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叶一竹瘫倒在沙发上,把电视调到最大声,无知无觉昏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冷醒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黑漆漆一片,她挣扎起身去开灯,看到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多出一张银行卡。
这才回忆起刚才半梦半醒间听到的争吵。
他们总怕她不舍得花钱亏待自己,可他们只记得给她钱,却不记得给她盖床被子。
叶一竹面无表情凝视着相框里亲密挨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她初二那年,叶集扬因为贪污入狱,这些年叶家虽然不怎么和亲戚来往,但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从来没有停止过。
叶集扬只被判了两年,出狱后自己做起了医疗器械生意,被吊销执业医师资格证又怎样,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比从前更好,刚出狱就给刘圻梅换了辆宝马,行事之高调,做给那些把他送进去的人看。
刘圻梅奔波了两年,再次做起阔太太,身边的人表面上都十分羡慕她。
叶一竹也一直被任心羡慕着。
看了不知道多久,叶一竹忽然把相框反扣,换下校服、扯掉皮筋,没有任何留恋地走出空无一人的家。
二楼后座意外冷清。
市高周五还有晚自习,临近段考秦铭收敛不少。吕家群和任心也没来,就只有靳岑、路飞还有华杰几个人。
“上次那事儿最后怎么了的?”
靳岑忙着补妆,随口回答:“能怎么了的,家群亲自出马,对方不可能不给面子。那女的算什么东西,难不成还能让龙五和家群闹掰?”
叶一竹又问:“那个女的呢?”
“呵,惹了我们吕嫂,能有什么好下场?”
叶一竹淡淡瞥了眼靳岑,对方似有感应也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而已。靳岑合上镜子,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任心脾气实在太大,那晚你和秦铭怎么也不拦着点?”
“换做是你,只会做得更狠。”
靳岑嗤笑一声,翘起光溜长腿,抽出支烟含进嘴里,“我还是喜欢你。”熟稔吐了个烟圈,靳岑随手把打火机扔了,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说:“任心到底是外人。”
话一出口,原本各玩各的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为难。
“岑姐,别老说这些,没几把意思。”
“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这帮人谁不知道规矩?因为屁大点事就在二楼后座教训人,脸都给她丢完了。”
众人哑然,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女生劝她:“算了姐,有群哥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叶一竹始终没有说话,认真算起来,任心是通过她认识这群人的。
靳岑阴阳怪调笑起来,点那几个女生:“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你们几个,比不得一个外人。”
“怎么有点儿老鸨教训姑娘的味道……”
“去你妈的!”
气氛一下子回温,有人感慨:“那没办法,群哥在七中的时候天天和人家碰面,咱们没那个机会啊!”
叶一竹把靳岑扔掉的打火机摸过来,垂眸把玩,忽然听到有人问:“学姐,你跟我们说说呗,他俩怎么好上的?”
叶一竹弯了弯嘴角,看眼神态自若的靳岑,卖了个关子:“不敢去问当事人啊?”
几个七中的学妹大失所望,哀叹叶一竹故意吊她们胃口。
叶一竹依旧不为所动。她是实在不愿再说了,也搞不懂他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旁人总喜欢从她这里寻找答案。
有人提议玩骰子,叶一竹没兴趣,就窝在角落和远在市高偷摸上线的秦铭打游戏。
刚好服务生过来送酒,叶一竹靠在靳岑身上,借着自己隐在黑暗中默默注视躲在那里弯腰收拾酒瓶的许佳安。
人走后,靳岑扭头问她:“认识?”
“同学。”
“她不会希望有人看到她在这样的地方打工。”
靳岑笑了一声:“你呀你,外表冷得像冰,内心却热得像火。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里面……”
舞池一阵狂动,铺天盖地的音浪很快就把靳岑的话淹没了。
在密闭浑浊的环境里呆得有点久,叶一竹呼吸不畅,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
往路边一站,突然感到耳骨阵阵涩痛,她有些奇怪,那八个耳洞明明打了很久。索性把耳钉一颗颗摘下来。
“戴得好端端的,怎么拆下来了?”
叶一竹动作一顿,迟疑扭头,看到李宇站在自己身后抽着烟似笑非笑的。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叶一竹在心里咒骂,转身把耳钉全扔进垃圾桶。
“够干脆!”李宇拍掌叫好,走上前肩头一动把人拦住,从口袋掏出半包烟在她眼前晃了晃:“来不来一根?”
叶一竹将视线从烟移到他脸上,淡淡开口:“你们男人就只会给女人递烟?”
李宇挑了挑眉,若无其事收回手,“那换一个,你喜欢做什么?看电影?还是蹦迪?”
“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几辆电动车路过,上面的黄毛绿毛不停冲叶一竹吹口哨,她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人揽住。
“他妈的长没长眼!”
