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四十年,国泰民安。
崔府,玉棠院。
早夏的五月中旬,枝头上的树挂着早早冒出头的知了在叫唤,烈日的阳光透过明窗,飘散在屋子内,湘妃竹榻未下完的棋局,上好的金银玉器随主人心意放置各处,雕刻镂空屏风,整间房都华贵无比。
床幔轻晃,里间睡得正香的少女却猛然间呼唤:“阿爹,阿娘,不要离开女儿!”
“娘,女儿好痛啊~”
崔扶钰的声音痛苦不堪,眉目紧邹,额头汗珠如黄豆大小,午睡恶梦频频,此时她的脸色差得惊人。
外间守候的贴身丫鬟竹锦听见自家小姐的动静,赶忙往里间去,掀起一侧床幔轻挂梅钿花床边,细声唤着,“小姐醒醒,小姐、小姐~您可是又梦魇了?”
竹锦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崔扶钰额间的汗珠,担忧的推醒她。
崔扶钰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缕迷茫的神色,扭头看见竹锦后,意识才慢慢回笼,稍稍平复了一会梦魇后的心情。
“小姐,您近日总梦魇,不如让府医过来瞧瞧,开副安神方子?”
竹锦关怀的问着。
几日前,她家小姐午睡,许是睡得深沉,便做了场恶梦,谁知这一觉竟睡到了晚间,小姐醒来后精神一直恍惚,又哭又笑,模样可怜,甚至惊动了老爷夫人!
连带这几天觉也睡不好,苦了小姐,脸色差了许多。
“不用惊动阿爹、阿娘。”崔扶钰撑着手起身靠在床头任见虚弱,却摇头道:“梳洗吧。”
崔扶钰下床坐在梳妆镜边,面前的精致华美的黄铜镜照应着她的容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姣美的眉间展露,如柳叶弯的细眉,碧波杏眼,巧鼻朱唇,肤如凝脂仿若芙蓉面。
胭脂水粉一上妆,更加娇艳欲滴。
外院的丫鬟端着一副朱红请帖进来,“小姐,这是公主府送来赏诗会的帖子,约您三日后城西赏乐。”
崔扶钰抬手后,竹锦十分有眼色的把请帖递上去,随后看丫鬟拿上来的衣裙厚重,“现早夏了,小姐衣橱里有条水绿轻纱银线百蝶曳地裙便穿它罢!”
请帖由朱红色白底黑字制成,提笔写着“兰亭雅正”四字簪花小楷。
崔扶钰打开帖子,还未看思绪就已飞远,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说了什么……
崔扶钰觉得这几日她快疯魔了。
几日前的午睡,她竟然做了个离奇古怪的梦。
梦见崔府因她落败,梦中的崔扶钰是个恶毒女配,全世界都是为女主苏知垚服务。
很巧的是京中的礼部侍郎独女就唤苏知垚,还是大名鼎鼎的才女!
但她和苏知垚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可她就是和苏知垚看上了同一个男人,但该死的男人独爱苏知垚,她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心思狠毒,手段用尽却不得对方的心半分。
后来的一场茶马案牵扯官员众多,甚至涉及通敌。
后来这二人合力查出崔府通敌,一直和敌国互递消息来往,害得哥哥崔鹤轩惨死,父亲下狱,母亲因圣人亲妹身份免除一死,却也被迫剃发为尼。
崔扶钰害得崔府没个好下场。
而梦中的崔扶钰活生生的烧死在崔府。
到头来,最可笑得还是她自己!
回想她被烧死的惨状,崔扶钰惊出一身寒噤,脸色白了又白,暗下决心绝不让自己走上这样的路,但仔细想想崔府通敌案疑点十分多。
梦中为何断案这般快?
既然她先做了梦预知,那便要扭转乾坤。
且梦是梦,定不能为真!
想她崔扶钰身份高贵,身为圣人亲封的嘉恩郡主,怎么可能会如梦中的崔扶钰般为了个区区男人,就做小伏低,处处迁就,甚至迷失自我。
崔扶钰断不可能,要也是那男人前来俯首称臣,跪在她的裙边恭维她、伺候她、取悦她!
直至她崔扶钰厌弃为止!
梦中的崔扶钰没脑子,非她没脑子!
这京中好男儿千千万,不差那人一个。
若要知道梦中种种真假,这个诗会雅集一试便知晓。
她梦到这个诗会中,她被人为难作诗,自小被父亲亲自教养的她对这自然不在话下。
可她仿若降智般,作不出任何诗句。
而这诗会最有趣的是,女主的白月光也会来。
崔扶钰想到女主苏知垚这位可望而不可得又风光霁月的白月光,所有的恶趣味涌上心头。
若她出手抢了白月光又如何?
“准备准备,三日后本小姐要惊艳众人!”
崔扶钰眼中迸发对这白月光的势在必得,难得有了兴趣,使她整个人都散发神采。
竹锦难得见小姐一般,知道她又是算计着谁了。
“小姐,奴婢听闻远在封地的恭亲王也要回京了,听说王爷世子,清冷绝尘,名满上京。不日便到,说不定诗会中可以一睹真容呢!”竹锦露出浅笑说:“不知道世子的容貌如何?”
