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鹞怀着忐忑的心情,跟在博丞尹身后。
先前许谨欢扶她时,她本能地抬起头,虽很快又低下头去,但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看清她的脸?
纪鹞迈着沉重的步伐,跨进了凶宅。
院中遍地都是尸体,他们躯体僵直,仰面朝天,十分可怕。
唯许谨欢站姿挺立、舒展俊美,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手下。
他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纪鹞连忙敛下眼帘。
许瑾欢快步走来,步态却舒雅从容,温润如玉。
“下官见过府尹大人。”
他拱手行礼,姿态端正,不卑不亢。
博丞尹微微颔首,手里转动着新买的佛珠。
“不必多礼。圣上口谕,命我等协助许校尉查破此案。”,他面带虚伪的笑意,“不知查到什么线索?”
“已查明,陈度支家共二十一口被杀。”
博丞尹瞥见地上两个无头尸,全身绷紧,“这……这是怎么回事?”
许谨欢满脸不忍与悲愤,“是陈度支与其夫人。”
博丞尹故作悲痛,“世人皆是乱世隐,盛世仕。唯有他陈令,反其道而行之,却落得如此下场。“
说着,博丞尹闭上了那双狠辣的眼睛,竟为其诵起经来。
纪鹞根本顾不得欣赏,这讽刺的一幕。
即便她低着头,也能察觉到许谨欢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许谨欢来到纪鹞面前,“不知这位是……”
纪鹞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柔弱的脖颈暴露在许谨欢的眼前。
她粗声道:“下吏纪鹞,见过许校尉。”
博丞尹诵完经,扬起笑意,“近日府中公务繁重,招募几个小吏,来为老夫分担下。”
许谨欢收回狐疑的目光,“这件惨案,十分蹊跷之。全家被杀,却无明显打斗痕迹。因此,在下推测,应是中毒而死,正让仵作验尸。”
纪鹞俯身观察每个尸体,他们皆被一击毙命,身上衣物完整,指甲里也无异物,中毒确实是一个合理的怀疑方向。
纪鹞偷瞄了许谨欢一眼,仅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还有那饱满的唇珠。
衙役来报,“陈府所有人员皆在此处,除了府中厨子不见踪迹。”
几乎是同时,纪鹞和许谨欢抬起眼眸,看向衙役。
未曾料到案件指向如此明确,明确到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如此看来,待仵作验尸结果一出,便可查明真相。“,博丞尹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书房,”许校尉,可曾让手下搜查屋内,查寻凶手遗留线索?”
“正在搜查。“
“与其在此苦等结果,本官还是带人一同进去搜查线索吧。”
“有劳了。”
许谨欢立在原地,待博丞尹走后,他审视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直直落在纪鹞身上。
此人,让他感到一种危险的熟悉感。
看那身形,与今早所遇青楼男子如出一辙。
他的背影,又与追寻的黑衣人,有几分相像。
可纪鹞气息洁净,还带有淡淡的熏香味。
许谨欢再次向纪鹞逼近,带着被沙场洗涤的,凛冽嗓音。
“纪鹞,抬起头来。“
一阵寒风吹来,梅树枝桠不断地颤动,有几瓣花落在纪鹞单薄的肩上。
纪鹞在落花中,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双杏眼,终于暴露在许谨欢面前。
它有着轻微遮瞳,明亮的眸子,投上浓密睫毛的暗影,显得分外空灵又淡漠。
许谨欢的呼吸一滞,脑海中突然浮现那晚女土匪的眼睛,两者竟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只是,在月光之下,那戴面纱的女土匪,眸子更为淡漠,甚至还加了些邪魅之感。
他的视线从纪鹞的眼睛,一直滑到她圆钝挺拔的鼻子,再到饱满的嘴唇,最后直至全身,审视了许久。
“大……大人。”,纪鹞带着颤音,“小的可是哪里做错了?”
许谨欢似被纪鹞的声音敲醒,迟疑地收起自己无礼的目光。
面前之人,分明是个男子,只不过长得过分秀气罢了。
更何况那女土匪如何的狂狷邪魅,又岂会这般卑躬有礼?
自己当真是被女土匪留下阴影,总想起她那双带有攻略性的眼睛。
“许大人。“,仵作行礼道,“验尸结果出来了。”
许谨欢恢复严谨温和的形象,“可是中毒迹象?”
仵作摇了摇头,“卑职将银针探入尸体的喉部,均未变黑。”
“银针验毒,只能验出砒霜等硫物。若是其他毒物,便验不出?”
“校尉大人所言极是。但卑职,连他们的牙关、指甲、嘴唇都仔细查验过,均无中毒迹象。”
许谨欢剑眉紧蹙,如此明显的线索断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随后,博丞尹带着手下从屋内走出。
“许校尉,本官在书架中,发现了这封密信。”,博丞尹将手中的信交给了许谨欢。
许谨欢眸色深沉,手中的信彷佛有千斤般重。
信上并未有署名,更加隐喻着它的与众不同。
它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查案结果。
许谨欢抬头望着那血白相间的梅花,暴风雨终于要来了吗?
