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跑，小翻上木，在高清俯视镜头下看还是有点歪，不过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许知禾深吸一口气，默念着下一串动作的要领，尽量大胆地发力，竖分跳，接onodi软翻，再接鹿结环跳——还不错，脚底非常干净，连接没有争议。许知禾紧盯前方自己画下的镁粉痕迹，双臂向前平举，侧挺发力，拉拉提空翻往后，再接倒叉坐木，手掌触木的一刻，一阵掌声弥散开来，她小松了一口气，身体顺势伏倒去做近木舞蹈时却能清楚听见心跳敲在木面上激起的闷响，更深刻的紧张一圈圈泛起来。
交换腿结环……不管了，就算是道坎，也必须得跨过去；是个火坑，也得跳！肌肉记忆赶在了惶恐之前发挥作用，简短的助跑之后许知禾发力跳起，用力后仰、后腿结环，前腿往上走……空中质量还是不错的，但落木，还是没有能精准地踩在木头的中轴线上。器械的圆边踩在脚下比长满青苔的石头还溜滑，她身体本能地一侧，右腿抬起，离掉木只有一线之遥。
不能掉下去，哪怕是赖也得赖在木头上！所有神经绷紧到应急状态，所有想象过尝试过演练过的补救之法走马灯般迅速闪过，许知禾挣扎着用腰力把身体扭向另一侧，抬起的脚落在前方的木面上，重心却又歪到了另一边，她继续如法炮制，又踉跄着向前一步、两步……。
五步。
她一连向前走了五步。晃得像只在飓风大浪之中颠簸的小舟，但终究是没有倾覆。木头尾端的红色品牌标识出现在视野里，许知禾找回呼吸时感到胸口的冷汗几乎凝结成冰，头脑和动作却惊人地冷静，要领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
前挺，横分跳、屈体跳，最后一串，也是最简单轻松的一串，稳定地完成。尽管刚才的失误和挽回耗费了不少时间，但她的编排简洁，离超时还有很远，足够充分准备好下法。毽子，后屈两周下。钉住。
还……还可以吧。起码，救回来了，比整个垮掉强得多。许知禾跑下赛台时倒是慌乱起来，有点不太敢面对队友和教练们的评价，还有，注定要来的，真正的国际大赛打分的“最终审判”。
“还行吧，没掉就是胜利。再接再厉。”关彦亭匆匆鼓励了一句，眼神都盯在第二个上赛台的沈浮的身上。秦娟娟皱了皱眉，一句“还是没开窍”吝啬地从指缝里抖落出来。陈思茹投过来轻蔑的一瞥，轻鄙、嘲讽尽在不言中。
在这一片光怪陆离中，许知禾看到大屏幕上出现了自己的得分。13.033。还……还可以？还不错？
掌心陡然一暖，是刚压完腿起身的高松格把暖宝宝塞了过来。
“刚刚，有失误。”
又是很冷静的陈述。许知禾的手指颤抖了下，她其实很在意小高姐的评价，在这个遥远的异国他乡，她能依靠的、愿意帮助她护着她的前辈，也就只有小高姐了。
“但是你救回来了。”高松格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显出敲金碎玉般的铿锵。
“很厉害，很好。就这一点……比我当初强。有点信心，有个好头，就会越来越好的。”
当初。四年前的上一届单项世锦赛，许知禾补过那场比赛的视频。第一次比大赛的高松格走上平衡木，所有难度空翻都精准稳定。偏偏，在那个对她来说小菜一碟的交换腿结环跳上，大晃，掉木。她失去了那次世锦赛平衡木决赛的资格，失去了“只要稳住就是第一”的良机。从此之后，华国队的全能一姐、领军人物总是在个人决赛时被命运开玩笑。再以后，是无数个差之毫厘的第四名，即使“高龄”且身负重伤也要再坚持一个周期的决心。
“没有没有没有。小高姐，你一会儿也要加油啊。”
“看那边。拉瑞的自由操。”高松格没有回应，指了指自由操场地，一个漂亮的快速后空翻带起团身旋稳稳落地。“连拿三年自由操银牌。14年的木头冠军。但降难度了，特别是平衡木。听说这次在赛台崴脚了。但还是全能的热门。”
全能……现在许知禾连刚出发时那点“能不能捡个牌子”的渺茫希冀都没了。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挺进前六名，第一组，别给华国队丢脸。
私心来说，许知禾当然是更希望高松格能够成为这次的平衡木冠军。如果不考虑沈浮的话，今年也算是一个“稳下来就是金牌”的好机会。
但……沈浮的表现，实在是好。
一改赛台的跌跌撞撞。她今天的表现漂亮极了，比全运会让华国体操迷无比激动的三套都要更完美。前手翻前团高飘有力，“跨跳、前挺、杨波跳、倒叉”长串的韵律感更是。唯一的遗憾是下法没有用1080下，而是降成了简单的后直900下。——6.4的难度，也足够她以14.833分冠绝全场了，哪怕是早场，所有人也都敢断言，这绝对是资格赛单项第一。
“我们一姐就是一姐！”陈思茹鼓掌。许知禾也跟着拍了两下手。很厉害？很好？会越来越好的？这些夸奖恐怕还是只有当下的沈浮能配得上。
“给你们小高姐喊加油。”关彦亭的喜色是藏都藏不住，故作镇定地拍着沈浮的肩膀：“我们华国队是资格赛就要拿下前两名的！”
誉不虚传。高松格从木侧纵身坐上木，立起身后同样也有自信的掌控力和气势。小小直，掷地有声。交换腿结环，轻松自如。前团180，干脆利落。
“不愧是高姐！”
“今天早场完全没受影响啊！两位都好棒！”
动作一个接一个，行云流水。许知禾揪紧衣角的手指慢慢松开，她能听到沈浮喊“站”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了。对于高松格，即使是傲慢如沈浮，也不是没有几分崇敬的。
跨跳，前挺，劈叉结环。最后一串连接，落木时稍微晃了下，无伤大雅。准备下法。
毽子，后直转体1080——
许知禾的瞳孔因恐惧而骤然凝缩。
高松格没有转正，身体偏向侧边，生硬地往地上砸。赛台下的视角看得清晰明白，她带伤的左膝一下子本能地软倒，却硬靠右腿撑着站稳。甚至，她还单腿跳着朝裁判席亮了相，然后才坐倒在垫子边缘。秦娟娟高分贝的喊声和队医急促的脚步占据了所有人的耳朵。
这样……还能不能进决赛？最重要的是，小高姐，她还能……还能再比决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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