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十二月末,秦柚十八了。
明天就是元旦,今天还得上课,正上完早上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让他背着书包走,有人在校门口等他干正事。
看到校门口的隋轻,秦柚就知道没什么正事了。
这人给自己请了假,理由不明,目的却只是让自己提前放半天假过一个生日。
纯有病。
隋轻真的弄了一辆车,没再用共享单车糊弄他。这会儿隋轻坐在老夫妻摊位棚子的塑料凳上,带个墨镜,手揣裤兜里,压低上半身,被寒风吹成狗,看见秦柚就招了个手,把他带到车边说“少爷请上车”。
秦柚骂了他一句“傻逼”,还问他能不能把那个傻逼墨镜摘了。
“不行,”他踩着刹车,开了电源,挂了D挡,“我们社会人士都要带墨镜的。”
他让秦柚把车载蓝牙连上,说要见识见识音乐人士的歌单,秦柚连了。
第一首是《蜘蛛侠纵横宇宙》的配乐,隋轻忽然就问秦柚这电影他看过没,秦柚说看了,隋轻就说他还没看,让秦柚晚上陪自己看。
晚上在哪儿看他也没说,开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BYD宋PLUS,一脚把秦柚送到了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山上。
也算个景区了,有湖有高山的。
车停了,秦柚要下车,结果没拉开车门。
隋轻就说:“你就一直穿着余中校服啦?”
还补了句:“小秦校友。”
秦柚看到座位下的袋子,在隋轻的示意下把袋子打开,一套新衣服。
秦柚的开心第一时间被另一种担心取代,直觉令他不安,他问:“我在哪儿换?”
“在这儿啊,不然你跑外边儿去?”
虽然在车里,可是车顶天幕很宽,前面还坐了个隋轻,秦柚跟四面楚歌一样。
他一脸不愿意,磨蹭半天,隋轻突然发现了什么,扶着墨镜框往下移一点,眼睛向上看后视镜,贱兮兮地笑:“害羞啊?”
“害羞你妈!”
他红着脸,这句话没有任何威慑力。
关键是隋轻还一直笑,笑个不停,最后他妥协了,把墨镜带好,两只手抱着,靠在驾驶座上,贴心地把头顶遮阳帘关上,说他不看,看了是小狗。
秦柚恶狠狠地说:“把你那傻逼墨镜拿开。”
隋轻就把墨镜往头上推,两只眼闭着,说:“拿了拿了——还不信我。”他嘴角就没下来过。
冬天呢,再怎么着秦柚里头还是穿着别的衣服,但是要他当着隋轻的面脱一件,穿一百件都像裸奔。
下了车,秦柚问:“这衣服多少钱?”
隋轻去后备箱拿东西,胡乱回答:“三四百来块吧。”
说白了不让秦柚管,不让秦柚还。
他从车里拿出很多东西:帐篷、烤炉、食材、户外电源、投影仪……竟然还有秦柚的吉他。
隋轻说自己不去卖烧烤是屈才,当年毕业没有选择在余中后门卖烧烤是给了余中几分薄面。
他的手艺确实很好,秦柚就负责坐着等熟,根本插不上手。吃完他把桌子收拾干净,说要进行下一个环节,秦柚问什么环节,他说写作业。
“……”
这人脑子没病吧。
隋轻说:“元旦放假余中不布置六张卷子我是不信的。”
他可能有不懂的东西,但绝对不是余中。
几度的风就这么吹着,帐篷前面支了个天幕,天幕下面,露营灯在晃,隋轻给掌着。
秦柚拿不动笔了,问:“就不能进去写?”
隋轻摇头,让他继续写,写到不会写。秦柚问他题,他也不教,说,不慌,写。
六张卷子,从下午四五点写到晚上十点,秦柚又累又烦,手都红了,一停下来手就跟伸进热水里一样烫,他说,写不动了,真写不动了。
难题没写,作文没写。
隋轻的话从风中传来:“松手吧。”
“听不清!”
隋轻:“松手!”
秦柚以为他要给自己看卷子就收了手,可他根本没上前来,大风一吹,卷子“哗啦哗啦”地飞到黑夜里,散到各处。
“我靠!”秦柚赶紧压住还没被吹跑的两张卷子,用书包压住,猛地站起来要去追风里的。
他被拉住了,他回头看隋轻,隋轻说:“松手吧。”
秦柚看看他,再看看远去的卷子,说:“明天晚上交作业我怎么办?”
隋轻说:“你听。”
卷子看不见了,但是声音还在响。
隋轻说:“把那两张也放了吧。”
秦柚犹豫了好久,隋轻也不催,一阵大风吹过来的时候,秦柚低头看着书包,最后拿开了。
那两张卷子猛地高升,从秦柚眼前一晃而过,乘着风,飞到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一边吵着一边远去。
风很大,阻挡着呼吸,但胸腔里空成一片。
走了,全都他妈走了。
……
隋轻弄了点速食,然后去支投影,两人赶在十一点前看上了电影。
投影布是防风的,但是隋轻难得算有遗策,没想到风那么大,没办法,收了投影布和天幕,两个人挤进帐篷。
电影的光线从笔记本里散出来,屏幕就这点大,只能挨着,挨得不够近,隋轻抬着笔记本往秦柚那边又靠近几分。
取暖炉很热,热飞了。
秦柚说:“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隋轻:“怎么着?”