他郑重地将信递给了林玖,要他务必亲手交给,皇帝亲信的内监手中。
“许校尉,本官需将案情奏疏交给廷尉”,他精明的眼光瞥向纪鹞,“让她协助你一起探案吧。”
许谨欢鞠躬行礼,“谢府尹大人。”
许谨欢的视线再次落到纪鹞身上,而纪鹞未与他对视。
纪鹞狐疑地看着博丞尹的身影,这封信出现得太过巧妙。
她明明亲眼所见,许谨欢的手下早就搜查过书房,一无所获。
怎得他一去,就立刻发现了密信?
更何况,博丞尹明知自己曾与许谨欢交过手,还将她留在许谨欢的身侧。
难不成……他想借刀杀人?
纪鹞回过头,许谨欢琥珀色的凤眼,撞入她的视线中。
“纪鹞,你认为接下来应如何做?”
“燕过留痕,更何况杀了这么多人?既然中毒的线索断了,我们就找其他线索。”
许谨欢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笑意,他没想到一个小吏,见识如此机敏。
“许校尉,卑职已将两侧邻居带来。”
许谨欢和纪鹞,看着手下身后,有些害怕的两人。
许谨欢问道:“昨夜,你们可曾听到度支府内的求救声?”
两人均是摇摇头。
许谨欢接着问道:“那你们可曾听到过打斗声?“
两人再次摇头。
许谨欢和纪鹞的视线交汇,眸子里满是疑惑。
“既如此,便将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白衣男子率先回道:“草民在前天夜里,曾听到度支书房里的争吵声,但未听清楚。”
白衣男子接着道:“且……只听到陈度支的声音,未曾听到他人声音。”
许谨欢问道:“还有其他异常情况吗?”
“有,有,昨夜度支家早早便没了动静,大概是戌时三刻,比以往早了一个时辰,所以留意了些。”
“还有吗?”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
“你呢?”
绿衣男子答道:“草民家在度支府右侧,亥时初,有断断续续的鸦叫声,随后听到了度支府开门声音,至于其他的……就没听到了。”
许谨欢冲手下点了下头。
手下将赏钱分给两个男子,便打发走了。
眨眼之间,天色已黑。
纪鹞和许谨欢走在街上,查案一整天,她难免有些累了,但许谨欢依旧肩颈挺立,不见疲惫。
他敏锐地察觉到纪鹞的异样,停在一家面馆摊。
“纪鹞,今晚就在此用膳吧。”
纪鹞惊愕地抬起头,见对方言辞认真,连忙作辑行礼。
“在下地位卑贱,怎配于许大人一同用膳?”
“本校尉还有些事想问你。”
纪鹞暗自叹气,许瑾欢定仍在怀疑自己,而她还得时刻装作卑躬屈膝的模样,生怕被他察觉出什么。
即使坐在面馆里,许谨欢依然坐姿端正,时不时抚平袖子上的褶皱,还屡屡看向纪鹞微乱的衣襟。
纪鹞随意惯了,但在那样的注视下,还是学着他的样子,将其整理了下。
见其平整如新,许瑾欢才收回视线。
“纪鹞,一天下来,说下你的看法吧。”
“初步推测,很有可能度支尚书一家在戌时三刻,便已遭遇不测,所以他的邻居自此,再未听到动静。”
“那既然戌时便死了,亥时又为何有鸦叫声,甚至还有……府门打开的声音?”
“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厨师与杀手约定好了,里应外合,且以鸦叫为信号。”
许谨欢点头,“我同你想的一样,但是……如果度支尚书在戌时三刻已死,他们为何约定在亥时?”
纪鹞饥饿难耐,再也懒得伪装,低头边吃边道:“既然无人求救,也无打斗声。那么有可能厨子在戌时下药,等亥时毒发,凶手再进来行凶。”
“可仵作明明查验的是,无中毒迹象。”
纪鹞敏锐地察觉出,这许谨欢总是让她先说,说完再反驳自己。
所以,她反将一军。
“那许校尉认为如何?”
“以上虽是我们的推测,不过那逃跑的厨子、血手印却是实实在在的线索,我们应全城搜查。”
纪鹞点了点头。
许谨欢正要吃面时,目光突然瞥见纪鹞的右手。
它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和女土匪一样,都有密密麻麻的刀痕。
他的视线骤然落到纪鹞的脸上,对方却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慌乱。
许瑾欢本想如常就膳,可视线却牢牢地黏在纪鹞的手上。
那晚,也是这样的手,带着薄茧,从他的下巴一直摩挲,直至他的衣襟处。
也是这样的手,让自己身体止不住地发出阵阵颤栗。
仿佛那女土匪仍在他眼前,邪魅地凑到他的耳边,说要娶他。
许瑾欢再也忍无可忍,红着脸,猛地站起身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