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白的浓雾泻下一片又一片,**澜澜地叠上数层,在银白月色的赐照下,显得如此冰寒。
雾笼中跌跌撞撞闯撞出一个弱小的身影,她罩着宽大的朱红嫁衣,却梳着少女云髻,是幼时的少姜。
雾散,人回首,置身一座破败古宅。
再回首,身后现出一众人,少姜伸手去探,却被烫的收了手。定眼一望,脚下金色火苗升起,旺大成红火树,吞并人木。
“彩棉!”少姜惊叫起身,乍眼望着前方床帘急喘着气,顿觉是梦,攥攥潮溽的手掌,使手背拭去额头冷汗,她已良久未做这个噩梦了。
门外脚步急来,少姜甩头望透浮帐之后,心提起半分:“谁在那?”
杯弓蛇影。
浮帐被挑开,一道矮小的身影自帐间穿出。
“花音子?”少姜将心放下,面容好看许多,执手招她近来:“你一直都未睡着吗?”
花音子在榻前抓着自己的襦裙,轻轻地朝少姜摇摇头,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眼睛不安的朝四周看了看,又向少姜的榻走近两步,乖乖的坐在脚床上。
“我是做了个噩梦才惊呼出声,好孩子,你在担心我吗?”少姜看着这个乖巧的孩子,只觉得满心心疼。
花音子将血色浅淡的嘴唇弯了弯,徐徐的深点了两下头,又伸出细小的手掌摸上少姜的手背,滑摸两下,以做安抚。
少姜伸手将花音子抱上床榻,亦给她盖了一半被子。
“音子,你想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花音子定睛看看少姜,又指了指她床头的那块玉佩。
“嗯,就是那个哥哥,他与我已经相识八年了。”
金天应十五年秋,夏明诚帝刘承薨,次年春,其九子刘昱即位,改年号为金太康,大赦天下、颁布德政、深得民心。
正月初五,入夜的甜坡街后巷,终是覆上沉寂,宽绰巷净了雪的青砖道旁,兀自有一家,黑色漆门两边植着矮矮的青梅。
倏地,几声锐响撞击长空。黑漆门吱呀一声微开,一双如星光般的眸子探露出,眺望向踞着单腿执线香点爆竹的孺子。
“砰。”
细碎的纸花四处逃窜,惹的孺子咯咯直笑。
“郝小柱!”
巷首疾步而来位妇人,发髻由桃色色绢包着,身着月色翻领小袄,宽袖被襻膊绑住,显得人略臃肿。
少姜望眼门缝外,闻着妇人对孺子的训斥,脸上神色渐而显得落寞。
“与你讲过多回了,往后勿要来这家门前,小心那妖姬看见你,施妖术将你绑进她院子吃掉,快走。”
沉重的漆门缓缓合上,少姜青红的手从门栓上滑掉,斜倒身子抵在门后,妄图阻挡那些中伤。从来和亲公主或圣眷隆宠,或身处陵寝。
然五十七岁的明诚宗帝,在十二岁少姜来到忻京的前一日,龙驭宾天了。
少姜被忻京满京生民指责为妖女,笃定了是苗国派她来对先皇施展的妖法。
面对倾城而出的谴责,其时的皇后却无法将少姜生殉,只因她晚到那一日,与礼法上,她并非皇妃。
经朝廷百官权衡,少姜被封为逐末夫人,而后被安置于京角一僻静小巷。
稍倾,少姜整顿好精神,捻着双手靠近唇瓣,对着呵了两口热气,复贴上发白的脸颊上下搓搓,疾步朝院内灯火而去。
“公主回来了,快饮一杯热酒搪搪寒气。”阿云正与彩棉用苗语聊着,忽闻见少姜进屋,忙使手巾前后沾干手中水珠,向少姜递去碗热乎的姜酒。
“忻京的雪,很好看。”少姜用忻京话回着,自她幼时,阿父便着人教她中原的几国语言,且告诫她,既到了别国,便不能使苗语,在中原,此乃“入乡随俗”。
“忻京的雪再好看,也禁不住公主这般爱看,瞧瞧这小手冻的生红。”阿云满脸担忧道。
一旁彩棉瞧着阿云神情,噗嗤笑了。
“前几日雪下的忒大,阿云姐不叫奴放公主出屋门,只许屋里瞧着。今日雪停了,公主可不一日要看个七八回。”
少姜举起瓷碗,送进小口。罢了朝着二人挤了挤冻僵的脸颊,无果后复压了压下唇,笑得生硬。
阿云停下念叨,待少姜喝罢,仔细从其手中接过瓷碗,转过身摆布碗筷了。
“正月初五,腹里藏龙,奴与彩棉做了热腾腾的面龙,公主咱们主奴三人先好好吃罢,了了再去屋里躺下,至明日午时前便不许再说话了。”
“哎呦,那奴得吃之前将话都讲全咯。”彩棉笑得咯咯,喜庆道。
“你这丫头。”阿云也跟着笑了。
“公主,奴今日闻见临墙院子里有人声,仿佛是一老头呢。”彩棉将面龙碗递到少姜瘦小的手中,又覆上她的手,为她暖了好一会。
“无礼,应唤老先生,明日你随我去送趟礼罢,咱们即是近邻又是外来客,送礼总没错。”
彩棉听着少姜的忻京话,待了一会才解透,她的忻京话虽并没公主那般好,却也学了四五年嘞,慢慢的便听得懂。
“是,奴听公主话。”彩棉也跟着说了句汴京话,言罢自己也笑出了声。
初六无雪,一清早,主仆三人便忙于食房制些苗国甜食,午时后复小心的将食盘摆于食龛中。
而后由彩棉执手端着食盒,阿云双手捧着苗国布匠织的厚锦面布,跟着头首的少姜敲门去了。
“叩叩叩。”
三人而立与门前,待邻里开门。
片时,门内传来老声应答,然其声息虽沧桑,脚步却不沉重,应是岁未过半百。
“三位是?”