叶一竹触电般想要挣扎,李宇反而来劲,加大力度把人搂在怀里。那几辆车扬长而去,她忍无可忍给他一脚,牙齿都在打颤:“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这一回,李宇任由她挣脱出去,满不在意坏笑,直勾勾盯着那两条白得泛光的细腿。
“装什么?穿成这样来这种地方,不就让人碰的。”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
李宇好笑摊手:“你自己说话都这么不客气,我凭什么把嘴巴放干净?”
叶一竹牙根都快咬碎,气血冲顶。
“哟,这不是宇哥吗。”卢修慢悠悠晃过来,一脸惊喜。
突然有人打破僵局,叶一竹微微愣住,目光再拉长,看到他身后的满街繁华。
顾盛廷把车停好,面无表情走过来,和李宇对上视线的瞬间才换上一个懒散的笑。
“又逃自习?你还能毕业不?”
李宇狠狠吐了口唾沫,笑他:“还说我呢?还是你们好,至少还有周末。”
卢修摆手,“能像宇哥这样潇洒,才算好……”
他们一言一语攀谈起来,顾盛廷看向孤零零站在旁边的叶一竹,她微微喘气,掩饰不住满脸厌弃将头偏向一边,黑发与风纠缠。
“一竹!”
任心扶着吕家群的肩膀从车上跳下来,落地不稳,身后的男人还试图伸手拉住她。
“怎么回事?”
吕家群摘下头盔,面色阴冷,昏黄灯光下,他左臂上的青色图案毫无遮掩地展露出来。
李宇扬起下巴,哼哼一笑,“群哥?”
吕家群停在任心和叶一竹前方,语气冷静,“李宇,别不识好歹。”
“家群……”任心扯了扯他衣袖。
和满脸担忧的任心比起来,叶一竹的反应实在太过淡然,局外人一样。
“你们先进去。”吕家群扭头,换上一个温柔的笑。
叶一竹很“听话”,缄默走了两步见任心没有跟上,直接回头把人拽过来。
“这就没意思了。”李宇啧啧摇头,“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我和一竹还是校友,交个朋友都不让,群哥未免太警慎。”
吕家群不动声色,气场从容强大。
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顾盛廷才佯装无事收回目光。卢修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快点进二楼后座大门,顾盛廷却没有走的意思,再次转头,对上吕家群冰冷的视线。
“李宇,让该走的自觉点。”
已经跨过门槛的叶一竹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眼顾盛廷。
“别生气嘛,他们都不是我的人,不过是朋友,碰巧遇到而已。”李宇漫不经心冲顾盛廷和卢修扬眉。
顾盛廷和卢修一前一后走进二楼后座,任心觉得这俩人眼熟,但更好奇李宇:“那人到底谁?”
叶一竹看了眼还不明就里的“始作俑者”,语气冷淡:“李宇,那个小晨的男朋友。”
任心猛地止住脚步,难掩惊讶地捂住嘴巴,几秒钟之后才自言自语:“我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可没想到是这号人物。”
她又抬头对叶一竹说:“他说和你是校友,一中的?”
话音刚落,自动门就“哗啦”两下,开闭合。
“真不走运,差点摊上大事……”卢修舒展筋骨,劫后余生似的。
叶一竹视若无睹,回答任心:“高三的,没想到他也在二楼后座混。”
“他怎么找上你了?”任心踌躇许久还是不安,不管不顾要出去,“那他肯定恨死家群了,我进去了也坐不住,出去看看。”
事情因她而起。男人最爱惜自己羽毛,虽然小晨红杏出墙,可出事的时候,她还顶着李宇女朋友的名头,要教训人,李宇不见得会放任外人来做这件事。
叶一竹知道拦不住她,索性没有任何动作。
卢修一脸惊诧看着跑出去的任心,又扭头看看叶一竹。
不宽的过道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里面震耳的音乐流出来,反而显得这个空间格外安静。
“真是你就好,我还怕救错人,白白卷进一场事端。”
卢修止不住打量叶一竹,因为和那天在一中门口相比,她的样子实在差别太大。
彼时素面朝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高中生摇身一变,披头发,化了妆,穿短袖热裤成了酒色会场里的常客。
见叶一竹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俩,卢修讪讪摸了摸鼻头,有些不自然地朝顾盛廷投去求助信号。
不然怎么说顾盛廷和她毕竟是校友呢,刚才隔着老远,他只是觉得那个和李宇在马路边纠缠的女生有些眼熟,可顾盛廷只看一眼就果断确认她的身份。
不过这哥们儿也是够心狠的,好歹那天人家帮了他们的忙,目睹她被李宇那样的人纠缠,他却不为所动,甚至把车停下在路边小卖部买了包烟。
叶一竹没有说话,转身要走,卢修急急叫住她,“诶,看我们还算有缘,提醒你一句,别去招惹李宇。”
这样一来,叶一竹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她扭头盯着卢修,沉沉开口:“你他妈瞎啊,什么叫我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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