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进来,如同冰冷的刀锋,割进脖颈里。
陈小禾跟着秦野、关云山一同跑进了医院的抢救室外,走廊内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味,这让陈小禾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想起了父母。
赵金凤两眼呆滞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秦野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赵金凤抬头,两眼已经红肿!
啪!
抢救室的灯熄灭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着歉意:我们尽力了!
啊啊啊!
赵金凤的哭嚎声瞬间刺痛着每个人的神经,关云山跟着医生去处理后续,留下秦野和陈小禾陪着赵金凤。
腊月十三,年关将近。
四海小剧场没有如往年一般,抢着年前的热闹多唱几场。
三天前在同一张饭桌上,关云山和大家交代着事情,三天后,同样的时间、地点,人却少了两个。
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陈小禾坐在秦野的身旁,上一次是头一次见大家,都没能认全,这两天的时间,他记住了每一个人。
坐在秦野另一边的是他的小师姐,这两天哭的眼睛都要肿成核桃了。
关师父则坐在他们的对面,左边的喇叭匠兼司机吴大勇,另一边是拉弦的老张,依次分别是鼓手小涛哥以及后勤彩芹姨。
小剧场不大,算上陈小禾也才十个人,如今少了两个,更显落寞。
关云山:“小军的后事完事了,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今年呢,就这样吧,不唱了,大家都早点回去过年吧。”
吴大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关师父,话不多说了,大家都理解,我们就撤了,等过了初五就回。”
陈小禾看着窗子上的窗花,他不喜欢送别,看着大家离开这让他有点心慌!
不等众人散去,秦野拽着他逃了出来。
推开小剧场沉甸甸、蒙着厚厚冰霜的木门,一股尖利的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像无数冰冷的针尖扎在陈小禾的脸颊上。
外边又下起了雪,陈小禾跟着秦野上了一辆老旧的公交车,车厢内的空气都是冷的。
过了两站地两人下了车,秦野带着他七拐八拐的走到一片平房区。
陈小禾记得这里,那天在医院他们把哭的要晕厥的赵金凤送回来这,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这里是她和孙小军的家。
秦野正准备敲门,里面突然想起了赵金凤的声音。
“五啊更啊里呀金鸡叫啊”
“思想起郎君啊,你咋就不回家呀”
……
“风摆动啊竹帘响啊”
“好像是我的那个郎君在说话呀”
秦野听的转过了身,低下了头,陈小禾听的心口跟着痛,眼中满含泪水。
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可还是没能挡住眼泪流下来。
赵金凤的唱声逐渐停了,接着便是更为凄惨的哭声,他的爱人如同她唱词里的郎君一般,一去不返,留下她一个人。
秦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里面是师父提前交给他,让他送过来的。
他把信封掖进门里,带着陈小禾走出了小院。
“哥,我们不进去看看吗?”
秦野:“不了,金凤姐是个要强的人,她不想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
陈小禾有些不懂,他知道赵金凤此刻一定无比难过,他想进去陪陪她,有个人陪着总是要好一些,就像当初父母走了有奶奶陪着他,可是奶奶走的时候没有人陪着他,他真的很伤心很难过。
两人到大街上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中午太阳出来了,但依旧感受不到一丝暖意,陈小禾时常觉得,他们这里冬天的太阳是假太阳。
两个人没有回小剧场,秦野带着他去了江边,江水早已冻的结实,有人在江面上玩了起来。
秦野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他们一起下了江面,陈小禾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条古老的江水。
“啊!”
秦野冲着远处大喊了一声,喊完之后:“你要不要来一嗓子。”
陈小禾犹豫着,开不了嗓。
“小时候心烦,或者跟师父生气,我就总跑过来嚎一嗓子,嚎完了,心里的烦闷也就出去了。”
秦野看着他:“试试,特管用!”
陈小禾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们这里,在秦野的一再撺掇下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嗓!
啊啊啊!
连日来憋在心里的郁结,仿佛一瞬间被一扫而空。
秦野看着陈小禾一张小脸被冻的通红,长长的睫毛上也结了霜,就好像开了花一样!
“小孩儿,嗓子不错呀”
“哥,金凤姐唱的是什么?”陈小禾想起那个悲伤的调子,心中又是一阵酸痛。
“金鸡五更”
秦野接着说道:“二人转的一个小帽”。
陈小禾:“金凤姐唱的真好听。”
秦野看着眼前的小孩仿佛沉浸在曲调中,于是开口说道:“想学吗?”
陈小禾老毛病一般,又发了蒙!
“学什么?”