厚门开启,门内是位约么四十来岁的黑发男子,梳着包髻,唇上留着短撮的八字须,唇下细细一缕黑胡须,末端曲着向上弯折,随其说话一前一后摆动,甚是有趣。
少姜浅浅向其行着忻京蹲礼,态度温和得开口。
“给先生见礼,我们是隔壁园子的,搬来不久,是以将与先生结交近邻,今徒携薄礼与先生见面,颇感冲突,还请见谅。”
少姜有意隐瞒身份,不过是送礼做友人,无须相交的那般深厚,况且,少说些总是少些麻烦。
那男子见少姜年纪浅浅,礼数周全,又是一脸的端庄大气,神色愈加谦和,直对她们道客气。
“姑娘客气了,我家尚有主君在府,若三位肯相等,待我去快快通传主君,好领着三位也进去吃盏茶。”
少姜原以为男子是一人居住,本想着礼到就好,确是要被他邀约进府,然毕竟已自报家门,此时若怕了扭头便走,唯恐让人家请示了主君又落空,好心办了坏事。
“姑娘有礼了。”
少姜正值纠结,但闻院里传来一清雅男声。她将眼放去,只见那位先生推来一竹制座椅,原是椅下安着双侧两轮,使得可以前行。
那竹椅上坐着的,是一位俊逸少年,他眸深似古潭,浓眉如戟,鼻梁直挺如拔山峰,唇上薄下渥,又仿若点上花色般。
“见过公子。”
“月余前姑娘便搬来了吧,我本该前去拜访,无奈身子不便,倒叫姑娘跑这一趟了。”少年言语有礼,笑得温顺,于这冬日正午日头下的红梅般,让人只想看了又看。
少姜见男子不避讳谈及身体的不便,脑中一闪而过青阿嬷的那双执针的手,她也随着师傅学过治残腿,这位公子的腿她也许可医治,只她仅能隐着不谈,毕竟此时说了多少冒昧了。
“公子,这是我们做的……一些点心,还有见面礼,都是些心意,不值得什么,还望公子勿要嫌弃。”
少姜指了指身后二人手中之物,收回将要脱口而出的苗国二字,恐其嫌避忌。
“柯叔,将姑娘的心意放置好。”少年倒不扭捏,令旁边的男子搬回屋内。
少姜觉得这时这样便算了了,本着就此礼退回府罢,少年复开了言。
“姑娘便是那位苗国公主吧?”
少姜的脸刹那间变红了,呼吸也停滞了,颚喉连着脖间一片发紧,袖下手指互相捏的发白,她没敢接话。
少姜不是故意要来自取羞辱的,她仅是持着中原礼仪的礼尚往来,想要与人和善而已。
“我是金国质子晏如温。”
那一年,少姜十四岁,晏如温十六岁。
她是小国送来和亲的落魄公主,
他是大国牵制夏国的皇室质子。
金太康二年春,汴京城繁花盛开,却不知谁家种了倭国樱树,使得少姜屋前总落的半地绯色花瓣,因空中惯飘着的丝丝甜香,她却讨厌不起这樱树。
少姜门外又植上几株牡丹,这两年,她喜欢上了牡丹,雍容华贵,眼色繁多香气扑鼻,还可入药入食。
然而,这道巷子里,不止她一人门前有花树了。
“柯叔,今日吃什么?”
彩棉眼睛紧盯着柯叔手中的鱼,狠狠舔下嘴唇,斯哈两声,又执手抹抹不存在的口水,才抬头问柯叔道。
“今日啊,做少姜姑娘最爱的糖醋鱼。”柯叔看着这大馋丫头,可恨手上正斩鱼,染了一手血,不若多少得使手指点点她的脑袋,每日饭前都得来将每道菜都问过一遍,他不回还跟他急。
[爆哭]本来想存稿停两天发文的,既然有还有一个小读者看,我为了你一定会发[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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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是金国质子晏如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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