“他?小时候矮胖矮胖的。”崔扶钰轻嗤一声:“快十年未见,现如今应是长残了么,竹锦你可别偏听偏信才好。”
崔扶钰想起他又频频摇头,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让谣言传成这般?
时日如流水,飞逝而过!
转眼,三日的命名为兰亭雅正的诗会如期而至!
竹锦如火如荼的给她家小姐打扮,华服锦衣,名贵钗环,定要小姐惊艳四座。
今日崔扶钰身穿了一件红底洒金白梅褶裙,挽了一条长长的金纱披帛,头上插了两支金梅钗,侧边玉雕金宝步摇的梅花上有个摇曳多姿的蝴蝶随着崔扶钰的步履而颤动。
两三支温润青玉簪点缀其间,金钗与青玉搭配得十分好看。
这次出行,崔扶钰只带了身边两位贴身伺候的丫鬟竹锦和另外一位成熟稳重的菊宁。
崔府的马车早早等在了大门口,三人上了崔府马车后,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城西行去。
永平街道繁华,各式各样的摊档,大小不一,口音不同的叫卖声,热热闹闹的杂耍,靠边卖着香料的、最末卖鞋卖布匹……
永平对女子的约束规矩并不多,故而男女大防不重,街上更有着随处可见的女掌柜。
越近城西,马车越多,崔扶钰乘得马车速度慢下来,大家都是受邀前来雅集。
靠水而建的三座大画舫打通并排,随风飘逸的绢画诗句,更有快意者立于廊处,单手拎着酒壶,醉酒提笔抒写心中所想。
崔扶钰下马车便看到如此一目,当真是鲜衣怒马的儿郎。
待她施施然上去后,众人已经开始了。
崔扶钰迟到了!
见她来了,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崔扶钰,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自她进来后,欢乐的氛围静止一瞬,又恢复如常。
崔扶钰看到大家三五成群,谈诗论画,或围坐雅乐之中,闭目赏乐,也有雅致上头之人,拿起琵琶与筝乐合奏,场面一时如火如荼。
“扶钰,快来这,在我旁边就坐。”
朝着崔扶钰出声的少女是当今圣人与贵妃的女儿朝晖公主赵璇丝。
只见她华簪钗头,一身精美绝伦的宫装,张扬又带着内敛,反到是崔扶钰风头更甚。
崔扶钰浅笑移步过去,在赵璇丝身旁落座,余光瞧见她桌上的字,打趣:“璇丝的小楷更精湛了。”
“可说了,母妃还一直念叨我的字不如苏姑娘的呢,说人家才是大家闺秀该学的典范!”赵璇丝虽然这样说,可没半分气馁,随后她端起桌上的酒杯站起来对大家说:“今日的雅会,大家随意便好,不过既是雅会当然少不了头筹,我们便以诗会友,由大家选拔,看看头筹究竟花落谁家呢?”
赵璇丝言罢,众人拍手叫好,所有人都为了今日的头筹绞尽脑汁,这一刻除去高贵的身份,他们只是沉醉文学的学者。
亭台楼阁,早已经备好文房四宝,纸张铺陈,墨香溢满其间。
“怎得人这般多?”
崔扶钰望了一圈都没见到她要找的人,剩下恭维她的人也不想理会,索性小口抿着不醉人的果酒,随意问道。
“可不是,母妃说既然做雅集那就不能厚此薄彼,干脆都邀请了。”
赵璇丝提笔正做着她的诗,分心出来回着崔扶钰,反正人多热闹才好。
崔扶钰却觉得有点闷,便交代:“菊宁,你留在这,有事差人寻我。”
这种雅集玩多了,便没了趣味,与其端坐着不丢崔府脸面,倒不如出去走走,还能松快点。
她小声和赵璇丝说过后,就带着竹锦离开了。
崔扶钰缓慢往中间画舫移步,竹锦拿着团扇跟随其后,为她扇风。
谁知路过转弯处时,却发生了一起喧闹,是四五人相逼着一人,那人不从,几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瞬间恼火,挖苦那人。
崔扶钰本不想理会,转身就走,可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池砚舟,小爷给你脸了是不是,看上你的画是你的福气,这十两银子,买你一副破画够格了,只怕你给别人抄书写信一年都赚不到,还敢拒绝小爷!”
池砚舟,找到你了!
崔扶钰默默旁观着,欺负池砚舟的这几人是丞相府小少爷和他的狗腿子们,教养俱佳的丞相怎么就养出了这般蠢的儿子。
眼看这几人威逼不成,怒骂着要打池砚舟,而池砚舟又同木头似得,杵着不动。
崔扶钰也不在无动于衷,快步上前抓住要落在池砚舟脸上的巴掌。
她轻声:“怎的也不知道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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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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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早蝉独枝头,惊梦泪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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