秦野很有耐心的再次说:“学二人转。”
陈小禾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唱二人转的都不正经”。
秦野没有在说什么,两人回了剧场。
一进屋就看见关文山端坐在台子下方的椅子上,在他边上多了一男一女。
那男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那女的感觉小一点看着刚二十出头。
关文山吧嗒着烟袋锅子,看着俩人进了屋:“回来去吃饭吧,芹姨给你们留了饭。”
秦野挑了个位置坐下来,陈小禾也跟着坐了下去,关文山看俩人没有想走的意思,又吧嗒了一口烟,没有再出声。
那女的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脆亮却不刺耳:“关叔,我们两口子是从南边来的,早就听说您这的场子是咱这一片儿最讲究的地界儿!这不,听说您这缺人手,紧赶慢赶,就想来您这棵大树底下学学真本事,讨口饭吃。
她说话间,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搭档。
那男的立刻心领神会,把肩上的包袱“哐当”一声放在关文山脚边利落地解开。
“关老板,您老法眼给瞧瞧!咱不是那空手套白狼的主儿!家伙事儿都带着呢,正经玩意儿!”
他抖开一件缀着亮片的红绿戏服,又拿出两块竹板和一柄唢呐,“《西厢》《蓝桥》《包公赔情》,文的武的,悲的喜的,大套小帽,您点啥咱有啥!
我媳妇儿这嗓子,亮堂!我这板儿,利索!包管把场子给您热乎得跟炕头似的!”
那女的适时地接话,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嗔怪和骄傲:“关叔,您别听他瞎吹,他就是个人来疯,上了台跟那窜天猴儿似的收不住!
“不过咱两口子搭伙唱了七八年,台下咋捧场,台上咋逗,咋接话不落地,咋兜住场子不凉,这火候儿,咱心里有数。”
您场子里要是缺对儿能“压得住轴、救得了场”,您就点个头,让我俩试试水儿!保证不叫您坐蜡!
她这话说得软中带硬,既捧了场子,又亮明了实力和诉求。
秦野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这对能说会道的小夫妻。
关文山慢悠悠地放下了烟袋:我这也不是很着急,不过呢,你俩既然有心投奔过来,那就算我们都有点缘分,别的不说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咱这也不唱了,你俩有地住吗?
“关叔,跟您说实话吧,我们俩也是第一次来这,还没找地住呢。”
那女的依旧是满脸笑意,嘴上不好意思的说着,声音透亮极了。
关文山:“要不这样吧,你俩要是真想留我这,只要你俩不嫌就现在我这凑合下,等年后你俩试试”
“可以的话你俩是继续住我这或是像其他人出去自己找房子住看你们自己”
男的接话道:“哪能嫌呢关叔,那我们两口子就按您说的安排。”
陈小禾跟着秦野带着两人去了他们边上空着的一间屋子,里面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秦野语气不耐的说:“东西有点乱,你们自己收拾一下吧,晚上吃饭再叫你们。”
“小兄弟,怎么称呼呀?”
秦野冷着一张脸:“叫我秦野就行。”
“那边上这位呢?”女人接着问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小禾语气和善的回道:“叫我陈小禾就好。”
男人在一旁出声道:“那感谢两位小兄弟了!我叫孙大鹏,叫我鹏哥就行,叫她玲姐就行。”
秦野头也不回了走了出去,陈小禾一边回头说,:“不用客气,鹏哥,玲姐,”一边加快脚步追着秦野。
“哥,你烦他们吗?”
进了俩人的房间后,陈小禾忍不住的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秦野语气不善:“谁跟你说我烦他们了?”
陈小禾伸出手指了指秦野的脸,没有作声。
哈哈!
秦野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揉搓着陈小禾的脑袋瓜子,陈小禾躲闪不及,只能任由蹂躏。
看着陈小禾鸡窝一般的头发,秦野满意地放了手:“小孩,学会察言观色了啊你!”
陈小禾不满的用手梳理头发,你的脸都成冰山了,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你为什么烦他们啊?”
陈小禾依旧问到,秦野回他:“也不是烦她们,就是觉得着落哥刚走,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陈小禾也一样,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是他也很难过。
“哥,我要是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陈小禾话锋一转,秦野玩味的看着他:“学啥呀?”
“学二人转!”
陈小禾语气坚定如同在村里的那个晚上,这是他下定决心的样子。
“二人转,哥,我想学二人转!”
“哦,想学了呀!”
秦野像是小孩子得到了一个新玩具一样,脸上笑容灿烂无比。
“那叫声师哥听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