传颂事迹。”
神使们绷直的脊背瞬间放松。他们挥挥手,打落老者手中的徽章,厉声道:“拿下他。”
神使们一涌而上,将老者手扣至背后,将他连推带拉地扯走。
老人瞪圆双眼,背部黑箱拉着间掉落在地,发出声怪异至极的音调。
“这是阿尔伯特主教亲赐的徽章,你...你。”他还未说完,便被人堵了嘴。
管他圣城、主教,这里是比尔撒金城。
东边白肚是微弱的晨光,但人群头顶却笼罩散不去的阴霾。
地动连连不止,民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见神使们又将老者缉拿,又调转了风向。
“快动手啊。”
神使再次将剑提起。
塞因动了。她笑极抬首,瞳孔紧盯神使,又露出一抹惊悚的笑意。
她看向天边,发现那抹晨光,闭上眼说:“你们才是真正的异端啊。”
“闭嘴!”
神使将身躯弓成月牙状,势必要将塞因处死。
电光石火间,伴随着遥远山顶岩浆的冲天而起,神使的刀砍在一道半透明罩子上。
人群后方,一匹骏马后立着身披斗篷的人。见塞因竟然没死,他震惊地攥紧马毛。
紫色蝴蝶藏身于繁茂树丛之中,亲眼见男人刚刚掐着嗓子引导人群。刚刚那两句话就是从他嘴中发出。
冲天而起的岩浆像是赤红巨龙,向比尔撒金城席卷而来。岩浆所到之处万物泯灭。
与岩浆一同到来的另一重危险是漫天扑撒的火山灰。黑红交织,直接让浓烟笼罩了整座山脉。
眼间如此可怕的一幕,群众竟然没有逃走。他们是害怕的,但他们竟然将惧意转化成另一种更加疯狂又可怕的情绪。
他们的双脚被钉在原地,推搡着,用尽嘶吼。满口满眼都是处死塞因以平息神之怒。
“快杀死她吧,只要杀死她,神就会收回灾难!”
神使和愚昧的民众们不一样,他们自小被神教培养,脑子灵活。并且他们打多为上层人士的子孙,对于珂维斯大陆的秘辛多少有所听闻。
眼前这一幕,和百年前无比相似。红龙冲天而起,文字转变为画面,他们才知道那几句话是如此生动。
“咳咳,咳咳。”
为首神使想起城主备马出城,莫非他早就预料到了?他们被抛弃了,他们是弃子。
神使们面面相觑,目光一凛,找出借口想要离开。
黑灰弥散,人们都被笼罩在烟尘之中。所有人拉扯的手像极从地狱伸出的魔掌。
“别走,别走啊。”
民众更加惶恐。但是他们根本想不到更多的理由和方法。固若金汤的神学思维依旧在生死之际影响着他们。
处死叛教徒,可以上天堂。
不知是谁点燃了火,不知是扑向了塞因,不知那大火是怎么燃起来的,不知道刚刚还团抱的人群怎么作鸟兽退散...
塞因被几个人抱住,狂热至极的人引火**却在极致的痛苦中妄想归去天堂。
炙热火舌席卷衣衫、肌肤,所有的一切都在萎缩,所有的一切都在消逝,最后变成一滩灰尘。
她被环抱着,竟然是最后失去意识的。枯枝般的黑骨被火光照的铮亮,人被烧的烟确实是向天空飞起。
但塞因知道,从背叛教会的一刻就知道了——神明的时代终究会过去,不过是固执的人在强留。能量在消逝,不出十年,珂维斯大陆会彻底进入无神时代。
神早就抛弃他们了。
教会用神统治的谎言也会破掉吧?
她的身躯不堪重负,身上挂着被烧成焦炭的骨,拉着她往地狱坠。
但她知道,无论是地狱和天堂都是谎言。
最开始研究摩托克斯之吻是查理小姐对她的期望。查理也知道秘密。
她带着她,在知识中带着她。最终她知道那些神奇的东西不过是善计者的另一重谎言。
圣水漂荡人心的宁静,不过是药物作用。
然而引导她的查理小姐依旧固执地寻找天门。
她们王室的病啊,传闻只有神能救治。
她去寻找了吗?
已经半生信仰无神主义的塞因在闭目前最后一秒竟然又祈祷神的怜悯——愿世有真神,全她夙愿。
闭上眼睛,她仿佛又闻见花香,回到爱与理智初萌的午后。
少女在星琼树下互换秘密,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
火焰将人烧得黏成一体,巨大的圆团默默成为燃料,成为养料,骨节被火舌舔舐的嘎吱声是她们最后的绝唱。
树后男人早就翻身上马,握住缰绳的手露出价值不菲的扳指。
他冷笑着,勾起唇角长吐口气。
可算死了。
他勒紧马绳,将斗篷系紧,一人纵马向远处逃离。
马蹄飞腾,心潮澎湃。
比尔撒金城全城被天灾吞噬,他只想到死无对证和新的机会,胸口处的笔记是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和最后的依仗。
疾风刮过,斗篷不堪重负被撩起,露出他沧桑却和纳克斯极其相似的面庞。
纳克斯还在城堡中,但他无法折返。
算了,算了。
奔驰间,丛林中还是有稀少的逃跑的人群,一排排标整的房子,熟悉又陌生。
他竟然到了撒金村。
到处是哭嚎和尖叫,远远见有人对他挥手。他眯眼一看,原来是年迈的老村长牵着他的孙子。
“都老了,就去死吧。”
村长拼死拦着马,那是他孙子唯一逃离的机会。
但城主不会顾念一点旧情,马蹄毫不留情踏过年长者的残躯,耳膜中溜进孩童的哭喊。
城主觉得畅快,他在马背上大笑出声。
马蹄血腥,脚踏躯体的掌控感,让他痴迷。他不顾一切,后方红色岩浆流淌,紫色蝴蝶没入他的发顶。
磷粉随风进入他的鼻腔。
前方恰如一处悬崖。
“再快点,再快点!”
眼膜被极快的速度刺花,他脑中满是亢奋,握住缰绳的手被另一只手死死攥住。
等等另一只手?
城主终于回过神。
蝴蝶化作路茜的身影,她笑吟吟坐于马鞍后方,嗓音依旧温柔,但却是城主耳中最毒的话语。
“你胸口前是什么啊?”
她将笔记掏出,了然“噢”声,说:“你的想法不错,但我也喜欢。”
她凌空一跃,脱离马鞍化作紫色蝴蝶消散。
“所以,再也不见了。”
城主目眦欲裂,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挑破他的幻想。鬼魅般,让他浑身发凉。
刚刚他的情绪像是被引爆了,异常亢奋,一定是那个女人搞得鬼。
但他清醒了。
哈哈,他可是贵族啊,马术他当属第一。
一声嘹亮的马蹄,他腰部躬起,漂亮的悬崖勒马。
哈哈!
他劫后余生,又再次大笑出声,但却瘫软了身体。
还不待他重整旗鼓,马却莫名受惊,再次步入万丈深渊。
响彻峡谷的惨叫和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路茜收起捅向马尾的匕首,再次化成蝴蝶离开。
回到已经成为炼狱模样的城门口,路茜沉默。
寂寥的空城,只有满地黑灰和渗入缝隙的岩浆。
她小心地将塞因的遗物拿走。
由恶魔力量构成的蝴蝶,翅膀柔韧,她坠着银色十字架飞向远方。
一座火红的遗城被留守在原地。
比尔撒金城故事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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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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