秦柚:“你身上有股烧烤味。”
隋轻闻了闻自己,说:“香死——你晚上别啃我啊。”
秦柚骂他傻逼。
电影确实好看,可以用牛逼来形容,就算是二刷也看得秦柚在两个多小时中忘了隋轻与自己近在咫尺。
看完秦柚说困,隋轻给他说了声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的“生日快乐”。
没见过在人家生日第二天凌晨给人说生日快乐的。
这是迟到吗?日子都错了。
但看在电影好看的份上,错一下不算什么。
他随便拾掇拾掇就钻进睡袋,蜷起来,根本睡不着。
——为什么刚刚不给隋轻说“谢谢”,也不对他说一声“新年快乐”?
他辗转反侧,忽然就觉得这一切太迷幻了,风风火火的,明明中午才从学校出来,结果现在在山上躺着,听了歌,吃了烧烤,看了电影,还他妈写了作业——想起这个就来气。
十三来个小时,是秦柚从小到大做的事情最多的十三个小时。
手表上的光线很弱,看一眼,一点十二。
再看一眼,妈的两点五十了。
秦柚想翻身,可是很局促,纠结了很久还是转身对着隋轻。他睡着了,秦柚看着他,也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六点半,秦柚被隋轻从睡袋里拽出来,意识逐渐回笼,发现外套套在身上。
他困倦迷糊地说:“隋轻你疯了吧。”睡了三个小时,他不困谁困。
隋轻摇醒他,把他拉出帐篷,风吹在脸上,秦柚打了个喷嚏,终于彻底清醒,把手腕从隋轻手里抽出来,冷得抱着双臂跟在后面。
不知道要去哪里,停下来就看到了山下的远湖,很远,显得很宽阔,静悄悄的,混着蓝白灰,如同凝了一层霜。
隋轻又在倒腾什么玩意儿的支架,倒了几次,他也扶了几次。
六点五十,对面的山脊负上一层火烧的红,像“滋滋”冒泡的焦糖。那些折射反射、透射散射,落在人眼里就成了只有心跳才能与之媲美的风景。
山头红得那么深呢,一点也不暖。
却像把喷枪,对着心脏,烤得沸腾。
等深深的橙红渗透云天,湖也红了。红日出头,秦柚被隋轻猛地薅过去,一脸懵逼地和他合了好几张影。
赤红的光晕晃得看不见人脸。
隋轻又跑去把支架上的手机换成录像,但是没告诉秦柚,回到他身边,特流氓地说:“来,笑一个。”
秦柚扯着嘴角就骂傻逼。
隋轻抖m似的一听就乐,把他圈在手臂里,让他看着镜头,说:“小秦校友,给余中放放狠话。”
秦柚不乐意,他逼,还用冰冰凉凉的手指捏秦柚的下颌骨,秦柚只好妥协,拿开他的手,说:“傻逼学校爱办不办不办拉倒。”
“可以,”隋轻说,“素质最高的一集。”
秦柚问他够了没,他说不够,说他来问问题秦柚来答,不管秦柚答不答应,直接就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秦柚。”他不情不愿地说。
“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八。”
“你现在在哪儿?”
“破山头。”
“你在干什么?”
“看日出。”
“你心里在想什么?”
“隋轻。”
“嗯?”
“我在想隋轻;
……我在想,谢谢你,隋轻;
对不起,隋轻,我忘了你的生日;
新年快乐,隋轻。”
“别说了,”隋轻说,“最感动的一天——小秦,生日快乐、新年快乐——你看那边树下是什么?”
秦柚一看,是他的吉他,放在包里,包下面还贴心地垫了垫。他走过去把吉他抱过来,屈尊纡贵地问:“你想听什么?”
隋轻说:“我想听你自己的歌。”
秦柚的手定住了,因为他没有一首歌配得上日出。
晚上在湖边跟他脸熟的一个酷姐都说他吉他弹得凶,说他得去弹贝斯。
现在他要给隋轻弹一曲,拿命弹?
哪首歌配得上日出啊?没办法,编一曲吧。
秦柚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尽管他不像隋轻那样肆意声张自己是个天才,但他就是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那种家庭,能够接触到各种乐器的机会少得可怜,但他就是在少得可怜的机会中学到了某些乐器的精髓。可同时他又知道,哪里有那么多与众不同,如果像他这样的人万里挑一,那全世界也得有几十万个了,更不要说或许他只是千里挑一呢。旋律有那么多种组合,哪里有最好听的一曲,该好听的都好听。
虽然他自学的指弹已经非常厉害了,但是能将一把吉他弹成吉他 贝斯 鼓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他要怎么用他不那么多的天赋、不那么特别的与众不同,为2025年的日出、为隋轻写一首歌?
旋律还是出来了,就像日出,把一层冰蓝的雾冲破,赤光万丈,可惜是在冬天,好像还藏了点冰冷的低语和心事。它并不是一骑绝尘的作品,但至少一听就让人喜欢。
2025年,新年快乐啊,隋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